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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瑗自小就是个极贪玩的娃娃,又又又一副古灵精怪的性子,从前在家时常常偷偷跑出去玩耍,对认路自然是不在话下。当下信心满满道:“没有关系,我记得路,我带你回去。”
裴钊在渐渐黑沉的夜色中沉默了半晌,任凭她拉着自己的手在林子里左转右转。眼见着脚下的路愈来愈眼熟,大约行宫已经近在咫尺,苏瑗心中欢喜,裴钊却在这个时候紧了紧她的手,低声道:“走错了。”
苏瑗心里一惊,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脚下的路,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周边极是眼熟的树木,有些不敢置信:“真的走错了么?可我瞧着这里”
“你甚少出远门,当然不晓得,夜色黑沉,雾气又浓,林子里每个地方看着都是一样的。”
对于裴钊的话苏瑗一向是深信不疑的,况且他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当然比自己厉害得多,她踌躇了一会儿,试探道:“那咱们再往前走几步看看?”
裴钊倒是没有反对:“林子里太黑,还是我来带你走罢。”
他这一带可是费了一番心思,苏瑗跟着他在林子里左转右转,明明感觉到是在向前走,可周边的环境却愈来愈陌生,眼看着天已经黑透了,两个人却还是在林子里徘徊,她心中歉疚,小声道:“对不住,是我带错路了。”
裴钊脸上出浮现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此时他们应当是在林子的中央,顺着南边走五百步便有一处极好的山洞可以过夜,他正要带苏瑗过去歇息,便听见她开口道:“还是你来带路吧,咱们一定可以走出去。”
苏瑗心中想得很是周到,虽然眼下夜色黑沉,雾气浓郁,可若是按照话本子里那般点个火把,应该也能看清路,她和裴钊便是多走些冤枉路,也一定能走出林子回行宫。
裴钊沉默了半晌,突然轻轻“嘶”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些隐忍的痛苦:“我的手臂像是不太好”
苏瑗心中“咯噔”一声,连忙扶住他,十分焦灼:“哪里不好,疼么?忍得住么?”
裴钊在夜色中微微一笑,低声道:“前头有个山洞,你先扶我过去歇息一下。”
裴钊其人,果真是真英雄真好汉。
这是苏瑗扶着他进了山洞后,在心中作下的一番定论。
他的手臂还带着伤,竟然能面不改色地捡来枯枝生起一堆火,甚至还在这黑洞洞的夜色里猎来两只兔子,倘若日后有机会,她一定要召集天下所有妙笔生花的才子,将裴钊的事迹写成话本子代代传颂。
兔子在火上渐渐烤出些香气,苏瑗满脸担忧地开口:“你方才偏不要我帮忙,现下感觉如何?”“真英雄真好汉”的裴钊闻言滞了一瞬,迅速垂下本欲加柴的左手:“大约是林子里寒气太重,有些疼。”
苏瑗闻言赶紧学着他方才生火的样子加了柴,把火生得更旺些,自己挪到裴钊身旁,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条“受伤”的左臂,轻轻揉搓起来:“这样会不会好一些?”
她年纪尚小,从前在家中与父亲兄长极为亲近,入宫后又是个甚么都不懂的花架子皇后,对于男女亲近之事十分懵懂,也并未觉得自己此番举动有何不妥,只想着教裴钊好受些。
枯柴被火舌舔得哔啵作响,她的脸颊也像是被火光浸透了一般,透出些明艳的红晕。裴钊低头看着她,眉目十分温柔:“手酸么?”
苏瑗闻言抬起红扑扑的脸,双眼明亮地看着他:“不酸啊,你现在觉得好些了么?”
裴钊唇角溢出丝淡笑:“比刚才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疼。”
还有些疼?苏瑗闻言稍稍加了些力度,担忧道:“这样呢?我再给你多揉揉罢。”
裴钊唇角含笑:“好。”
苏瑗向来对自己甚是有信心,譬如此刻,她眼见着方才还“痛苦不堪”的裴钊在经过她的回春妙手一揉一捏之后,竟然顷刻间便好转起来,还一脸淡定地撕开兔肉给她吃,心中十分自得。若是她不做太后,在天京开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医馆或许也很不错。
兔肉很香,火光将洞内照得透亮,苏瑗这才发现这处山洞十分高阔宽广,洞壁上盘着些苍翠欲滴的藤蔓,被火光一照,幽幽地透出些莹润的光来,真像是剑仙故事里那些仙人们打坐修行的福泽之地。
她今日骑马骑得很是畅快,又饱览了一番大好风光,眼下又能在如此“仙气缭绕”的山洞中歇息,当真是新奇又欢喜。她笑吟吟看向裴钊:“我进宫五年了,还是今天过得最开心。”
裴钊含笑看着她:“我也很开心。”
洞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声潇潇,苏瑗靠在洞壁边上,眉眼含笑地教裴钊说些故事给她听。裴钊自知晓苏瑗喜欢听故事的一刻起,每每带兵在外总是想方设法去搜寻一些新奇有趣的故事,今次终于派上了用场。他的声音很是低沉,却像是一双修了仙法的大手,将她从这方小小的山洞中带至吐火鲁的天山,突厥无垠的草原和百越风光无限的密林之中。
火光渐微,裴钊起身添了些柴火,专注地凝视着苏瑗的眼睛:“我方才说了那么多故事,你也给我说几个罢。”
说故事?苏瑗眼睛一亮,她可是个中的高手,当下在心中将自己晓得的故事细细过了一遍,拣了些轻松有趣的故事一一说给他听。山洞里十分静谧,些许回声如同浅浅一团迷雾笼罩其中,说完了最后一个故事,苏瑗想了想,笑吟吟道:“数月前叶先生给我讲了个姑娘和神鱼的故事,我觉得很是新奇,不如我说给你听好么?”
裴钊问:“谁是叶先生?”
“就是丹青阁的叶先生啊。”苏瑗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可真了不起,晓得那么多有趣的故事,若是以后都是他来为我作画就好了。”
裴钊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我现在不是很想听故事,不如你给我唱支歌谣罢。”
歌谣?这下苏瑗有些为难了:“我没怎么唱过,怕是唱不好”
裴钊不着痕迹地轻轻动了动左臂,声音里带着一丝隐忍的痛楚:“手臂又疼了,今夜怕是睡不着。”
这个“疼”字就像是一把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苏瑗的心尖尖。都说愈是了不得的人示起弱来愈是可怜,今次裴钊这副模样更是让她对这番话深信不疑。勾栏之地那些惨兮兮甜腻腻的曲子她是不会唱了,只好给他唱了支自己最熟悉的童谣。
此时山洞外星光璀璨,冷雨渐歇,裴钊安静地靠在洞壁上,双眼微闭,声音低沉:“你方才唱的那支歌谣我从未听过,再唱一遍给我听罢。”
这支歌谣其实是最普通不过的一支,天京的每一个娃娃都是听着自己娘亲唱着这支歌谣长大的,这世上大约只有裴钊一个人没有听过。苏瑗心中有些难过,情不自禁握了握裴钊的手指,轻声道:“好啊,我再唱一遍给你听”
“月光光,照满堂,桂花长满篱笆墙。小姑娘,红衣裳,额间点着梅花妆,哭哭笑笑吃蜜糖”
明亮的火光中,裴钊慢慢闭上了双眼,苏瑗唱了一遍又一遍,似乎还低声问了他一句:“你喜欢吃蜜糖么?”
那语气轻柔绵软,就像是在哄小孩子,裴钊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只觉得像是喝了酒,又像是在做梦,无论如何也不想醒来。他已经是半梦半醒,却还是答了一句:“小的时候很想吃,不过没吃过几次。”
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她说了一句:“我最喜欢吃蜜糖了,等以后我带你去吃好么?”
这一觉睡得委实沉了些,似乎二十多年了就只今夜有个好眠。裴钊生平第一次起得晚了些,刚一睁眼就看见苏瑗笑吟吟地捧了一把果子递给他:“我不会打猎,你将就着吃些吧。”
那些果子显然是她用心洗过,红彤彤黄澄澄,带着些露珠亮晶晶地盛在一片芭蕉叶中,他拿起果子刚咬了一口,便听见苏瑗问:“你的手臂如何来,还疼得厉害么?咱们快些回去,教御医再来给你瞧瞧吧。”
裴钊微微一笑:“你的医术不错,现下已经大好了。”
被自己的第一个“病人”如此肯定,苏瑗心中十分得意:“你说我要不要再钻研一下治疗跌打损伤之术,将来也好悬壶济世,给人家揉揉肩看看伤甚么的。”
裴钊默了默,淡声道:“这个想法似乎有些难,普天之下仿佛没有一个人敢让你帮他揉揉肩看看伤。”
唔,这番话好像很有道理,苏瑗有些泄气地低下头,却又听见裴钊含笑的声音:“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尽量多受些伤,给你个悬壶济世的好机会,如何?”
不知怎的,苏瑗脑海中瞬间闪过端娘时常念叨的那句话:“阿弥陀佛,这种话岂是可以乱讲的?”当下瞪了裴钊一眼:“我才不要这样的机会!”
吃完了果子两个人很顺利地走出了林子,苏瑗本以为行宫里一定乱成了一片,此时却发现里头安静异常,并没有因为皇帝和太后双双消失而出现异常,只有萧湛和南宫烈带着几名御林军在行宫门口接他们。她有些不解地看向裴钊,裴钊回看了她一眼,含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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