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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松为着成亲修房子,转眼已修起大架子,只差往屋里铺砖、房梁下镇楼板,再打家具并置办床帐被褥一类。
内中家具是大头,刘掌柜特来与青松说:“京城规矩,成亲时女家都要陪嫁妆,须得合着夫家地步打就,过两日我到你家去丈量尺寸。”
青松红着脸道:“岳父,要是房子修好,屋里没有家具到底难看,我已与相熟的木匠订好家具,你老不如给我们打一架好床,别个倒不要紧。”
他家娶媳妇,没有等着媳妇家具用的道理,难道月娘一日不嫁过来,他便一日没得家具用不成?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这般软饭硬吃。
刘掌柜想了想道:“你顾虑得也有道理。”刘掌柜自回去与月娘商量,与她打一架上好的架子床,床围雕八仙过海图案,又喜庆又热闹。
柳三平收两个徒弟帮忙做活,为着宋好年家与李青松家的家具,他今年大半年都在做这活儿,一家子不愁吃穿。
李家原本家具都老旧得不成样子,那床不过几块破木板拼成,青松把木板拆下来在屋后修个茅厕,上头该茅草顶,免得雨雪天气上个茅房人就浇得一身湿透。
那板凳也缺胳膊少腿,摇摇晃晃,与其留着用,倒不如拿去当柴火烧掉。算下来,李家全部家具都得重打,又是一大笔用钱处。
青松闲时跟百合说:“咱们家还能用的就那个小圆板凳。” 百合一愣,想起来了:那板凳还不到她小腿高,碟子大的凳面,三条腿厚实稳固,上头黑漆油光发亮,当年她年纪还小时,李篾匠疼她,专门给她做了这么个板凳哄
她玩。
后来百合大些,板凳就归迎春、腊梅,最后自然是青松小时候最喜欢的板凳。
百合兴致勃勃道:“那个你可别丢,回头拿来,我给如真玩。”
家中家具都如真来说都有些大,小娃娃就爱那等小巧玲珑的东西,如真一准儿喜欢。
青松点头:“好,明天我就擦干净带过来。”
朱氏道:“家里统共那点子东西,你还往外给?”
青松不高兴道:“娘,你说咱家东西都是我的,咋由不得我做主?一个板凳值几个钱,给如真又咋了?别说家具,回头我赚银子还要给如真花哩。”
几句话把朱氏堵得七窍生烟,偏这又是她心爱的小儿子,打不得骂不得,只得到一旁生闷气。
百合顺嘴问青松:“这回家具打下来,你手头还有钱没有?”
青松在心里算一笔账,点头道:“还够用。” 李家那点家底子,真个花用起来到底不经花,青松明知百合如今守着金山银山,可也不愿意跟大姐开这个口:一来,金山银山都是信王府给的,他大姐给信王府做儿
媳本就不易,他要再拖后腿,没准儿一家子都没好下场;二来他顶门立户的男人,出嫁的姐姐偶然接济接济他还行,哪能事事都靠姐姐们。
别人家的钱就是别人家的,自家不能贪。上京城一场,青松稳重许多:连沐三都晓得沐王府将来是宜宁产业,自个儿不肯多占便宜,更何况他李青松。
青松没困难,百合也没想着硬给他塞钱,笑道:“你如今也长大哩。”
“那是,我都要娶媳妇啦,今年成亲,明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出来!”青松兴奋地说,“过不了多久就能跟着如真乱跑。”
宋好年哈哈笑:“你想得倒美!”
青松美滋滋做一阵梦,要跑去朱氏屋里嘱咐他娘:“我钱十分够用,你可别跟我姐要钱,仔细我回头恼你。”
朱氏一指头戳在青松额头:“你咋这么不开窍!你姐守着好大家业,几辈子都用不完,你就沾些怎的?”
青松道:“娘,你看看你浑身穿的每日里吃的用的,好些东西就是有钱都买不来,就是能买来的,那钱咱们家半辈子也攒不到。” 尤其他娘抹额上那块鸽血红宝石,他跟沐三见识过,少说值半座太平县城,他姐大大咧咧就给镶在抹额上,他娘也叫人哭笑不得,大热天就戴上抹额不肯放下,瞧那
一头汗!
“大姐给你这些个东西,你还不足兴?大姐乐意给你就收着,她要不乐意,你不许替我抓拿,要不然大姐夫一翻脸,谁能得着好去?”
朱氏心中无论如何不信宋好年会翻脸:当初他为娶大妞,可是掏空全部身家,饶是这样都没翻脸,如今这样富贵,反小气起来不成? 青松禁不住翻个白眼:“你老倒是想想,大姐才嫁过去那大半年,大姐夫跟咱们家来往过不曾,大姐回娘家看过你们不曾?要不是后头日子好过起来,咱们又有总动,
早就叫你寒心得不肯认这门子亲戚哩。”
青松见朱氏不信,又说:“不说别个,你就看老宋家,那可是大姐夫养父母家,如今还不是没来往?早先他还道那是他亲爹娘,一样翻脸。”
宋好年重情,可不是傻子,你把他当个肥羊,他立时就能露獠牙咬死你。以真心换真心才是道理,青松做得到,朱氏便做不到,也别给人拖后腿。
青松的话朱氏还肯听几分,又跟儿子抱怨:“你爹个贱皮子,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做活计,倒是不做骨头痒。” 李篾匠这些日子常在西后院跟护院家丁们混在一处,只为那里清静,没朱氏在他耳边絮叨。李篾匠闲不住,叫青松隔几日拖些竹子给他,找个僻静处劈砍编缀,又做
出许多小篮子小玩意儿来,闲时拿去集上卖,得几个钱全买糖给如真圆圆几个吃。
几个孩子还小,这两日得空便手拉手跑去西后院看李篾匠编竹子,看得目不转睛,都觉得李篾匠十分厉害。
朱氏穿着绫罗绸缎,手上戴好几个宝石戒指,简直要把前半辈子受的罪全不回来,十分看不上李篾匠那寒酸劲头:“闺女女婿这样富贵,偏你村气,给他们丢人。”
宋好年夫妻两个倒不觉得丢人,李篾匠自打又开始编竹器,整个人精神不少。他又不为生计发愁,那竹器就做得格外漂亮,没多久就打出名气。
县里有人特爱竹器,循着来买,专门约定要啥花样,他乐意时做几只,不乐意时人家也愿意等着。
如真这年纪见啥都想学,李篾匠看禁他不住,便磨几根光滑竹丝交给他,由他和圆圆缠成两个乱疙瘩。 常娘子瞧见吓一跳,连忙去寻百合:“真哥儿万一移了性情,要学篾匠木匠可咋办?娘子别怪我嘴快,靠手艺吃饭原也没啥,老太爷手艺也好,可真哥儿到底天家血脉
……”
学这些个东西,有点掉身份。 儿子学业是大事,要夫妻两个一道商量,百合没自个儿做主,请来宋好年说话,常娘子如此这般一说,宋好年就笑起来:“不要紧,皇伯父年少时最爱木工,如真乐意
学就学,咱们家难道还供不起他?”
不说天启皇帝那般英明神武,就是学成沐三那样,也不亏。
常娘子无话可说,心想凤子龙孙到底不用靠科举晋身,爱学就学罢,心性别走上岔路就行。 谁知如真没长性,看李篾匠编了两日竹子就厌烦,又跑去看兰妞跟小娥学绣花,常娘子有心告给百合,又恐得着上回一样答复,到底忍住,苦挨几日,看如真到底要
如何。 如真这年纪哪里真能学会东西?不过看绣花稀罕,看几日又放下,还回去跟杏儿拿红绳绑成一圈翻花绳。他手小又拙,跟圆圆两个加起来也翻不过杏儿一个,记得把
花绳系成死疙瘩,半日解不开,哇一声哭出来。
杏儿笑倒在炕上,挂着脸颊羞如真:“羞羞。”
如真面颊上挂着两颗泪,望着绳结发愁,杏儿哄他:“咱们再寻一段绳子翻。”新丝绳拿来,如真还揪着旧的不放手,一心想解开那疙瘩。
杏儿没法子,一手拖着圆圆一手引着如真去寻百合:“婶婶,如真又犯倔,我犟不过他。” “唉,我的傻儿子!”百合一看这模样也笑起来,想了想从妆台里翻出个玉觹,玉觹这东西乃是月牙状,一头宽一头尖,原就是上古秦汉时用来解衣带之物,后头缀在
玉佩末端当装饰。
这个玉觹相传还是汉代旧物,也不知道啥时候给收藏到宫里,又层层赏赐,最后落到百合手里。
要是上辈子百合得着这么个东西,定然恨不得捧到博物馆供起来,但如今她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多金贵,先拿给儿子玩玩。 如真搬来他的小圆板凳,拿着玉觹低头解绳子,两个姐姐给他帮忙,尤其杏儿,又得帮如真手上使劲解绳子,又得叫他觉得是自个儿功劳,还得放着他手滑戳疼自个
儿,真是手忙脚乱,比在外头跑一天还累。
好在如真不吵不闹,解开绳子就要去别处玩,圆圆更乖,只跟着如真。百合看看天色,叫常娘子带两个孩子,随口教他们两句三字经千字文。 杏儿每日来家里可不为看孩子,她得学功课,百合从京城带回女学颁行的几时本书,就是为她,连字帖都是长平公主央着信王亲手书写,付与工部刻版,专给女学学生临摹的那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