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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姬无疚喝高了,回到棠花院一睡就是六个时辰,张苗淼四处奔走替师父把上午的论道会给推掉;清虚派十三人以棠花院为大本营,纵弟子自由出入;论道会在听蕉馆开办,公输染宁一早就去了。
论道即以道家经典为论据,各方就天一派提出的某句箴言各自解释或辩论,内容高深玄妙,篇幅长河滔滔,颇有年末领导开会的风范,没有多少弟子喜欢听。沈淇修本来是要赫兰千河好好听一天的,却被后者坐在蒲团上东倒西歪的走神姿势击败,台上人一开口他就双眼放空,话音一落还能跟着众人点头附和,深谙大会礼仪,连隔壁侧耳倾听的余圣殷,与努力侧耳倾听的齐桓景都只能感慨他时间掐得好,表情变得快。
趁着休息当空,沈淇修无奈之下大手一挥——出去玩吧。
赫兰千河恭谨地行礼,而后退了出去,仿佛是沈淇修差他去办什么事一样。
苏溪亭第五次将郑寻庸骗出房中的努力告吹,那货的屁股好像黏在凳子上,怎么推拉撕扯都不能挪动分毫,理由也十分充分:“反正房间里有水有床有手机,我出去干嘛!”
嘴里喊着“死宅没老婆”,苏溪亭独自到听蕉馆附近徘徊,正好见到门口一个白色的身影溜出来。
得知郑寻庸立誓扎根室内的消息,赫兰千河问:“诶,你怎么不找其他人?”
“其他人?你是说那七个公子小姐?张家三位抱团,崔钟离跟两个远房亲戚找望海堂的人下棋去了,我能去哪?”
“不还有个女的么?”
“她叫齐婉云,是齐晚思的堂妹,我上次差点给她坑死。”
“怎么回事?”
“话说那天我去接水……”苏溪亭把事说了一遍,赫兰千河听到一半就笑开了:“哈哈哈,躺着都能中枪!”
两人闲聊的同时,撞上了苏溪亭口中“抱团”的张烒远、张栻迢和张礼真,三人受天一派邀,正往落梅院花厅去。双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之后擦肩而过。
邀人的是张家世交段家的大少爷段云泉。
邹元德下狱,公输策不好直接使唤右护法的徒弟,便传信回去,把自己最为信任的王邵筠和段云歌调来,前天刚到。段云泉和段云歌是同胞兄妹,却是掌门夏随春的亲传弟子,也跟了过来。
段云泉右胳膊支着椅子扶手,由着后边游弘瑛给四位倒茶:“张伯父最近可好?家父任职江州,这两年鲜有机会回京,先前老太太生辰,也没空去贺寿,她老人家不生气吧?”
张家三人当中,二十六岁的张礼真年岁最长、又是长辈,言谈较两位侄子沉稳得多:“一家人哪来什么气不气的,就是十分挂念你父亲,好些年没见了。”
张老太爷的正妻是段云泉祖父的姐姐,张礼真是庶出,与张礼文的两个儿子不同,他和段云泉没有血缘关系,只是两人年纪相仿,小时候就格外玩得来。可惜程家这些年淡出朝廷,连段云泉的父亲段彦臣都主动外调江州,还将一双儿女送到天一派,而张礼真注定要回归家族,与张式遥一块在朝堂之上谋个一官半职。
段云泉叹气:“也是啊,父亲在南边忙政务,我和云歌过几日又要北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北上?”张栻迢问,“是去雍州?”
张烒远:“应该是吧,那柳杨枫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屯了兵又不开战,搞得人人不安生。”
“慎言!”张礼真道。张烒远哼了一声,端起茶杯。
张礼真问:“怎么?天一派上回派去的人手不够?”
“全撤了,一是邹元德还有不少人在那边,二来,”段云泉摊手,“据说试探了几次,打不过。”
张家三人神色皆有变。天一派堂主以下也如清虚派一般有几位堂主,但战力最强的依然是两位护法。右护法精挑细选的弟子竟然打不过柳杨枫从北漠招来的杂牌军,说出去都丢人。
段云泉反问张礼真:“清虚派呢?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不出人么?”
“我说了也不算啊,”张礼真说,“我跟我师父,就是玄溟堂堂主,说了几次,他都说要听掌门统一调度。江州在南边自然是安定,可是北边军情不容延误,来年春闱一开,我便辞别门派归京,若是会试、殿试都能考过,就央求陛下把我调到新平府去,也算是替朝廷出力了。”说到这里,他微微有些激动。
“小叔,我……”张栻迢想说他年纪小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你们都留在江州,不许去。”张礼真打断他。
张烒远一言不发,他并非不想上阵对敌,只是经过重阳武斗,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在新弟子当中且不算顶尖,又遑论与柳杨枫相较。
“那正好,届时我在那边替你接风,”段云泉笑,“其实今日请你们来,是想问问清虚派沈真人那位徒弟的事——他真是妖怪?”
“诶,这事你最清楚。”张栻迢胳膊肘装着张烒远。后者立刻想起了被踹的屁股和半空的中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的确是,据说还是花妖,一般的刀剑根本伤不到他。”
“真的?若是将手脚砍下,难道还能长回去?”
“这……”张烒远没想到段云泉会这么问,“我就不知道了。”
张栻迢嗤嗤地笑:“他当然不知道,我跟你们说,上回他跟人家比试,给人用火法术撂倒了,连人家衣服都没挨到。丢人啊!臻午堂跟玄溟堂拼放火还输了,我从来就没听过……”
张烒远的脸大概跟煤球一样黑。
段云泉也笑了:“这样?不如把他请来,让我也见识见识。”
张礼真:“赫兰师叔算是长辈,我们怕是请不动,不如等明日。”
“师叔?一只妖怪罢了,”段云泉将茶杯放在桌上,顺了顺袖口的折痕,“皇上最近要招抚各州妖族,几个大派里安插一些妖族养着,安抚人心罢了,还真把它们当回事。”
张礼真觉得此话极不妥,唯恐被他人传出去:“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圣上的意思岂是我们能揣测的!”
张栻迢却跟着段云泉的话头说:“表哥说得有理,今天我们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他,按理他应该在听蕉馆,大概连沈真人也觉得妖族登不得大雅之堂,把他赶出来了。”
张礼真制止侄子继续臆想:“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明日还得上长庚台切磋。”
“你我要是碰上了,我可不会给面子。”段云泉说。
“知道了。”
张家三人一走,段云泉喊上正收拾茶杯的游弘瑛:“别收拾了,去把清虚派那花妖找来,就说是我请的。”
游弘瑛为难:“大师兄,还是找别人吧,等会儿左护法回来,我还得去当班。”
“找个妖怪能花你多少时间?”段云泉嘲笑道,“你不跑得挺快的么。”
然而段云泉错了,在偌大的上林苑中寻找赫兰千河的确十分艰难,特别是在目标自己已经迷路的情况下。仙盟会禁止御剑,赫兰千河与苏溪亭只能靠腿四处乱逛,不慎在梅花林的岔路之间迷失方向。
“老苏啊,我觉得我们刚刚见过这块石头,是不是又绕回来了?”
“不可能,我们一直向东走,怎么会回到原地呢?”苏溪亭对自己的方向感显示出饱满的自信,“凡人嘛,都喜欢成双的东西,肯定是一块中心对称的石头切成两半,然后林子两边各摆一个。刚刚那块在入口附近,根据对称原理,我们很快就能到出口了。”
赫兰千河不确定道:“你确定我们一直往东?”
“不是吗?太阳在正前方啊!”
赫兰千河:“……我们走了也有两个钟头了吧?”
“差不多吧。”
“……那现在应该是下午了。”
“好像是啊。”
“……那太阳应该是在西边。”
“……”
两人果断地调转方向,笔直向东,遇到弯路就从草坪上踩过去,直到看见梅枝上头露出听蕉馆的瓦脊。
倒霉的游弘瑛看见远远二人出来,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求赫兰千河赏个脸。
猜想或许是自己昨晚现场装逼装得十分对皇帝的胃口,天一派便派人来取经,赫兰千河答应了。苏溪亭说人家请你又没请我,独自回去继续诓骗宅男出门。
落梅院是上林苑最大的院落,除了主院,另有两个偏院。给赫兰千河指明地点,游弘瑛和刚从正院回来的钱君安换班,飞快地离开。段云泉在西院的花厅里,叫人往茶壶里添上开水,等待赫兰千河上门。当他看到对方一个人大大方方地进来,脚步还很有点节奏感的时候,心里莫名烧起了火。
“此次来得仓促,未能备礼,还望见谅,”赫兰千河行礼,“不知道友找我何事?”同时他发觉屋里屋外的人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不大友好,特别是带路的钱君安,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拿后脑勺对着自己,随后冷漠地靠在门外。
段云泉坐在椅子上:“请坐。家师听闻贵派私收妖族,且无宫中册封,命我前来询查,我左思右想不如就把当事人找来,这才请您上门,冒昧叨扰了。”
赫兰千河闻言,心说没听过这么直白的撕逼开头,骂战讲究起承转合,他这连起都没起直接就开始了,倒真是稀奇。他先给拿过一个空茶杯,给自己倒一杯滚烫的茶,然后说:“你看到了,还有别的事吗?没别的我喝完这杯茶就走了,”说着盯着发淡的茶水,“啧,你这茶颜色不好看啊。诶,我说你们跟宫里那么亲,怎么不去求点好茶叶呢?平常给宫里站岗很辛苦吧?皇上慷慨体恤,想来不会吝啬。”
段云泉从来没见过遇上仙门正道还能如此坦然的妖怪,压制住怒气道:“招待什么人上什么茶,连人都不是,能有一张坐席一杯粗茶,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客随主便而已。不过委屈您这个人跟我一块喝不是人喝的茶,实在是抱歉。”
对方的表现完全颠覆了段云泉对妖族的认识。他师从夏随春多年,亲手斩杀妖邪无数,狂肆邪佞者有,卑鄙奸滑者有,猥琐狗苟者有,就是没见过赫兰千河这样镇定自若的,堆着一脸淡然的嘲讽,毫不顾忌自己身在众多道者的包围中。他冷笑一声:“真厉害啊,沈真人养了这么一位门人,想必清虚派是不怕贼了。”
被人不带反犬旁地骂作狗,赫兰千河吹着茶汤回击:“鄙派蓬门萧居,不像贵派门庭若市,容易招贼。”
“说什么呢!——”站在门口的钱君安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虽然邹元德已经不是他师父,但授业的恩情岂是能轻易忘得了的,“你不过是个妖怪,碰上清虚派打死你算你运气好!哪天你——”
“我什么?!”赫兰千河把茶杯摔到钱君安腿上,热烫的茶水泼在鞋边,“我跟这位道友说话,你个站门的吼什么吼!”随后抛下气得脸色发青的钱君安转向段云泉,“替您管教下人,您不会嫌我僭越吧?”
段云泉半晌说不出话,突然发狠道:“拿捆仙索!”
赫兰千河脑子里蹦出穿越来不久被郑寻庸的捆仙索拍成蟑螂的情景,跳起来就要闪人:靠!大意了,光顾着嘴上爽忘了这是对方地盘,赶紧跑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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