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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百合死里逃生,睁开眼头一个看见宋好年,二一个就是李彩凤。
李彩凤人爽利,嘴巴快,看似不饶人,实际心好又热情,百合能在这里立住脚,多仰仗她的照看。
有着这层情谊在,这两个人感情好得跟亲姊妹也不差啥,两家孩子一道吃、混着睡,哪个都不是外人。 李彩凤说气话,要柳义休妻,百合哪能由着她把这话乱说?铁了心要离婚的人,没有她这样的,她这些话百合也不当真,只细细劝她:“不说杏儿,就说你跟大哥恩爱
这些年,除去儿子这件事,他哪点让你不满意,哪里委屈过你?”
李彩凤道:“我哪里是为着他委屈我?是怕我耽搁他家传宗接代大事,休了我再娶一个,不两年生个大胖小子出来,多好。” 这等事最不能多想,越想越钻牛角尖,百合打断她道:“那你也得想想杏儿,落到后娘手里岂是好过的?你们两个人拌几句嘴,多大点事情,你就又离婚又再娶得,哪
里至于?”
好容易劝住李彩凤,百合拉着人出门:“走,到我家散散心去。”
李彩凤临出门又回头:“那这屋里吃饭啥的咋办?”
百合扬声道:“大哥,彩凤姐去我家帮我剪花样子,到吃饭时,你到我家吃去。”
杏儿也说:“爹,我帮忙去带如真。” 几个人说说笑笑出门,柳义本在生闷气,忽然家里冷冷清清,就剩他一个人,不由有些凄凉。才李彩凤跟百合说话,屋子就这么大,他听得见。媳妇闺女一齐出门他
都觉得家中冷清,要说这个家就这么散了,他这日子还有啥意思?
要撵上去吧,男人的自尊心又不干:媳妇生不出儿子,确实对他不起,他不过说两句,她就那样大脾气,真是惯得她!
柳义一时气恼一时难过,不知不觉已过去半日,他腹中饥饿,不见媳妇闺女回来,也拉不下面子去宋好年家里蹭饭吃,遂到厨房去找吃的。 进厨房柳义才想起,自打娶李彩凤回家,他十好几年都没下过厨。大年兄弟还三五不时做顿饭给弟妹吃,原先弟妹在厨房,他也会打下手,到如今家里请了厨娘,宋
好年才少下厨。
可他柳义仗着有个能干媳妇,顶多晓得水缸在哪儿,就连米桶面桶都分不清是哪个,还得打开瞧。
那些个瓶瓶罐罐里,或是调料,或是腌菜,或是花露,柳义也分不大清楚,好在五斗橱里放着一碟包子,热包子最简单。 柳义好容易生着火,热得满头大汗,烧水熘热包子,看着孤零零一盘子,又叹口气。黑子走进屋,卧在桌子底下,柳义掰开包子给它一块,黑子闻一下,嫌弃地撇开
头。 柳义一愣,这才看仔细,那包子上头有几个霉点,原来店里前几日有包子没卖完,当日卖不完的包子或者带回来自家吃,或者分给街坊邻里,李彩凤从不往外卖隔日
包子,她拿回来这几个,本要用来喂猪,连黑子都看不上。
柳义一时悲从中来。
忽听宋好年在门外叫:“大哥。”他提着个竹子编的食盒走进来,李篾匠在盒盖上编出精细花纹,拿去外头轻轻松松就能卖十几二十个钱。
“你咋来哩?”
宋好年笑道:“大嫂不放心你,使我来送饭。”
说着掀开食盒,取出三样菜:青椒肉丝、番茄炒蛋、醋溜白菜,下头一层装着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另有一盆酸辣肚丝汤,一碟切碎拌好的泡菜。
他们男人家,就要吃肉菜才有劲干活。
柳义还有些不好意思,硬着声音道:“她还能想起我?”
“大哥,”宋好年笑着说,“原先你还教训我跟媳妇咋相处哩,咋轮到你自个儿,连这也想不明白?”
宋好年在柳义家里熟,摆好饭菜就去寻一壶酒出来,兄弟两个就着饭菜下酒,说些心里话。 其实柳义何尝不晓得,生不出儿子,李彩凤比他还着急,可他不怪媳妇还能怪谁?眼见兄弟们一个个生孩子,柳三平的媳妇陶彩霞生下头个儿子才半年,这就又怀上
了,他这个做大哥的,看着眼红。 柳义有心事,李彩凤自然看得出来,没儿子这事就是夫妻两个心结,说不了几句都急起来,一个说你不下蛋就少说话,一个说你既嫌弃我们娘儿俩,干脆把我们撵出
去,另外找好的来,越说越急,僵成如今这样。
虽两边置气,又还牵挂着另一个,在宋好年家里,杏儿跟如真玩在一起,早把爹娘拌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李彩凤却怕柳义在家吃不饱饭:“我今儿没留饭。”
百合硬把她按回去:“就是你不留饭,大哥那么大个人,还能饿着自个儿不成。”
李彩凤心想,要是别人,随便哪个兄弟家里凑合一顿就罢了,偏自家那个牛心左性,只怕还在家生闷气哩。
百合看她坐立不安,只得叫宋好年去送饭:“要真不管大哥,我看你也吃不香。就这么着牵肠挂肚的,你俩还置啥气?”
那头柳义问:“你嫂子在你家没哭罢?”
宋好年也笑着说:“大哥,你既挂念嫂子,就去我家看看。” 柳义抹不开面子,宋好年劝道:“大哥你从前教我,我们男人要容让女人些,我看这回倒是你的不是多些,不如趁早退一步,接嫂子回来。要不然你让杏儿咋看,她爹
就为她不是个儿子,连她们娘儿俩都不想管了?”
儿子要紧,可儿子还没影,到底媳妇跟闺女更要紧,柳义喝口酒道:“待会子我就去。”
他这个做大哥的,倒要兄弟来替他操心,心中颇过意不去。
宋好年趁着柳义微醺,把人引回家,果然夫妻见面,稍微不自在一下,便如往常一样亲亲热热说话,杏儿蹭到她爹跟前,大声说:“爹,我比男娃儿还强哩!”
柳义一伸手就把杏儿抱起来,要往肩上架:“那是,我闺女比哪个都强!”
杏儿已十多岁,好些年不曾往柳义肩上爬过,不禁尖叫起来,闻见柳义浑身酒气,嚷嚷:“爹,我要给你熏醉啦!”
柳义哈哈大笑,如真见人笑就爱跟着笑,冲宋好年伸手:他也要爹抱到肩上。
宋好年一手抱起如真一手抱起圆圆,轻轻松松转两个圈,一屋子人都笑个不住。
这头柳义夫妻两个和好,别处夫妻却一辈子都和不好。
自打落胎过一回,黄珍珍在柳如龙家中,看夫家就如看仇人一般,柳家看她也一样,要不是都算计着对方,早过不下去。 这两个人成日相互看不惯,也不用啥由头,动辄就能吵起来。这日柳如龙又在那里指桑骂槐,骂黄珍珍无耻荡妇,要是别人还真不一定能听懂,偏生黄珍珍是举人家
的小姐,当日能与他歪诗酬唱,听懂几句讥刺自然不在话下。
黄珍珍没心思与柳如龙争吵,站起来道:“我回娘家去一趟。”
她娘家没啥人,就几个家丁而已。 这些日子柳如龙也差不多想清楚,黄珍珍的奸夫多半就在那几个家丁里头——他还想不到那几个家丁全是黄珍珍的奸夫,冷笑道:“你倒有脸把你那淫窝叫娘家,要是
我,羞都羞死哩!”
黄珍珍心道,留着这人不过是给自个儿挣个出嫁女身份,免得爹和嫡母当真把嫁妆收回去,哪个当真要和这种不中用的废人过日子?
她将自个儿打扮得花红柳绿,一边往外走一边冷笑:“我要是没了卵蛋,才要羞死!”
柳如龙赶上去举手就要打,黄珍珍反一把推开他:“你打啊,叫大伙儿都看看读书人是咋打死老婆的!”
又刺道:“咱们夫妻一场,我儿便是你儿,你虽不中用,当日要让我把他生出来,也算你柳家香火。谁知你没这个福分,活该断子绝孙!”
黄珍珍嘴唇抹得红艳艳,一张嘴如毒蛇般往外头吐毒液,柳如龙一口牙咬得咯吱咯吱响,险些儿没把自己气死。 至于秀才爹娘,早被黄珍珍吓破胆:撕破脸后再回夫家,黄珍珍身后站四五个壮年家丁,当着秀才爹娘面道,“你们动我一指头,我就打你儿子一顿;敢说我半个字不
是,我也打你儿子。到底哪个心狠,且走着瞧吧。”
因此柳如龙夫妇两个吵成那样,秀才爹娘并不敢出来劝阻。
柳如龙眼睁睁看着黄珍珍一摇一晃地走远,身段好似柳条在风中摇摆,但凡路上男人,没有不看她的。
柳如龙忿恨不已,心道:死银妇,迟早叫你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
当时他不过这么一想,到底黄珍珍有个厉害爹,他不敢当真将她怎样。
谁知恶念也有成真日,第二日黄珍珍没回来,谁都不当回事。接连四五日黄珍珍还不回来,柳如龙更将她恨得臭死。
十来天上头,汪永兴夫妻两个觉得不大对:往日在地里干活,偶然也能见着黄家屋子里冒出炊烟,还有人走动说话声气,咋这几日连个人声都没有?
汪永兴上前一推门,那黄家大门竟虚掩着,他登时心里一咯噔,再壮着胆子走进去一瞧,屋里哪有人? 一间一间屋子看过去,到黄珍珍屋门前,还未开门,就闻见一股浓烈臭气。推门一看,只见两个女人倒在地下,烂得看不清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