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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战时烽火，儿郎北上，殷殷盼归。——《知天命》
凡是相交不久的朋友，若表现出出乎意料的热情与过于殷勤的态度，总是会叫人心生警惕。
不必公仪多言，卫舒窈便自公仪的神情中看清了这一点。
她道:“公仪姐姐，伯牙子期，非日久而为知己；管宁华歆，相知而终至割席。可见友人之亲近，原非相交时日长短可断言。还望姐姐信我。”
公仪朝她看了一眼，见到她一双真挚的眼睛。她心中思索自认识卫舒窈至今她的所作所为，况她先时还以克鬼之能帮过宋昭宁数回。想来若果然要对她不利，也不必等到今日。遂终较先前放下心来，拉了她的手道:“此事是我误了。但你可想清楚了，北上汉中，乃是同麒麟兵马作对，亦是同陛下作对，若是我们便也罢了，你兄长如今是禁军统领，你又嫁了小侯爷，你若果然去了，又真被陛下察觉厌恶，你叫永宁侯府可怎么样呢？”
卫舒窈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其实她何曾不知道这一点呢？她历经末世，其实是个明哲保身的人，况谢青衣之生死，就她与他相交的情谊来看，并不足以叫她为其冒死。她之所以想要前往，不过是因着天演石尚未到手，如今谢青衣才是鬼王，若是他真的死了，下一位鬼王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现了。她又不是鬼族之身，生命也不过如此短短数十年，如何还能等下去？是以汉中她是定要去的。
只是她虽以此为发心，但是看到公仪为之置之生死于不顾的情谊，宋昭宁为之不顾性命的感情，说不感动，却又是不可能的。末世人心涣散险恶，分秒都需要防着自己身边的人，以至这般熨帖顾念的情谊，竟是再寻不得。
她怀念末世之前的日子。那些尚在象牙塔中的美好，那些人尚可相互信任的快乐。
她想到从前，眼中有了些酸意，于是她不免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那点泪意压了下去。
从前种种，尽皆随风。她能做的，也不过是找到天演石，将之带回去，扭转时空罢了。
她抓住了公仪的手，“公仪姐姐——”
然而她话还不曾说出口来，身后却忽然传来暮行云的声响。
他说:“公仪妹妹，叫窈窈去罢。”
此言一出，不唯是卫舒窈不曾想到，便是公仪也不曾想到。
她凝声问道:“行云哥哥，你当知道这代表着什么。若卫妹妹果然这样做了，你叫她置永宁侯府于何地呢？还有永宁侯夫人。”
暮行云拉过卫舒窈的手来，他们二人并立站在一处，看着就是一对璧人。
暮行云道:“我虽不记事，但自幼与你、宋妹妹、祁湛、封胥几人一同长大之事，却也片刻不敢相忘。少年友人，儿郎义气，若因贪生怕死而不敢为，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他笑起来，“况我永宁侯府不涉兵权久矣，我亦尚是白衣之身，则以白衣匹夫之名行事，定然算不到永宁侯府头上。况且，陛下也不会将这些事公之于众。”
——是了，谢青衣如今民望甚高，若陛下自发说了他想杀害谢青衣之事，只怕民间反倒更早先闹将起来，届时于国无益，于家无望，反倒得不偿失。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朝着卫舒窈行了一礼，呼道:“如是，则是辛苦卫妹妹了。”
却不想暮行云在旁笑道:“公仪妹妹，你怎么也不谢谢我呢？”
公仪闻言一愣，旋即皱了眉头，“你也要去？”
暮行云笑道:“窈窈都要去，我如何能够置身事外？你不放心宋妹妹，我却也不放心她。”
卫舒窈闻言，不免转过头来瞧他，嘴唇有些哆嗦，“你……”
暮行云将她的手抓得紧了些。
他道:“京中之事，烦请公仪妹妹料理。陛下虽知我三人乃是无实权之辈，想来不防，但我们尽皆离蜀，怕是陛下也会揣测你亦知晓此事。所以妹妹还望谨慎。再一条，永宁侯府虽不涉兵事，但陛下如今天威难测，若他果然存了叫永宁侯府不得安宁的主意，还望妹妹从中斡旋。有劳了。”
言罢暮行云竟是深深一躬，慌得公仪连忙避开了。
她道:“你既说了我们五人情谊可越生死，做什么还要行此大礼？你只知你要为封胥两肋插刀的心，难道不知我在京为你们从中调停的心？且安心去罢，再帮我劝劝昭宁。”
暮行云回道:“好。”
他二人亦一同离府，径直往宋昭宁府上去。卫舒窈心中却砰砰直跳，路上忍不住频频望向暮行云，果然惹了他的注意，便见他转过头来，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卫舒窈嗫嚅，片刻问道:“你……你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暮行云神情一呆，旋即傻傻的摇了摇脑袋，凑上来笑道:“我只是见你想去，况宋妹妹身子从来不好，真叫她一人出去，大家也都不放心，你出去我也不放心，所以我想同你们一道去。”
凑上来脸贴脸，嘻嘻傻笑，“你瞧，公仪妹妹都被我说服了，我厉害不厉害？”
脑袋闹个不停。
卫舒窈被他蹭的痒，忍不住笑着朝后面躲了躲。
她因想道:方才那模样，她倒以为他想起从前往事来了。只那又怎么可能呢？若他果然想了起来，只怕必是吵着要另一位「摇摇」了罢，又如何还会同如今这个「卫姑娘」玩笑呢？
她心终放了下来，寻思不过是他少有的严肃起来，所以才叫她也被他骗了过去。如是一想，也便放下了心来，亦将心中那点如风的惘然，慢慢地压了下去。
他们到了宋府，告诉宋昭宁要一同前去的话，又请宋昭宁稍待，卫舒窈翻墙去了卫府，连忙收拾了些自己同暮行云的行礼，旋即又翻墙过来。暮行云在这头等她，笑吟吟地凑上来道:“我家窈窈真厉害，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了。”
卫舒窈笑嗔他，“贫嘴。”
她整理完毕，看见宋昭宁少有地穿了荔色盘金窄褃小袖掩衿银鼠短袄，石青妆缎沿边的狐肷褶子，踏着一双麀皮小靴，显然是骑马兼夜行的装扮。
卫舒窈记得宋昭宁出门惯常坐马车，却不大骑马，遂小心问道:“姐姐身子骑马，可还使得？”
宋昭宁回道:“我已着了厚衣裳，也就不碍。”
她到底是同封胥、祁湛、暮行云这些自幼爱骑马玩闹的人一同长大的，身边最亲近的好友公仪也是当小子养大的，若样样不一，又件件玩不到一处去，如何能经年累月地变作好友？所以骑马射箭之事，她平素虽因身子不好，不常作为，但真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她却也是会的。
宋昭宁将行礼先放上了马背。她背对暮、卫片刻，终道:“实则你们可以不必去的，宋家倒也罢了，我终是个女儿，不是要继承家业的，但行云哥哥你却不同，卫妹妹亦然。”
卫舒窈笑道:“好姐姐，我们既已到了这里，便是下定决心要随姐姐去的了。姐姐便是想赶也赶不走我们。”
她头一个翻身上了马，看向宋昭宁，“姐姐，走罢。”
宋昭宁回望她片刻，终于亦翻身上了马，而后一夹马腹，当先跑了出去。
卫舒窈、暮行云旋即跟了上去。
三匹千里马顺次出了锦官城，直奔汉中而去。
而此时，封胥已至汉中。
他先查看了汉中如今的军事部署，到手的情况却并不尽如人意。因白宿北境阻挡韩怒所率猃狁兵马的南下，调走了麒麟的大半兵马，而凉州中途亦曾有过叛变，是以汉中兵力原就少了许多，如今不过是靠着蜀中的粮草支撑，但底子业已上来了。之所以目前还能相安无事，也是因为猃狁兵马也大半被韩怒放在了东部冀州战场，所以长安陈仓一地兵马不多，倒也不会特意南下，疾行多日，兵马人疲地前来攻城。
但如今这情况却有些不同，韩怒有鬼力，自然也能知晓他们出兵之事，如是，则冀州的猃狁兵马必然会放至小半，至于长安。而韩怒想来亦能料想，他们北上进攻陈仓，则汉中守备必然空虚。届时猃狁若疾行自长安走子午道南下，悄无声息地围困陈仓，则后背危矣。
封胥想至此处，遂叫了林牧来，说道:“你自来擅长守城，弱于攻伐，如今汉中守备薄弱，我予你百名鬼族并五千兵马，并汉中原有守卫及百姓，军民共计两万余，你且将汉中守住，如何？”
林牧问道:“若是如此，则随王上北之兵马，亦不过两万余，却要对阵猃狁兵马，且是攻城之战，王上可有把握？”
封胥笑道:“既是跋涉，原也应当速战，兵马多了，辎重亦增，反倒不美，你且就留在城中罢，只要将此地守住，大事便成了一半。”
林牧见他笑颜，竟觉有七分像昔日将军。他垂下头，将心中那点叹息压了下去。
王命如山，不得不从。而正如睿王所料，若汉中弱于守备，则自己则大有可能被留在此地，后来再挥师北上。
他抿了抿唇，终回道: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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