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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鹧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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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知天命》

    麒麟婚仪礼制仍是以周礼为本,辅以唐时风俗:乃于亲迎当日,新婿乘黑,由人执烛引导,同新妇共坐一乘,至于女家。父母迎之,而后依礼行祭雁、受雁的礼仪。然后由女子父母送女启程,新婿御轮三周始行。

    封胥携了宋昭宁,拉着她一路向前,周遭都是欢呼雀跃的声音,一迭声儿地送上祝福。自房门至府门前的那一段路原来不远,但因目光遮蔽,宋昭宁却并不能看清,只能感受到自手上传来的、封胥支撑着她的力量,忽而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封胥似是察觉了她心情的舒畅,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因低声笑唤了句:“昭宁。”

    宋昭宁听见,朝他那里转了转脑袋,却又察觉到自己并不能看见他,因疑惑地“嗯?”了一声。

    封胥低声笑,宋昭宁不明所以,却只被他拉了手去,听得他唤了一声,“来——”

    面前便是台阶,封胥提醒着她一步一步向上走去,还不及到最后一层,却猛地被人抱住,宋母直呼“我的儿——”,一时落下泪来。

    这原是昏礼中哭嫁的习俗,长者送行,女儿辞别,从此一别两地,再没了从前做姑娘时的自在。

    想到母亲两次送她离府,心中还不知怎样的难过,一时亦回抱住了母亲,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她同那些方出闺阁的小姑娘们又有些不同,当她知晓掌家之难与教养之艰以后,她于母亲的心情反倒更体谅些。从前性子上还有着的一点拧性,如今已是没了,再想到从此一别之后,怕是再无机会回到闺中的自在,一时也难过起来,只抱住宋母痛哭。宋母亦感伤她从前遇人不淑,这回走了,一面又想着女儿大了,一面又想着只盼不要再有从前的那些事,因也一时痛哭起来。倒叫左右的人见了直笑,永宁侯夫人连忙拽了拽宋母,哭笑不得地道:

    “便今日是哭嫁又怎样,怎么就哭得这样苦痛了?到底是好日子呢。”

    宋母闻言方才渐止了泪。

    她扶住宋昭宁的手,终究笑起来,“昭宁,倒是母亲的不是了,今日你成亲,原不该哭得这样歇斯底里,倒叫人看了笑话。”

    宋昭宁看不见宋母的模样,却也能想到她以锦帕拭泪的动作,以及面上温润的神情。

    她拉着宋母的手,唤了一声,“母亲——”

    宋母拍了拍她的手。她将宋昭宁的手同封胥的拉至一处,笑着略避了避,说道:“好孩子,且去罢。”

    拳拳父母之心养儿数十载,及至今日,终知分别。

    宋昭宁扶着封胥的手,略屈了屈膝。她道:“父母恩情,昭宁片刻不敢相忘,不能承欢膝下,是昭宁之失。今日女儿去也,惟愿父母安康,欢喜无虞。”

    宋母眼中的泪又快落下来。

    这是她教养了二十三年的女儿,她曾亲自送着她上了封府的轿子。如今世事变幻,再也不曾想到她竟又一次将她送至别人府上。两番婚嫁,惟愿这一次,宋昭宁能觅得良人。

    为母之心,难为外人道也。宋父朝政繁忙,无暇顾及女儿也便罢了,但宋母从来都是亲自教导宋昭宁的,内事外事,金银租税,无不言传身教。如今见她行将离去,思及多年教养陪伴,不由得又追下泪来。但她却不敢再哭出声来,唯恐引得女儿也心中伤怀,今日怕是喜欢不了了。因而只好勉力将泪水蕴在眼眶里,拉了谢青衣的手来,唤道:“谢青衣,我今日将昭宁,交付与你了。”

    谢青衣握住了宋昭宁的手。

    他垂眸应道:“母亲放心。”

    辞别完毕,那些小童们见新婿新妇即将出府,连忙高声喊了起来,于大门与三门之间奔走庆贺,封胥听见他们的声响,不由得便笑了起来。

    他握着宋昭宁的手,有意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偏止住了。

    他因想到,实则在他作为封胥时于五年之前迎娶宋昭宁之时,他便见着这些喜童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同宋昭宁有一个孩子。然则他出征日久,二人时常两地相悬,以至五年无子,引以为憾。

    如今他偏又是鬼族之身,虽据长老而言并无妨碍寿命之忧,但想来于子嗣一道上,恐也艰难。到底鬼族生性俱是再寒凉不过的,他又如何敢拿宋昭宁做赌?

    然则宋昭宁到底太了解他了,只察觉到他的目光,便揣测出他定有话要说,因悄声问道:“怎么了?”

    周遭庆贺之声盈天,但那话却亦清晰地落入到了封胥的耳中。

    他望向被盖头遮住的宋昭宁,忽低笑了一声,答道:“并无大碍。”

    他拉了宋昭宁的手去,早有激灵的小厮在马车下落了踩脚凳,连声呼道:“翁主请,翁主请。”

    封胥被他言语逗笑,扶着宋昭宁的手叫她上了马车,而后架车三轮复又下来,下时只轻声朝车中唤道:“好昭宁,我且先回府中等你。”

    宋昭宁闻言,轻声“嗯”了一声。

    婚仪上原有御轮三周的习俗,便是先时封胥所做的:新婿迎新妇上车,驾车叫轮子转过三圈以后,方由御者驾车,而新婿则回府等新婿缓缓归矣。

    车中平稳,车中连月笙也不曾在。宋昭宁想掀帘子朝外瞧一眼,然她方将盖头掀起一些,却已被外面随着的月笙看见了,连忙伸手拉了拉轿帘子,再不肯叫她露脸的。

    宋昭宁无奈,只能听见外面百姓欢呼。那些百姓欢呼着谢青衣的名字,就好似当年她初嫁时,京中的百姓齐齐欢呼封胥的名字一样,虽隔之经年,皮相不复,但情景却全如旧日,竟叫人不能不心生感慨。

    她心中忽想道:百姓的欢呼雀跃,往往才是最叫人内心触动的。因其赞之美者,发省自心,言表于外,恶之丑者,亦不因权财富贵为害,乃称得上是最可爱的一群人。甚至在大多数时候,比朝中为官者要坦诚得多。

    她交握住了双手,听见轿外百姓之声层层传入,听了半晌,忽而笑了起来。

    因谢青衣如今在王者尊位,故而也不可叫他于臣子府中办这喜事,幼帝因思如今人鬼二道关系,特特在蜀宫中辟了一个宫殿出来,为婚仪场所。轿子不停,自宋府直至宫内,迤逦数里,蜿蜒而入,一路至于殿前。

    百姓自然是不可入宫的,渐近宫墙,百姓的欢呼雀跃却也渐渐模糊起来,不多时,便也渐渐止住了。老嬷嬷随着轿子而行,直至到了殿门之外,轿子方止。那老嬷嬷伸出手来,低声唤道:“翁主,咱们当出来了。”

    宋昭宁见不得外面光景,只能随着轿子向前倾了倾身。那老嬷嬷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而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了出来。

    她见不得外面情景,只能感受到那嬷嬷扶着她平地走了一段路,而后忽然止住,手却被另一人拉住了。不用多想,她便知这必然是封胥了,忽而便心中一定。

    封胥唤了一声,“昭宁,且向前来。”

    他拉着她走了几步,自红盖头之下,她看见了层层向上的阶梯。封胥于她耳边说道:“这阶梯乃有九层,上去之时,务必数着,别跌了。”

    宋昭宁听着好笑,手在他手上紧了紧,轻声嗔他:“难道我还是孩子不成?”

    封胥轻笑一声,并不曾答言。周遭哄闹,他们的声音倒也不曾传出去,唯有封胥数步之音缓缓,拉着她一步一步缓行。

    “一、二、三……”一时不绝。

    行至御路踏跺顶上,方是宫殿正门。封胥扶其手至,见殿前槛石之上早被宫娥放了雕鞍,形容华美,他知这原是新妇跨之取平安之意,因携手同宋昭宁并前,还只曾跨过一只脚来,便见一旁的宫娥那雕鞍抽去,抱着笑道:“鬼王不知,雕鞍半途取之,乃合婚庆已定,今生再不别娶、别嫁之意。”倒是唯恐他恼了。

    封胥早同宋昭宁成过一回亲了,又焉能不知这个?闻言亦颔首而已。拉着宋昭宁向前几步,于殿中堂前拜过天地。

    他父母早去,自不能再拜高堂,只能略简其礼,以天地、夫妻拜之。抬首之时,他再见对面宋昭宁婷婷起身,心中忽涌出难言的滋味来。

    他想:人生的坎坷事,便也不过如此了。人生之乐得事,也不过如此了。经年匆匆,皮囊相易,如今竟仍能同宋昭宁相守相成,苍天眷顾,大抵莫若如是。

    他眼中忽生出热泪来,想到他未及告知身份之时,只能远远看见宋昭宁心中伤悲难过,却不能多言片语,至于如今,终究玉成好事,心中之悲渐化于喜,最后凝住她的身影,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渐渐定了下来,落地生根。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万幸非也。

    他握住了宋昭宁的手,耳边听见司礼太监呼道:“送入洞房——”,忽而笑了。,精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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