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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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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采薇》之意,今尽知也。——《知天命》

    眼见战争开局,巴尔图顿时朝着公仪冲了过来。他心中早就恨他在上一次交锋时被他伤了,又见他今日如此说话,焉能不恨?他右手手臂已然受伤,如今不可双手交握,但便是仅有一只手可用,他也有无上的力气,手上斧头挥舞得虎虎生威,顿时朝着公仪砍了过来。

    如此攻势,公仪如何能够硬抗?身子陡然向后弯去,看着那斧头擦着自己的鼻尖而过,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到底巴尔图如今已有一只手受了伤,如今一击之后,待要复回,手上动作却不免因疼痛一顿。公仪连忙抓住了这个机会,手中长剑朝巴尔图腰侧杀去。巴尔图大惊之下连忙闪躲,手下意识地就抓住了缰绳,整个身子就朝马的左侧滑去。

    然而此时手上却疼痛起来,巴尔图紧咬牙关,喝了一声,右手抓住缰绳,便又攻了回来。公仪自然全力抵挡。她当日思及背水一战之时,便已想到:前人淮阴侯使背水之策,除激励士心之外,更可保证后背不受敌人所围,这般至少还不是腹背受敌的窘境。而她在决定走水路之时,便不得不考虑若是巴尔图提前回过神来,那他们应当如何?毕竟若战死者众,那又由谁护送幼帝入蜀?

    因着这一层,在定下走水路之后,她便已经锁定了白河渡口的所在,因冀州入川唯有此渡口一条道路,她早已派人进入蜀中请求接应,同时她也想着,若是无可奈何,那他们便将猃狁众人困在白河渡口,最大限度地为幼帝入蜀争取时间。

    双方鏖战一个时辰,但巴尔图无论如何也不能突破麒麟的防线去继续追捕幼帝。他早已派了斥候去侦探,却发现附近根本没有别的路径可以通向对岸。他心中恨极,出手愈发凶狠,而公仪在这半日的争斗中已然有些脱力,眼见斧头便要兜头劈来。

    她头皮一紧,眼见躲避不开,竟是再不愿躲,手中长剑只猛然向巴尔图刺去。长剑去意极快,竟是后发先至,直直地戳进了巴尔图的心口之中。公仪不想如此,双眼竟不由自主地睁大了。她抬头一望,却见那柄大斧竟悬在公仪头上三尺处一动不动。公仪连忙退后两步,却听“咚”地一声,巴尔图壮硕的身躯骤然倒地,其首级与身躯竟分离开来,在地面上“咕隆隆”地滚了好几步。

    公仪猛然向前看去,却见卫湛手中剑锋尚利,而剑锋上鲜血尤热。只他举着长剑,粗粗喘气,竟是半晌不曾缓过来。

    公仪不意如此,正要相问,却见他左手朝下,轻轻往地面的方向拍了一拍。

    却见那柄悬在半空中的大斧竟瞬间轰然落地,卫湛打马而来,低声问道:“王妃,没事罢。”

    公仪望了望他,忽眯了眼,问道:“难道又是一鬼道中人?”

    卫湛摇了摇头。大抵术法消耗巨大,卫湛此时面色竟是有些苍白。公仪还要再问,却见卫湛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同时手上一抬,那原滚在地上的巴尔图的脑袋竟就到了他的手中。他高举起巴尔图的头颅,扬声喊道:“猃狁首领巴尔图已死,猃狁之人,还不速速投降!”

    然而猃狁同麒麟风貌不同,便是巴尔图之死与他们而言竟也不是投降的缘由,当下猃狁军中副将喝命,直喝道:“猃狁众将听我号令!巴尔图将军所许之事照旧!我们且一并杀过去!”

    猃狁兵士闻言士气大震,当即打马朝公仪卫湛这里冲了过来,他二人手中长剑出必见血,仍同猃狁,不战死,则不休。

    公仪进攻时对卫湛道:“猃狁将死而兵心仍在,可谓勇也。日后麒麟亦当如此。”

    卫湛无奈地苦笑道:“王妃,今时今日,我们还是找机会安然活命,才最要紧罢。”

    公仪闻言沉默。猃狁君心不乱,麒麟便仍是以少敌多,更何况麒麟力疲而猃狁尚勇,要能全身而退,如何容易?

    她兀自沉默不语,只手上招式愈发凌厉。卫湛见其如此,亦同众将死战而已。

    然而兵力之弱乃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便是麒麟众人勉力支撑,最后竟也只能看着身边的兵力越来越少。公仪坐于马上抬眼望去,却见麒麟兵士已然疲惫,而战场上仍身着黑甲、仍在战斗的麒麟兵士,望过去已然不足一千人。

    尽管公仪留守断后,便早已做好了必要时牺牲的打算,但眼见着兵力如斯锐减,眼看着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自她眼前被收割而去,又如何能不苦痛?

    她心中悲痛难言,竟是一时的失神。便在这时,那先前指挥的副将却发现了她动作的凝滞,随机从背后掏出弓箭来,抬手便径直往公仪这里射来。

    公仪躲闪不及,耳边只能听到卫湛高呼的一声,“小心——”

    然而便在此时,众人却觉身下地面剧烈震动起来。公仪的马儿受惊,竟是调转马头,刹那间哒哒逃窜,公仪为防被摔下马,只得伏低身子,牢牢地抱住了那马儿的脖子。

    竟就此阴差阳错地避开了那副将射来的羽箭!

    公仪死里逃生,不免心中庆幸。然而她耳中却闻得河水震动翻滚之声不绝心下不免疑惑,连忙遥遥望去。却见白河水面竟如开水沸腾一般,直“咕咕咕咕”滚动不绝。她心中忽有些不妙,竟见那白河中的河水竟渐渐翻涌而起,仿若城墙渐升,竟朝着岸边而来。

    公仪心中大震,连忙大声喊道:“都趴下,都趴下!”

    声音急促,一时竟破了音。然亦遥遥传远,麒麟诸兵士闻得此话,当即卧倒,公仪也连忙下马,伏低了身子。

    却闻水声震耳,白河中的水流竟在刹那之间直接向着岸边涌来。公仪抱头仰头看去,却见水流竟集中而起,如巨大箭矢从河中猛然窜出,直直地拍向了岸上。

    公仪猛然抱住脑袋低下了头,最大程度地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却觉一阵透骨凉意,那河水竟直直地打在了众人身上。麒麟兵马因听从公仪的话,早已伏低躲好,倒也尚觉可以支撑。而那些猃狁兵马,却大半因为躲避不及,竟是硬生生地受了那水墙一击,顿时只觉一阵巨力打在他们的脑袋心肺上,登时支撑不住,一时竟落马大半。刹那间便已人仰马翻。

    那水箭一击而来,当即退去,地面上水流归入白河之中,竟刹那间就没了踪迹。公仪见此惊奇且疑,连忙看向了卫湛,却听卫湛喃喃道:“如此能耐,非鬼族长老级以上之人方能施展得开。可这难道不是坏了人族鬼族的规矩么?”

    她正要细问,却见猃狁那边的兵士竟一个一个又站了起来。原来终究有一些临危护住自己的兵士,且猃狁兵众,便是几次三番麒麟反杀,兵力也依然不及猃狁。如今被这不知名的鬼族中人一搅,猃狁处却仍有两千余兵士,而麒麟兵士便是再小心躲避,基于兵力原少,如今也不过一千人了。

    公仪遥遥望向对面,正了正自己面上的面具。她用剑支撑起了身体,站了起来,举高了手中的长剑。

    她以内力附于声音,叫她的话遥遥地传了出去。

    “——今我猃狁诸将,以五千众对敌万余,阻其白河之北,护以陛下南下。猃狁虽强,难破白河之隘;麒麟纵伤,亦图重整山河!今日之战,以猃狁万余人马为我麒麟血祭!誓死不允其南渡!”

    她以剑指天,声似杜鹃啼血,骤然喊道:“——誓死固守,勇哉我麒麟诸将!”

    麒麟诸将士以剑点地,缓慢地站了起来。他们看向对面的猃狁军队,齐声喊道:

    “——誓死固守,勇哉我麒麟诸将!”

    “——誓死固守,勇哉我麒麟诸将!”

    声音迢递传开,公仪坐于马上,听见四面八方翻涌而来的声浪,突然间泪流满面。

    她仰头擦去眼角泪水,再度举高了手中长剑,高声呼道:“杀——”

    “杀——”

    麒麟诸将奔涌向前,身体和猃狁将士扭打在了一起。乱战中的誓死之意,此刻竟齐齐从他们的身体里迸发出来,直激得他们复又生出百般千般的力气来,拼死砍向了他们面前的每一个猃狁人。

    后《麒麟国志》载:庚申年夏,公孙衍率五千兵力对战猃狁,尽剿敌军万余人,阻猃狁南下之路。然五千禁军存活者不足十一,战后血染白河,尸孚遍江,史称「白渡之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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