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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势、英雄，缺一不可。非乱世无以造开拓之君，非明君无以成反转之势。所为开过之君，其所历者，亦较后代子孙远矣。——《知天命》
宋昭宁闻言吓了一大跳，继而想到林牧先前所说的话，连忙抓住了卫舒窈的手，问道：“你可去睿王府看过了？公仪呢？”
卫舒窈道：“去看了，去看了，公仪姐姐入宫去了，正是她叫我连忙来知会姐姐的。”
宋昭宁又问：“京中能逃离的人大抵有多少人？这些百姓如何离开？”
卫舒窈道：“哥哥同我说林将军已在调度了。姐姐快不要担心旁人，先换衣裳要紧。”
她连忙从旁拿了衣裳，递给宋昭宁，说道：“姐姐快换”，一面转过身去，背着身一面帮她收拾东西，一面问：“姐姐还有没有什么是定要带上的东西？经此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京呢，还不知回京的时候可是不是还同如今一样呢，重要的东西可定要带上了。”
宋昭宁换了衣裳下榻来，却从妆奁里取了一个锦囊，珍而重之地在怀中贴身放了，旁的却浑不在意。
卫舒窈不免好奇，“姐姐难道是带了什么稀世珍宝么？这样贵重？”
宋昭宁只是一笑，道：“却不是什么珍世重宝，不过是一点恩爱两不疑的妄想罢了。”
卫舒窈抬眼看她，却见她已自己收拾起东西来了。她在心中咂摸了一下，忽想起来从前的人相信「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话，看那锦囊上绣着并蒂莲，想来若不是当年的结发，怕是亦不远矣了。
她见了宋昭宁这般，心中倒很是感慨，但如今她却并没有太多时间来想这样的事，遂连忙帮着宋昭宁打点了些东西，一面仍叫外面等着的月笙进来，请她立即去告诉宋夫人准备，而后便同宋昭宁一并拿了东西，携了宋夫人，急忙往宫中赶来。
她在路上同宋昭宁道：“哥哥说林将军吩咐了，要先将陛下同一些大人立即送到蜀地去，因蜀地如今由睿王掌控，是以睿王妃也是定要去的，兼京中重要的几位大人的家眷都要同行，再派五千兵马随行保护众人安全。这批人撤退几日之后，便是京中百姓，带上家小器物，一并向南撤退，同样是派五千兵马跟随。最末方是林将军所统领的将士们，且战且退，只盼着能多推延猃狁一些时候。”
宋昭宁听出了她话里的不乐观，但在这样的时候，便是她也乐观不起来。麒麟已经和平了三百余年，便是边境上有小打小闹，但百姓却依然足以安居乐业。而到了今日，她却不得不思考，若果真一朝回到战乱之时，麒麟国祚，又能延续几何呢？
她心中尚没有想出什么定论来，却见了禁宫巍峨的城墙，而禁宫门前早已停了好几辆京中贵人的马车，大家聚在一处，显然都是听闻了消息的，面色都有些张皇。
眼见着又有人来了，众人连忙上前一并厮见过了，询问道：“宋大人是陛下身边一等信任的人，不知可有没有得到什么消息？怎么突然就要打仗了呢？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宋夫人哪里知道什么因果？闻言也只好摇头罢了。倒是宋昭宁听闻公仪一早便进来找寻幼帝了，如今朝外一望，却还不见公仪的影子，不免心下有些担心。她心道：从前幼帝便不信任睿王一派的人，如今到了这般时候，焉知幼帝会不会还怀疑睿王同公仪的用心呢？
她害怕公仪一片好心，却反倒被幼帝误会了，遂问了在场的夫人们，可能进去里面不成？
众夫人回道：“确实都不允进去，想来众人都是张皇的样子，进去反倒叫里面乱了套了。”
宋昭宁听闻，只遥遥向宫墙里望去，只盼公仪无事才好。
卫舒窈见她如此，轻声安抚道：“姐姐莫要担心，里面诸位大人都在，公仪姐姐必不会有事的。”
宋昭宁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唯有期盼而已。
公仪漱玉此时却已是怒极了。
她得了林牧转交的白宿的信件，里面说若他果然回不来，务必请王妃同诸位大人互送陛下入蜀。她心知白宿没胆子肆意决定幼帝的去留，所以这个决定必然是同幼帝及左右亲近大臣商量过的，她只要入宫好声好气请幼帝上了马车也就是了。却哪里想到幼帝今日不知怎么疯起来，竟不愿入蜀了？
幼帝推开公仪，力气大极了，竟推的她不由自主地向后跌了两步，岫烟连忙扶住了她，“王妃——”
却听幼帝说道：“朕不走。朕便是要走，也要等京中百姓走了之后才走！身为一国之君，如何能弃麒麟百姓于不顾？只顾着苟且性命？”
公仪被他气笑了，质问道：“陛下心系百姓性命，那又置为陛下献出性命的麒麟将士于何地？渔阳八万军民，白宿所领禁军及沿途急征兵士，共计九万众，兼沿途被猃狁所害民众，二十万以上军民的牺牲，对陛下来说，就什么也算不上么！”
幼帝嗫嚅着嘴唇，半晌却仍道：“朕不走。务必要百姓撤离，朕才走。”
公仪被他气了个仰倒，万万没有想到他在这般关头却闹起糊涂来。周围的大臣听闻幼帝说这样的话，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唯恐，连连叩首呼道：“陛下三思啊——”
幼帝全然不理，只倔强地站在原地不做声。但这样沉默的姿态已经表现了他的态度。
众大臣不敢违背皇命，唯有叩首祈求而已。但不知究竟是谁给他说了唯有百姓全安，皇帝才能走的话，幼帝竟是打定主意要将这件事贯彻到底。看着诸位大臣叩首请求竟也全不动容。
道：“若睿王妃想走，自请便罢。朕绝不拦着。”
公仪心中暗恨不知是谁又在幼帝面前嚼舌，出口的话尽皆带了冷意。她扬声唤道：“林牧！将陛下身边内侍尽皆拿下！”
幼帝陡然瞪大了眼，“公仪漱玉！你要造反么！”
公仪并不答话，只冷笑两声，喝道：“林牧！拿下！”
“林牧尔敢！”
然而幼帝已呼得晚了，林牧只一个抬手，那些内宦们早已被禁军的人给抓了，内宦张皇喊道：“陛下——”
幼帝气急败坏，直吼道：“公仪漱玉！你放肆！”
一面连忙回头命道：“林牧！放人！”
公仪冷笑道：“亲王嫡妻当非常之时亦同亲王有同等调兵权力，陛下怕是忘了。”她看着小皇帝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声音冷极了，她说：“陛下，臣妇不知是谁在您耳边胡言乱语，但若您笃定不走，那每过一刻钟，臣妇便杀一个内宦，为您陪葬。”
“公仪漱玉！你敢！”
幼帝抖着手，已经气疯了。后面被林牧拿下的内宦顿时通通慌了神，连忙唤道：“陛下，陛下救命……”
公仪不理，只死死地盯住幼帝，低声说道：“陛下，一刻钟。”
幼帝握紧了拳头。
他心中从未如现在这样一般愤恨睿王祁湛和睿王妃公仪漱玉，身为皇帝，却连自己身边亲近人都保不住，算什么皇帝？
他死死地盯住公仪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肯认输。
二人僵持良久，直到公仪开口。她指着最左边的那个内宦，骤然命道：“一刻钟到，斩！”
“陛下——”
内宦忽然惊惶喊道，幼帝心下一跳，猛然回头，却见禁军手中刀剑举起，即将落下。
“不要——”
幼帝猛然扑了过去，整个身子护住了那个内宦，他突然哭道：“不要杀他们！朕走，朕走就是了！”
禁军的刀刃贴着幼帝的发丝边擦了过去，幼帝抱住那个内宦，忽然间泣不成声。
他心中一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做得实在窝囊，他抱着内宦，哭得凄厉极了，眼泪流了满脸，突然间，他抬起头来对公仪吼道：“王者之道，当仁政而爱民！朕不过是要保全百姓的性命，难道这也做错了么？”
他心中恨极了公仪漱玉，却不敢拿自己身边的亲近内宦的性命开玩笑，十四五岁的少年，只能痛苦出声，半晌都起不来。
公仪漱玉垂头看着他，直到他的哭声渐缓。她道：“陛下不曾做错。”
幼帝闻言抬起头来，他看向公仪漱玉，一阵又一阵地抽噎。公仪对上了他的眼睛，声音放得极缓，但却用力极了，一字一顿，声同金玉相击。
她说：“但是陛下，大爱乃爱天下，大仁必舍小义。王者之心，当能藏污纳垢，化腐为金。所为王者，民心安稳，社稷昌盛，才乃苍天之幸，国家之幸，天地间真英雄也。”
她看着幼帝的眼睛，看着里面的愤恨和怨怼逐渐消失，而后渐渐变作了迷茫。
她道：“陛下且三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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