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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你教育程云时说的话可还记得？”沉尘举目望湖，视线并不在秦灵暗身上，说这话时口吻淡淡的都不似在质问。
秦灵暗心中刚涌出的愉悦又被沉尘的这句话硬生生的给压了回去。他犹豫片刻，道：“记得。”
沉尘并没有批评秦灵暗，他道：“记得就好。”说罢，他四周笼罩金光，将这里照亮，将此出全貌透出。
此处周边是乌漆麻黑的岩石，一条虫蛇流动的黑河发出嗦啰的声响，他们立足之处围绕一道半透明的白光，围绕成柱，将两人圈在柱内。
一池清澈的水灵气氤氲，一朵白色的荷花花苞立在池内，没有荷叶。池边有一树墨梅，墨梅花苞未放，几朵堪堪点在枝丫上。莲花的清香和墨梅的寒香交织，混合成一股清寒的香气。
沉尘道：“你切记自身安危要紧，为师离神于此，不可多留，要走了。”他再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望了秦灵暗一眼。
秦灵暗纵然心中不舍，面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让沉尘为难。他低头应是，所幸并未察觉到沉尘望他的那一眼。
沉尘走出光柱，腰间雪阳剑出鞘，一剑凝气，除尽此处湖中的虫蛇。
若沉尘离去，此处无人镇压，虫蛇作怪，与秦灵暗而言是个威胁，所以沉尘才会在离开前替秦灵暗料理此处，一如当年他扫尽后院的雪一样。
自沉尘离去，此处再次陷入黑暗中。
秦灵暗安静的盘坐于花前，将灵力一点点挤压出体，运送到莲花上。他手指翻飞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飞舞着银白的灵光。
那一树墨梅如被人开动了开关，一朵朵次第有序的绽放。树上，每朵五瓣墨色梅花瓣内的花蕊都飘出风雪的寒香，像是在重温冬季的萧索。
一个人影慢慢浮现，那人一身黑衣，容貌普通，他坐在墨梅树下，道：“秦灵暗，你想获得自我传承么？”
秦灵暗睁眼，愣住了。这个黑衣的少年不是现代时的自己么？他斟酌片刻，道：“条件是什么？”
那黑衣人道：“和我聊天。若是你心性达到了要求，即可获得传承。其实我，就是原来的你…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你。”
秦灵暗看这个少年，忽然觉得这个人很陌生。他道：“你想说什么？”
黑衣人道：“我想我们之间可交流的东西有很多。迄今为止，共有两人来到云间域此域，然而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并没有获得传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秦灵暗道：“不知。”
黑衣人道：“因为他否定了自我的存在。”
秦灵暗道：“那么，我不会这样。”
黑衣人道：“但愿如此。”
秦灵暗道：“本该如此。”
黑衣人道：“在我面前，你的一切秘密都不存在。现在我先来说说师尊吧，你喜欢他，嗯…还是那种既属于男女之情，又属于师徒之情的喜欢。谁叫你来这个世界后，与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而他既拥有美丽的皮囊，美好的内在，还对你与旁人不同呢？”
秦灵暗不可否认道：“你说的对。”
黑衣人道：“我知道此人是你的软肋，那么我暂不谈你，先聊聊师尊吧。你觉得他是个尊贵圣洁，优雅脱俗的人。不过实事恰非如此，他其实也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已。你可知…现在他的情况如何？”
秦灵暗还未说话，湖面上就浮现了沉尘的身影。
雪阳殿密室内种满了金色的草，那些草摇曳出星辰的光彩，将空荡荡的密室照亮。此处漏顶，日月光辉可洒下来，但雪花却飘不进来。沉尘端坐在一团蒲团上，面如金纸，他白色的华发一寸寸干枯起来，他体内的生机在以可见的速度消退。
秦灵暗细长的双眼溢出了血丝，但他还在努力克制着不失仪态。他声音嘶哑道：“怎么会这样？”他分明毫不知情，口吻中带着震惊和不可置信。
沉尘嘴角溢出了血，那鲜艳的血色里闪烁着碎金似的灵力，沿着他下巴的轮廓滑落，滴沾在衣袍上，开出一朵花来。他额上的金纹开始渐渐褪色，可那些草贡献出浩瀚的灵力，以至于那金纹最后闪烁几下，还是没有溃散。他昏倒了——
黑衣人道：“你知道你偶尔任性一把的代价是什么么？”
现在秦灵暗脑子很混乱，他盯着湖中那倒下去的身影，几乎忘了说话，最后组织语言后，他只如死寂般吐出三个带命令式的字，道：“告诉我！”
黑衣人道：“不知道为什么，师尊的仙骨仙心不见，似乎被什么东西夺走了。现在的他根本没有重新修道成仙的机会，仅剩下三千年元寿，却因为分裂元神，一下子消耗了三百年元寿。再加上出手救你，为你疗伤耗费了许多精气神，一下子又消耗了五十年寿元。”
秦灵暗低头不语，似乎被事实狠狠刺伤，被自己的愚蠢给狠狠扇了一巴掌。他面色惨无血色，比玉还要透明。他睁着布满血丝的黑眸，用一种有气无力的声音道：“可有修复师尊心骨的办法？”
黑衣人挥手，湖面中的人影不见。他道：“没有。师尊的心骨是被天道夺去的，没有人能将其夺回修复。这世上，哪怕是神，也不能与天道所抗。”
秦灵暗缄默。
黑衣人道：“他为你频频消耗寿元，难道你不好奇为何你他会对你如此特别么？”
秦灵暗道：“我知道为了扰乱我神志，你会说。”
黑衣人想想，道：“嗯，看来你真了解我……不，其实我该说，你还真了解自己才对。”此时，他言语间对秦灵暗又透出一股说不明的欣赏。
黑衣人道：“其实他对你的感情也正如你对他那样，甚至他对你的感情更加深厚。”
秦灵暗微微一怔，似乎看明白了什么。一种强大到让人根本一丝反抗念头的思念之情如海水般涌来，淹没了此时的秦灵暗。可一阵如针扎的痛苦又抗拒着那思念，让秦灵暗陷入了复杂又澎湃的感情中。
秦灵暗像一叶渺小的扁舟，在大海中随时都有被覆灭的可能。可是最后，秦灵暗挣扎着，还是凭借超人的自制力唤回自己的神志，压制住如那海水涌来的感情。
黑衣人似乎也知道再谈沉尘不妥，他道：“好了，既然你不愿意再聊师尊，那我们再聊聊你身边的其他人吧。说实话，我在和你聊这些人之前得由衷的说一句——你是受欢迎的。”他最后一句话似乎是为了安慰秦灵暗，可惜这对秦灵暗没什么效果。
秦灵暗瘦了，他淡淡道：“何以见得？”
黑衣人道：“你可知到有多少人喜欢你？”
秦灵暗缄默，他不知。或许是他知道的，却懒得理会、回应、点破。
黑衣人道：“首先一个便是百里徒。”他掂量片刻，道：“之前你进入秘境两年前，百里徒便是去了幽冥界，替你修复落玉伞。”
秦灵暗喃喃道：“百里徒……”他对这人保持着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态度。他想救这个人，却又想放弃这个人。他厌恶这个人杀戮成性、肮脏，又怜悯这个人脆弱可悲。最终，他发现自己只是想将这个人的一切控制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并不包含多复杂的感情。
黑衣人道：“第二个，就是庄通，庄修音。”
秦灵暗并不意外，却似乎不太愿意接受这个说法。他皱眉，不语。
黑衣人道：“他父母因你的祖父秦峰是修士学院内院三大长老之一的炼药长老，故此让他可以接近你。所以一开始他才会对你比别人要热切。”他解释了秦灵暗当年的疑惑，也让秦灵暗明白了炼药师在世人眼中的地位有多么尊贵。
黑衣人道：“或许你还不知道修音曾因你而做过什么事吧。如此，我亦不妨在此说一件。”他转口道：“你修炼《夺天诀》 ，就是在炼心。可是那些于己无干的事怎样能炼心呢？不过是炼炼眼界罢了。”
秦灵暗道：“你说的对。”言毕，他体内的《夺天诀》似有所感悟，开始疯狂的掠夺四周的灵气，冲往第二层去。
“夺天诀第二层，夺生灵法意。”
秦灵暗闭目，体内的灵力从一条丝线慢慢拓宽成一一根绳子粗。他体内轰炸声不断，血肉重组，骨脉新长。他口吐浊血，体表渐渐溢出污垢。他睁眼，眼中的猩红也渐渐淡去，重新变得清明透彻。
黑衣人道：“不愧是我！”
秦灵暗使了个‘清身术’，人又变干净了。他额上白莲三瓣的修为熠熠生辉，衬得他那张清瘦秀雅的玉面愈发圣洁，仿佛披上了月晕般朦胧醉人。
黑衣人道：“庄通五年来夜不能寐，时时记挂你。见到了你，与你共枕时又舍不得睡。可是庄通也只是个人，每回都是林浩然用药迷晕庄通，才让他得以休息。否则他可能会因为睡眠不足而死……诶，明明挺感人的一件事，为什么我感觉自己说出来有点搞笑？”
秦灵暗道：“可我不想笑。”
黑衣人笑笑，道：“别跟我装，你所有的事都是瞒不过我。我知道，你的心一半是空的、冷的，可还有一半是软的、活的。你只是不想让自己陷入感情纠纷当中，所以才伪装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罢了。难道你不知道，多情的人往往最无情，而无情的人最专情么？”
秦灵暗道：“贫嘴。”他发现这人一开始好像很高冷，但聊久了，就本性暴露了。而他自己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者说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也不为过。
黑衣人道：“我想让你获得自我传承，但是一旦你获得了传承，我就会消亡。”他语言间听不出半点恐惧，因为让秦灵暗获得传承，就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秦灵暗道：“嗯。”他没有过多表示，这一点让黑衣人很满意。
黑衣人道：“我忘了说，还有不少人对你有意思——”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梅花树里，梅花树花败。
所谓‘朝闻道，夕可死’大约就是这样了。
秦灵暗淡淡道：“安息吧。”
秦灵暗从不不在乎有多少人喜欢自己，或者多喜欢自己。他只在乎，自己和自己喜欢的人如何。
——一如世间大部分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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