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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眼醒来不过卯时，悬心大赦，徒留一身疲累，几个时辰的浅寐仿若须臾。她睁眼，身边的孟君遇竟也一样醒了。
她便正好对上他一双深瞳。
仍旧是昨夜那两汪温泉的暖润。她却细细揣度起了当下的状况，不免对着自己叩问。
上一回你是劳碌之下被他点了睡穴，他也未曾与你躺在一张榻上。可昨夜，你既没有被点了睡穴，他也未咄咄逼人般强迫你，你是怎么回事？
一夜光景之中，两人彼此间竟已然是水到渠成般，悄然变了。
她脸上泛红，立刻便要转过身去，但孟君遇抱着她的手臂已然未有松开，一如被困湖铃谷那夜，没有松开半分。
她这般转过身，后背靠上了孟君遇的胸膛。纵使两人之间隔了被褥与他身上缠绕的绷带，但她唯恐心跳声透过去，被孟君遇感知。
凌江仙平日里一直都是贪恋床榻的人，今日却不是了，只是身上暖热，叫她平白有些荒唐地想被身后人拥着。
她是清醒的，也知绝对不能这么继续躺下去，又在榻上侧卧了片刻之后，她终于抬手将孟君遇揽着她的手轻轻拿开，然后起身。
她这一起身，才惊觉她枕着孟君遇的手臂整整一夜。
可不要酸麻死了？她伸手便往他手臂揉了揉，眼光在同时看到了孟君遇缠着布条的身躯，心坎又是倏忽一刺。
而且，这个人竟这样睡了一觉，半条薄被也没有，全把自己裹紧了。
孟君遇也从榻上起身了。
凌江仙自觉坐到了窗边的靠椅上，忽然不知怎么开口。
孟君遇也一言不发，在榻上呈现打坐之姿，端正无比。
两人都好似心照不宣，闭口缄默，不提昨夜半句。
素日里舌灿莲花的凌江仙，今日总算遇到了有口难言的时候了。
过了好一会儿，凌江仙实在无法继续保持沉默，终于先开口道:“孟君遇，洗漱了便去吃点早膳吧。”
孟君遇看着她，道:“如何去？”
如何去？
凌江仙刚想说什么怎么去，自然是走着去。这才突然明白，孟君遇的衣衫昨夜都被她划破了，好一半还被她撕成了布条包扎了，总不能叫他直接披着那件全是血迹的披风出去。
凌江仙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片刻，她道:“那你……将钱袋给我。”
孟君遇从那堆破烂衣物里拿出了罗钊给的那个钱袋。
凌江仙起身过去，拿过钱袋，道:“我出去一下。”
孟君遇一把拉住她:“去哪？”
凌江仙见他一脸严肃，方才还是不知如何开口的感受全然抛到了脑后，口无遮拦道:“我又不走，总要去买身衣裳给你？”她微微狡黠笑道，“不过若是孟大公子喜欢这样出去，那我也无所谓。”
孟君遇忽的就松了她的手，掠过一丝嗔意，微微别过头去。
凌江仙就喜欢看他被自己的话噎住的模样，立刻得寸进尺要去逗他，道:“怎么啦，反正孟大公子玉树临风，不知有多少小女子垂涎……”
这话若是之前说了倒也算了，可昨夜那一遭之后再说这话，凌江仙顿觉自己仿若就是那些小女子，一下有些窘。
孟君遇好像有些恼，却一把又拉住她，两人离得非常之近。凌江仙心道不好，没想到孟君遇脸皮这么薄？便马上要讨饶。
但孟君遇开口道:“你又不知我衣衫长宽几何。”
凌江仙大悟:“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
她立刻目光四下搜寻起来，只是房中怎么如何会有半个量尺存在。
孟君遇嘴角轻微一勾，又把她的手抬起来，道:“这样。”
孟君遇的手掌展开了她的手掌，指尖交叠，短促一缠，将她的的食指与拇指打开，一虎口按在了自己肩头。
凌江仙了然，即刻在他肩上、身背比划起来。
孟君遇肌肤暖热，她凉凉的指尖在之上行走，虽只是浅浅的蜻蜓点水，可指尖似乎对这短瞬的温暖格外甘之如饴，描绘着他骨骼的模样。
她一面有些埋怨自己的手指太短，虎口不够长足，以至于她的指尖需要不断落在他的肌肤上。可另一面，似乎有些庆幸自己的手指并不长，才有了一瞬又一瞬的温润。
指尖从他左肩起始，掠过分明的锁骨，再从锁骨到右肩。孟君遇不予多余动作，面容平和，却一直看着她，今日的双眸格外清亮，教她差一些要忘了自己量了几个虎口。
收了目光，再叫他两手抬起，食指与拇指落在他的腰身，一圈游走，她绕去了他背后。
指尖摩挲于蝴蝶骨、脊柱骨之上，昨日她未曾看见的，此刻看了个够。
这一路周身比划下来，她整个人都又颤又抖，脸上也不知何时已是滚烫一片。
量罢，她立刻在心中记下，也不敢去细看他的脸，道:“我马上回来。”
说完，问小二要了热水进来，站在屏风后草草梳洗一番，夺门而去。
她从楼上走下来，见了堂倌手里的凉茶壶，一把夺来，倒满了手边的一个杯子，足足饮下三杯，才觉得浑身上下都冷静下来。
堂倌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她步入了集市，不多时就探得了裁衣店的所在。裁衣店的掌柜见了她，忙向她引荐几身女子锦缎成衣，又是极力奉承凌江仙的美貌。
但凌江仙冷冷道:“拿几件男子的衣装给我瞧瞧。”
那老板一愣，转身去拿，口中默默道:“不想姑娘原来是有了人家的……”
凌江仙听到了，耳尖一紧，随后就是一个眼刀子飞去。
裁衣店规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内里衣裳倒是不少。
凌江仙从未如此精挑细选过衣物，自己的衣物她独爱月白色，故而在魔界，阎铩手下的那些花草精灵常年为她备着颜色与衣制相同的衣衫，固定不变，此番重回人界为掩人耳目才穿了霜色。
她给旁人如此精挑细选还是头一遭，就连对凌修翰也没有过。
凌江仙这时候想起来，自从去了魔界，自己从来没有给凌修翰挑过一次衣服，每次都是他穿了新的衣衫给自己看，身边跟着一个易阚。
好啊修翰，改日见面了，必定要好好问问你，易阚私下为你花了多少金银？
她原本含笑这样想着，又立马将思绪拉了回来。
她已经在裁衣店中有将近半个时辰了，半个时辰怎么看也不是她口中说的“马上回来”。
凌江仙的目光非常明确地落在东侧的一排白色成衣上，又却是嫌这件袖子不好看，又是厌那件纹样俗气，如此看来看去，竟没有一件完全顺眼的。
这个孟君遇，好像只有穿梵青本家的雪白家纹校服才与他的人最妥帖。
最后，凌江仙指着几身白色的外袍，中衣等，道:“就这几身！”罢了又道，“你这里，可有现成的？”
“有有有，不知姑娘要多大的衣制？”掌柜道。
凌江仙眼前全是方才给孟君遇量身的情境。
她拿起掌柜放在桌边的量尺，对着自己的虎口比量了一番，报了几个数目给他。
掌柜心领神会，拿了衣物给她，收了钱财，又夸赞道:“姑娘，您夫君想必生得不错，这骨骼比例，可谓万里挑一，定然是逸群之才呐。”
凌江仙谢过他，刚要张口孟君遇的长相当然无话可说，但又立刻恼道:“什么夫君！”耳根又是一红，就往店外走。
到了客栈，又是一壶凉水灌下，才敢推门进屋。
孟君遇坐在凳上，身上缠绕的那些绷带已经被他尽数除去，此刻凌江仙推门进来，映入眼帘的，是孟君遇端坐的背影。
他逆着光的背凌江仙看得并不太真切，但还是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道笔挺的脊梁骨，和左右匀称健美的蝴蝶骨的动作。
凌江仙默默掐了自己一把，道:“孟君遇……衣衫给你。”
孟君遇从凳上站起，径直走来，接过她手里的那叠衣物。
凌江仙不去看他的双眼，见他心口的伤口似乎已经闭合，余了些凝固的血迹，道:“你的伤口，好些了么？”
孟君遇淡然道:“无碍。”
她转过身去等孟君遇穿好衣服。
过了片刻，她回过头去，孟君遇又是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系好了腰封，站在她眼前，道:“甚是合身。”
凌江仙围着他看了一圈，道:“甚好甚好，果然我的眼光还是上佳，孟大公子堪称人中龙凤，一表人才。”
孟君遇道:“识人还是识衣？”
凌江仙道:“这个嘛，自然都一样。”
孟君遇整了整袖口，又道:“用完早膳，你我再去一次裁衣店。”
“为何？”凌江仙有些疑惑。
孟君遇便往她的手探去，道:“自入秋以来，你的手较之以往更凉，方才也不记得为自己添一件外袍再回来？”
凌江仙才想起来昨晚她的那件袍子早就沾了他血，方才竟也没顾得上自己没着外袍就跑出去了。只是她觉着自己好心为他奔波，竟还被他这么说，便“哼”了一声，道:“我当然是一心一意顾念着你没有衣服穿了，我全想着你，哪还有心思想着自己？我这般无私奉献，多么伟大，你还……”
本是一贯的出口成章，岂料说到后面，缓缓便住了口。
全都因为说这话的时候，眼前人双眸含了情还不够，往日清冷的脸庞今日全是温和，嘴角也逐渐勾起，让她一下就意识到了方才自己说了些什么。
我全想着你，哪还有心思想着自己。
自己竟然说出了这种话？对孟君遇说了这种话，还当着他的面？
凌江仙立刻缄口。
当真是言多必失！
但眼前人眼眸一闪，未给她任何辩白的机会，已然拉着她出门往楼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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