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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好年打小儿在镇上长大,算是柳老爷看着长起来。少年时候他人混些,柳老爷不将他看在眼里,不过娶媳妇之后肯上进,便慢慢成了柳府座上宾。
柳老爷回想一下,宋好年脾气好,人朴实憨厚,甚少跟人红脸,除非别个当真惹到他,寻常他都不大声武气跟人说话。
就是后头给京城贵人认回家,再回镇上时也同往日没啥区别,很好亲近。
这么个人,柳老爷说女学两句坏话,他竟生起气来,柳老爷不禁有些发愣:“我是瞧着女人读书不像话,你何必生这样大气?” 宋好年看着柳老爷摇摇头:“你老家中闺女、侄女都已嫁人,孙女自有爹娘教导,看不上外头学堂原也寻常,可别人家的女人认几个字,晓得些做人的道理,咋就不像
话哩?”
柳老爷再固执也晓得胳膊扭不过大腿,宋好年身份高贵不是他能忤逆,再说他不过这么一说,到底是考过科举、想过做官的人,哪里真的不能变通? 因此连忙笑道:“我人老糊涂,瞧着新鲜事情总不大得劲,休说女学,就是外头新鲜花样子的衣料,我也看不顺眼。你休同我置气,既是好事,且与我分说分说,也叫
我晓得这个道理。” 宋好年道:“这女学要办起来,在镇上还须你老人家帮扶,我也不是有心冲你发火,不过想着女人家本就弱些,咱们做男人的不寻思帮她们,反要叫她们认不得字、读
不得书,算啥男子汉大丈夫?”
柳老爷自幼读书,读的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从未听说过这等道理。可话要看从谁嘴里说出来,宋好年说的话,就是道理再粗糙他也得细细寻思一回。
左思右想,还真给他咂摸出点意思来:要是嫌女人愚笨,就该用诗书教化她们;要是认女人同男人一样聪明,那就没有不叫她们读书认字明理的道理。
柳老爷心想,活了大半辈子头回听说这种事情,还别说,真有那么点门道。
柳老爷到底不是那等冥顽不灵的老顽固,再加上宋好年身份在那里放着,他转弯转得快,很快应下帮忙建女学的事情。
宋好年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柳老爷肯听他的,他也要给人些好处,笑道:“我侄子、侄女这些日子也都在家,等到学堂办起来,有几个侄女要一同去上学哩。”
柳老爷眼睛一亮,打蛇随棍上:“等学堂办好,我琢磨着把小孙女也送去一同读书,只怕她年纪太小,受人欺负。”
宋好年道:“这个不妨,有我侄女看着,你老只管放心。”
他那一长串侄女,哪个拿出来都得震得这太平县地皮抖三抖,柳老爷故意说怕孙女挨欺负,可不就是为了得这句话,好攀上宗室女的大腿? 得着保证,柳老爷十分高兴,他来时满肚子主意,想劝宋好年管管他媳妇,打消女人办学校的念头。谁知走时硬生生来个大转弯,巴不得女学快些修起来,他好送小
孙女去与郡主娘娘们交朋友。 柳老爷尚且如此,旁人就是说闲话也不打紧,这办女学的事情到底提上日程,昭仁写信去京城,从工部要来一位将作,自此日日往县城跑,与县令、将作一同看地皮
,给学堂选址。
百合看她辛苦,自然要犒劳她,昭仁道:“你就会躲懒,这事情原就该咱们两个干,你倒好,成日在家不出门,净让我在外头奔波。”
百合笑道:“我不会骑马,要不然也帮你奔波去。我在家伺候好你,也是功劳一件不是?”
昭仁皱皱鼻子:“既这么着,我看你还有什么新花样来犒劳我。”
如今天气转凉,可还没太凉,要吃火锅不大相宜,太热,可上到宋好年、昭仁,下到和圳、宜安都馋火锅,倒不如做个冷锅串串吃,又香又不腻口。
冷锅串串这东西不用啥出奇厨艺,难就难在琐碎,要实现预备好肉片、鸡心、鸡胗、鸡爪、鸭板肠、肉丸、鱼丸、腊肠等东西,该腌的腌上,该淘干净的淘洗干净。
素菜用脆生生的藕片、土豆片、木耳,发开海带和笋干切块,再切一把豆腐皮。
家里不缺竹器,李篾匠屋子里找些编竹器剩下的竹子,破成签子磨光滑免得扎手,再把签子放在开水里烫煮一阵,最后三个两个地串上菜。 昭仁带着孩子们嘻嘻哈哈串菜玩,一转眼瞧见如真差点儿把竹签子戳进自个儿眼睛里,登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把他们赶去别处玩,只留杏儿、宜安跟和圳几个年纪
大些的帮忙。
和圳一个男孩子,做这些个事情也不恼,反而十分认真。昭仁道:“将来你登基,御膳房若是有人拿蒸得没滋没味的饭菜哄你,你一准儿能吃出来。”
杏儿咕叽一笑:说出去都没人敢信,当今皇长孙、未来皇帝,就在她婶婶家厨房里跟她一道串鸡胗,她也算是吃过皇长孙做的饭哩!
百合另外炒个火锅底料,加上高汤煮开。家里孩子多,吃不得太辣,这锅料炒得香,多半还是借鲜香味,没放太多辣椒。
洒一把炒香的白芝麻进去,把汤锅端下来晾着,攥着孩子们才串好的肉菜、素菜,一把一把分别在开水锅里烫熟,再趁热泡进汤锅。 菜要入味须得至少泡两刻钟,趁这功夫,蛮女调好料碗,分干湿两种。干蹀是辣椒面、花生碎、芝麻碎和盐,这东西只大人能吃,怕小娃娃拉肚子,定不敢给孩子们
吃。
孩子们能吃的料碗兑了小磨香油,能隔开辣味,又增香。
串串要吃时,捏着竹签子尾巴从锅里捞出来,蘸上料就能吃,说是吃饭,也像玩耍。 不过如真噘着嘴,委屈巴巴地看他爹娘:他差点把竹签子戳进眼睛里,把爹娘吓一跳,因此他眼前一个小碗,碗里装着满满的肉和菜,都刚从竹签子上捋下来,他爱
咋淘澄都成,唯独不能享受自个儿一歪头,从竹签上啃下一片肉、一块菜的快乐。 如真到底爱吃,不高兴一阵后,菜吃到嘴里就乐开花:串串一点儿不烫,也不会叫孩子们觉着凉,温温的正好下嘴。肉又嫩又鲜,菜脆生生水灵灵,吸饱鸡架、猪骨
熬出来的鲜汤,蘸上调料,滋味又麻又辣,叫人吃了还想吃。
如真口齿不清地说:“娘,饭疼呀。”
和圳一愣:“饭疼?”
如真用力点着头:“疼呀!”
宋好年忍笑:“他说麻都说疼,这是吃出来里头花椒哩。” 和圳这才恍然大悟,觉得弟弟傻乎乎地真好玩,正偷着笑,忽然碰上如真目光,只见如真眨着眼可怜兮兮地看看他,再看看竹签子,和圳登时不晓得该咋办才好:总
不能当着叔叔婶婶面,偷偷把竹签给如真玩吧?
昭仁吃得心满意足,第二日就告诉百合:“地方已经选好,明儿你要没事,咱们去看看。”
百合道:“也没啥事,这几日天气倒好,不如咱们大伙儿都去转转。”
到第二日,就连宋好年这个养病的人也要出门,两辆马车装上叽叽喳喳一群孩子,大人们差点儿要看顾不过来。
太平县城里原先有一块地,是哪个大户人家屋子,后头打仗时那家子死绝,这屋子也就荒废下来。
别看屋宇荒凉,这地方是真不错,又开阔又敞亮,虽然离闹市近,可前头有两条街挡着,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去处。
宋好年看过屋子,出来道:“只怕地方有些小。”
县令忙道:“还要征周边民房,下官已贴出告示去,殿下放心。”
“要是哪一家不乐意,你可别强逼人家,好好说,大不了多补偿些。”百合想起上辈子常听见的拆迁新闻,连忙补一句。
县令太太连连答应:“我们并不敢仗着身份欺压百姓,补偿银子一分也不少他们,便有人家不乐意,也定然好好劝说,娘娘不用悬心。”
百合这才点点头,又跟昭仁去看将作画的图。
那图上将这所大宅子并周边一圈民房都括进去,校舍、宿舍、食堂、演武场、藏书楼并各式各样景致全都画上去,十分精美。
宋好年夫妇两个都是头回见这种图,一时间看住,不时伸手指着某处问:“这是啥?”
昭仁一厢回答,一厢与将作道:“这里荷花缸换小些,免得有孩子栽进去;杨树、柳树都飘絮,只怕有些小娃娃心肺弱,受不得这个,换成梧桐。”
将作连连答应,又问宋好年跟百合有啥要改,宋好年摆手道:“你是行家,我看不出啥毛病。”
倒是百合道:“我还有几个想头,急切说不出来,你这图借我两日,我回去看明白,有啥要改处告诉郡主,你再修改。” 将作点头应是,他手底下还带着得用匠人,这些日子已四散去各处采买木头、石料,只等这图一定下来,立刻破土动工,赶在明年开春前,这女学就要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