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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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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三,与公仪行船,于船上见河水涛涛,不免有「逝者如斯夫」之感。遂与心中默念「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如是而已。——《知天命》

    鬼道中人所说的话,从未有一刻离开宋昭宁的脑海心田。

    她一遍一遍地回忆着鬼道中人所说的“生魂不断,姻缘无期”八个字,手握和离书,心中一片凄惶。

    世事变幻仓促,宋昭宁被迫应对同从前毫无半分相似的这个封胥,在午夜梦回之时,回溯梦中,竟发现从前梦中所见,果然一一实现。

    冷漠恶意的封胥,看笑话的秦汝之,竟从梦中的画像上挣脱而出,不过眨眼之间,便立到她面前来,笑吟吟地递出长剑,径直往她心上刺来。

    一遍一遍地回溯从前的梦,一遍一遍地回溯那日封胥与寻常不同的言行举止,宋昭宁越发觉出这梦境的不是,仿佛那并不是一场梦,而似一出预言。

    她将心中困惑告知了鬼道中人。

    鬼道中人闻言不曾抬头,只是拨弄着手中龟甲,说道:“若是鬼道之中有人助你,于梦中预见未来,亦可有之。倒不算与众不同处了。”

    宋昭宁喃喃两句:“鬼道?”

    那鬼道中人目光看向她,随即却又放远,不知在看些什么。宋昭宁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那鬼道中人极快地收回了目光,道:“这也算不得什么故事,却不知你要细究此事,乃是为何?”

    宋昭宁抿了抿唇,道:“我梦中曾见……那回来的封胥心脏处竟不曾跳动,先生如实告我,若这果真是鬼道中人相助,那此人……此人……”

    ——此人会是封胥么?

    鬼道中人惊异于她的敏锐,然而他面上却不曾显露出什么来,只是将手中龟甲轻轻一推,递到了她面前来。笑着说道:

    “不可说,不可说。”

    而后端茶送客。

    宋昭宁心知已问不出什么来,她遂起身颔首谢道:“今日多谢先生了。”

    鬼道中人却不曾多言,只是笑了笑,拱手将他们送出了门。

    当鬼道大门缓缓闭上,宋昭宁方才抬眸,望向了谢青衣。

    她问:“谢青衣,你说,那到底是封胥么?”

    谢青衣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

    “某亦是不知。”

    宋昭宁拿了和离书后竟有五六日不曾出门,月笙日日将饭菜送进去,都只见宋昭宁拿着和离书坐在榻上,时而出神,时而落泪。却总是不说话。她心中无奈又难过,于是前往睿王府,将宋昭宁的情况细细同公仪漱玉说了。

    听闻好友如此,公仪漱玉心中也颇不好受。她们自幼一同长大,性情经历都十分相似。她们在闺中的时候便当自己日后能嫁个两情相悦的人,甚至连成亲都是在同一年,如今盟约言犹在耳,封胥却弃宋昭宁于不顾,世事变幻,莫过于此。

    公仪漱玉心中免不得生出几分物伤其类的心思来:睿王祁湛虽未如此,但一生那么长,谁又能确保他如今不这样,日后也不这样呢?

    她心下一叹,却告诉月笙:“此事我已记下了,明日便上门拜访,只是你莫要告诉昭宁了,否则她定要佯装出没妨碍来,倒叫人不知如何下手了。”

    月笙敛襟,“喏。”

    月笙回去之后果然不曾告诉宋昭宁,次日公仪漱玉到访,宋昭宁连忙要唤月笙进来梳洗,却哪里来得及?

    公仪推门而入,见她屋内门户紧闭,竟是连光都不曾多探进来,心下不免哀叹。面上却道:“你呀你,外面花色开得正好,做什么将它们关在外面。真真是没些怜花的心思。”

    她将那些窗户推开半扇,放了轻纱下来,看着光亮一束束地照进来,倒是让这屋中次第有了光明。

    宋昭宁如何不明白她这意思?她心中苦闷难解,但却从不愿拂了好友的一片好意。所以竟也不曾阻止她。只问道:“今日怎么突然就过来了?倒叫人一点准备也没有。”

    公仪漱玉心道:“若是你有了准备,哪里还能叫我看见你这心如死灰的样子?”

    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道:“我昨儿晚上听人说护城河内新建了桥道,据说可通到渤海湾去。——我记得你从前便想坐船,惜乎不在海边,倒竟是不曾有机会一试。昨儿我得了这消息,便想着你定是会高兴的,今日便巴巴地来告诉你,想给你一个惊喜。——可还喜欢?”

    宋昭宁久不闻她这样的腔调,不免“扑哧”一笑,道:“你这般语气,竟是成亲之后便再不闻了。你既都如此说了,那我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我今日身上还泛着懒,不大想动,明日好不好?”

    ——公仪漱玉从前在闺中的时候,同她哥哥学了些男子豪气,有时同众人一道出去,总是不免要学男子一般说两句讨巧话。闺中的姐妹们一面笑着啐她不正经,一面却又常被她的这副语气逗出笑语来。个个赞她是个妙人。只后来她嫁了睿王,入了皇家的谱,这才正经起来。从前那些腔调,却是不见了。

    公仪漱玉哪里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推托?她今日原就是为了拉她出去方才来了,可不愿空手而归。

    “这我可不依。我好容易得了点儿乐子,你偏就这样的扫我的兴?这天色尚早,你若是犯懒,我们慢慢坐着马车也就去了。却不能不去。”

    宋昭宁如何听不出来公仪漱玉的意思?见她如此坚持,心下无奈,却又不免觉得熨帖。于是笑着道:“好,好,我陪你去就是了。”

    公仪漱玉顿时喜笑颜开,“既如此,那我便在耳房等你一等。——月笙记着给你家主子好生打扮打扮。”

    月笙见宋昭宁应了出门,哪里有不应的,顿时笑着应道:“喏。”

    她有意给宋昭宁打扮得喜庆些,于是早先便给她换了缕金白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褃袄,配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这会儿细看了看,又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于是取出豆绿宫绦来配了上下的颜色,见有了呼应,方才好了。因着宋昭宁要去的地方是在船上,月笙不免担心河上风大,于是又连忙翻出来了五彩刻丝石青的银鼠褂子,给宋昭宁罩上了,贴了贴她手上的温度,见暖和了,方才放下心来。又给宋昭宁梳了一个坠马髻。

    宋昭宁只见月笙前后忙个不停,见月笙竟还有往她额上贴上花黄,顿时拉住了月笙的手,说道:“这般便够了,花黄之类,委实可以不必再上了。”

    月笙闻言方才住了手。

    京城外的护城河原是内河,后来因着暴雨,黄河下游改了道,便将此河汇入了黄河下游,于是连绵向渤海湾淌了去。

    宋昭宁自幼有个想坐船的梦,大抵是因着大河大海遥远,对于不常见的东西,总抱有几分别样的喜欢。况其父宋大学士自幼对她教养极严,宋昭宁却没有机会去往东边游玩,后来嫁了封胥,要掌管中馈,越发没了闲。是以如今都还不曾去过。

    掌管护城河修建一事的工部官员原是睿王府中门客,见了她们的轿子便迎了下来,恭请她们上船。

    宋昭宁虽对朝中之事有些耳闻,但如工部这般行事低调的,却是所知不多。公仪漱玉指着远方说道:“你且瞧瞧,觉出河道宽些了没有?钦天监上月上书陛下,说今年夏日会有百年难遇的暴雨,恳请陛下扩宽河道。不止京城的护城河,各地方最近也正在紧锣密鼓地实施此事,工部大肆造船,也正是因此。”

    宋昭宁闻言眺望远方,果见河道向两侧开阔不少,岸上甚至还有未尽的泥土,原来栽种在护城河边的柳树也多有入水的。她问道:“钦天监怎么今年郑重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迄今也没见什么要下暴雨的模样,今年的雨季甚至还晚于去年呢。”

    ——宋昭宁只要不满心满眼地只想着封胥,公仪漱玉便达成了目的。

    她闻言笑道:“原由我却不知,许是他们果然看见了罢。不过这倒便宜了你我,至少坐船出行,倒有了那么几分在江河上游走的味道了。”

    宋昭宁闻言“扑哧”一笑。

    ——可算是笑了。

    公仪漱玉见她如此,心中多少一定。正要笑着说话,却冷不防听见身后有一道急速风声猛然袭来。她幼年练过几分三脚猫的功夫,敏锐在此刻竟是瞬间回笼,右手下意识地将宋昭宁的脑袋往前一摁,随即整个身子向前一扑。

    却听得一声急促响声响起,公仪漱玉抬头一看,竟见箭矢自后而来,在她的面前直直地刺入水中。

    她的目力极佳,在这极尽的距离里,看到了那银白箭矢上醒目的一个“封”字。

    ——封胥!

    公仪漱玉怒极,在极快地时间里回了眼,逡巡片刻之后,却全然不见封胥的身影。而箭矢却越发密集,周围奴仆丫鬟竟都一发张皇大叫起来。

    公仪漱玉拉着宋昭宁就连忙往旁边躲去,同时急促地唤了一声,“谢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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