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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魂鸣冤”一事,在长安城疯传之时,凤伶恰好乘马车出门,从晏公给她安排的住所别院里出来后,途经大兴街,在最繁华的街面上,听那人声鼎沸,风传之言甚嚣尘上,街头巷尾的热议,直往她耳朵里钻。
“叛贼人头悬于城门,示众三日……”霍秋手挽缰绳,驱策马车在坊市之中缓缓前行,耳边听得街旁人们的议论声,忍不住犯嘀咕:“本来过了今日,官兵就会将那些人头处理掉,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岔子,城门那头铁定闹得人仰马翻,天子怪罪下来,当差的吃不了兜着走!”忽然回头,隔着一层门帘子,他冲着车厢里的人儿突兀问了一句:“小姐,昨儿咱们捎带了个少年进长安城,您还记得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车厢里的人儿沉默不语。
霍秋自顾自地往下说:“他说‘城门冤魂不散,我不入城,谁入城’……这话里头的意思,小姐您不是也听出来了?可巧,他昨儿一来,今儿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您说这事会不会是……”
“霍秋!”车厢里的人儿终于出了个声,似在告诫:“咱们顾好自己的事,别无端端猜疑别个,小心祸从口出!”即便心中有所猜疑,也不能说出来!
眼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一言一行,都得格外小心。
“喔。”
霍秋警醒,闭口不言,只悄悄压低斗笠帽檐,往马车侧后方瞄一眼,果然发现异常——除了晏公所派的护卫换穿便服在后方跟车保护,还有几个鬼祟身影混杂在人群里、沿路跟踪尾随。
出门还遭人尾随,却不知是谁暗中派人来盯梢?
“听说茶馆子里,连说书先生都在说‘金枝戏凤’。”霍秋直觉是如意宫的密探在盯他们的梢。
“哦?”凤伶微微一笑,“改日我也去听听。”金枝戏凤?想不到,她与宁然公主初次相见,竟结下这段孽缘!待驸马之名公诸于众,她倒要看看:那人,可有元臻哥哥半分“愚”劲?
“小姐,到了。”
马车一停,霍秋扶小姐下车之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姐,将长鞭卷拎在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全神贯注地警戒、小心护着小姐往前走。
前方不远处,红墙黛瓦,寺庙香火,许多女眷乘车坐轿而来,以虔诚之心,来此参拜,手捻几支香,一步一莲花祈祷,远远的,就能看到求签算卦、敬香火的信徒,往来穿梭于此,人景杂沓,另有一番热闹景象。
此处,便是长安最负盛名的月老庙,人人都说此庙供的月老最能显灵,佑人求得一世良缘,是以,来此拜月老求姻缘的人络绎不绝。
凤伶刻意挑着时辰,趁月老庙的香客来得最多之时,抛头露面现身于此,就是要让盯梢的人都看到——镇国公之女昨日焚毁那一纸婚书之后,今日就来月老庙求姻缘了!王公贵族,尤其是众皇子们,也该明了她的心意,接下来,那些人也该有所行动了吧?
思索着,款步而行,忽听前方一阵喧哗:
“别抢、别抢!那是姑奶奶我的!”
“胡说!分明是我先抢到的……”
“不不、是我先买到手的!”
……
争吵、叫嚷,不绝于耳,引得凤伶目光转来,就见月老庙前,一棵结绳许愿的参天古木庇荫下,几个满头珠翠、脂粉浓郁的夫人围在那里,尖叫着争抢,抢的却是摆摊儿的摊主卖的字画,几个来回,台面上铺着的张张字画,就被彪悍婆娘们哄抢一空,摊主收了银子,正准备收摊。
或许是感觉到斜对面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收摊的动作一缓,摊主抬眼望了过来。
“是你?!”
卖字画的少年刚一抬头,凤伶顿觉眼前一亮:竟然是他!
“昨日才说‘后会有期’,今日就又见着凤伶姑娘了。”
在此处卖字画的少年不是别个,正是羿天,来了长安之后,一文钱的盘缠都没有的他,客栈是住不进去的,就在月老庙撂地摆摊,问庙里主持借来笔墨、赊来宣纸,画了些菩萨像,画得极是传神,受人哄抢,眨眼功夫就赚了不少银子,这不,正赶上收摊呢,凤伶姑娘若是晚来一步,二人可就见不着面了。
“是、是巧……”
霍秋悄悄摆手让小姐别过去,凤伶只当没瞧见,举步径自走过去,嘴里头念着“巧”,心里头想着:可巧刚刚还在念——城门那头发生的事,是不是与这少年有关,转过头来就见着少年的面了,这月老庙,果然是心诚则灵,想什么就来什么!
“凤伶姑娘也来拜月老求姻缘?”
羿天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在阳春回暖之际,稍显不合时宜,却也分外招人眼——衣裳虽旧,人却好看,抿嘴一笑,更是勾人魂儿!
适才那几个抢买了字画的夫人,还一步一回头的回眸瞅他,依依不舍的样儿,浑不似姑娘家只敢躲角落偷瞄几眼,那些彪悍妇人是将买到手的字画捂贴胸口,挺着丰腴酥胸,闲走几步,晃来晃去的、直冲人抛媚眼儿。
羿天眼前顾不到晃走的妇人,只顾得笑容婉约、款步走来的凤伶姑娘,直待人儿走近,他提笔蘸墨,铺开纸张,运笔如飞,头也不抬地道:“昨日多谢姑娘施以援手,今日有缘再会,我送你一张画吧!”
“画?”凤伶垂眸一看,吃惊于这少年的丹青妙笔,寥寥几笔已将月老形态描绘勾勒、跃然纸上,如此精妙的画技,笔法传神,比之当年的宫廷画师石谬,亦毫不逊色,她忍不住脱口奇道:“如此妙笔,做些字画,跻身风\骚墨客、雅士名家又有何难?你为何偏偏……”
“偏偏画些菩萨、神尊?”顷刻间已画好一张月老,羿天搁笔时抬头一笑,“我不过是个俗人,俗人总免不了要食人间烟火。”
凤伶目光微转,瞄到他身上那件旧棉袍、以及他脚上那双破了口子的脏布鞋,心下恍然。
“出门在外,自是有诸多不方便之处……”她回头,以眼神示意霍秋,“这画,我买了。”
霍秋扁了扁嘴巴,暗道:人家囊中羞涩又不关咱们的事,小姐你不能这样白给人钱哪,好歹问问人家昨儿夜里干啥去了,有没有临时起意晃去城门那头……
想归想,霍秋自个都不敢贸然开口询问,傻子也知道这么问人家,人家会告诉你才怪!
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荷包,钱袋子里碎银两不少,在小姐眼神示意下,他无奈地挑出最大个的银两,掂了掂分量,递了过去。
“月老能称了姑娘心意就好。”
见姑娘家递来银两,羿天抬头瞅着她,直瞅得她心里发慌,以为自个哪里做的不得当,正自忐忑,却见他重又低头,吹干纸上墨渍,而后接来银两,将画卷起,递给她:
“等月老显灵,红线牵来,凤伶姑娘定能嫁得如意郎!”
说这话儿时,羿天眸漾笑波,瞅她一眼,而后迅速收摊,在月老庙前拉住个算卦的,拖人将笔墨与赊欠的宣纸钱一道儿给主持送去,自个则往大兴街那头走。
“这人真是……说走就走!”上回还摆手说了“后会有期”,这回走得更利索,啥也不多讲,又把个霍秋看傻了眼,“拿人那么多银子也不道声谢?!”
见那少年匆匆走远,凤伶回过神来急忙铺开那张画,忽听“当啷”一声,画卷里头竟掉落了银子,正是适才她递给他的那块银子,他竟藏在画里悄悄还给了她。
“哎?!”霍秋急忙弯腰捡起银两,咂舌道:“给他银子还不要?真是怪人一个!”
凤伶呆了呆,忙又低头去看那张画,找到边角处,却未看到落款题字:“画上怎的没有落款?!”
霍秋嘴巴翕张,却又忍住不敢讲,只在肚子里念叨:小姐您刚刚只顾盯着人家的脸看,那眼神要多奇怪有多奇怪,比见了月老牵线的如意郎更热乎,您哪还能顾得上人家在画上落没落款?
凤伶呆站原地,脑子里却想着:真是奇怪,怎么越看越觉得那少年像极了当年的画中人。
她记得画里的人儿好像叫“一天”,却不知那少年叫什么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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