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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自前隋以来便隶属沂州，地处鲁南，四面皆有丘陵和低山。虽说山丘林立，却大都数十丈而已。慈恩寺所在的山峰名曰“慧泽峰”，出了城门骑马不过半个时辰便可抵达，只因早年高祖为其赐名，所以这些年一直香火鼎盛，亦是诸多氏族的礼佛圣地。
萧竹莹下了马车，抬头便看到山峰之上，有白墙黑瓦的殿宇楼阁隐在缥缈雾气之中，长长的石阶自山脚延伸至山顶，私有上千阶一般，几名素衣和尚早已候在山脚下，见萧氏的车队停稳，便纷纷迎上前来。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面色丰润，不过四十余岁，一双修长的丹凤眼扫了一眼众人，最后落在萧竹莹的身上，他微微有些惊讶地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头对独孤氏道：“阿弥陀佛，贫僧慧空，听闻贵客今日前来，特在此静候。”
独孤氏身历两朝，早年受太夫人——西梁孝明帝的张皇后影响良多，杀伐决断自然不在话下，但随着西凉国破，前隋崩覆，已过花甲的她便不似从前那般雷厉风行，这些年早已不过问俗世，只愿吃斋念佛，此刻闻言，不由双手合十，“劳大师久候，实在有愧。”
二人说话时，几位夫人听得颇为诚心，跟随其后的郎君、娘子们却纷纷左顾右盼起来，唯有两人面色沉静，只是默默地站着，其一是萧竹莹，另一人便是萧恕。
桐香在一旁耳语道：“娘子，那位大师方才瞧了你许久。”
轻叹了一声，萧竹莹的目光更淡了。慧空的疑惑并非偶然，凡间的僧尼道人若是精于修行，对鬼神的感应必然较常人更为灵敏，素来神佛又是一家，能发现她的不同也在情理之中。
她微抿了唇，脸上透出一丝无奈，一旁的萧恕见状，轻声道：“可是疲累了？”
萧竹莹勾了勾嘴角，“不过是舟车劳顿罢了，不碍事。”
那厢慧空已经侧身引路，一行人连忙紧随其后，只是这石阶过长，待众人登上峰顶，来到慈恩寺前，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娘子你瞧，这山上和底下就是不一样！”桐香一跳上最后一阶，便旋身欣喜道。
萧竹莹走到她身侧，顺着她指的方向远眺。只见放眼望去皆是连绵的山峰，暗色的巨大黑影在白色的天光间若隐若现，山雾蒸腾，舒卷的云层在群山之间缭绕，时不时有飞鸟穿云而过，向着更远的峡谷飞去。
她从未去过仙界，但想来也不过如此。
萧竹莹收回目光道：“别人无一不是精疲力竭，你却还有心思看风景。”
“想来她们定是平日里懒散的很，不然也应与奴婢一般身强体壮。”桐香闻言，连忙争辩道。
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萧竹莹见落后的众人也纷纷登顶，便退到一旁，随着他们一同进入寺中。
慈恩寺分为前院与后院两处，前院之中皆是佛殿，而后院则是供香客休息小住的居所。寺中往来贵客众多，其中难免有他地前来进香者，因此院落规模之大，几乎与前殿相当。
众人来到后院时，立刻便有数名年轻僧侣迎上前来，将他们带至各处。萧竹莹随着其中一位来到一处院前，那名和尚便双手合十道：“施主，便是此处了。”
萧竹莹见院子虽不大，却是齐整得很，加之旅途劳顿，此刻已是略感疲惫，当下也不再多问，回礼道：“多谢小师傅引路。”
待和尚离开，萧竹莹便进屋休息，桐香则忙于布置。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名和尚去而复返，手中多了几本册子，他目光平和，缓声道：“萧娘子，这些是这几日您礼佛时所用的经书，三日后将在前殿进香，届时还请娘子沐浴更衣，诵读经文。”
萧竹莹身手接过经书，那名和尚便悄然无声地退了出去。她随手翻了翻，发现皆是礼佛之人常用的经册，心中暗道：身为鬼差，上香即可，念经却是不必。
正想着，门外传来桐香不满的声音，“这青菜白粥，食之寡淡，我家娘子怎么吃得下去？”
紧接着，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结结巴巴道：“我师父吩咐……这……这些东西，各个院子各一份，都……都没差的……”
萧竹莹眉间微蹙，放下手中的经书走到门口，只见小小的院子里，桐香一只手里拿着一把大扫帚，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只食盒，盒盖半开着，隐约可见里面的绿色。在她对面立着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才到桐香胸前，此刻正一脸惊惶地看着桐香，似乎快要哭出来的的模样。
“怎么回事？”萧竹莹道。
桐香闻声，连忙扔下扫帚，提着食盒跑到她面前，“娘子你瞧，这寺里的吃食好生简陋，让人难以下咽呢！”言罢，又瞪了小和尚一眼。
看了一眼瑟缩的小和尚，萧竹莹伸手取下盒盖，见其中果然只有白粥和青菜，她顿了顿，又在盒身细细摸索了一番，只听咔哒一声响起，她的手指立刻触到了一条缝隙。
萧竹莹抬起头对小和尚道：“替我谢谢你师傅。”
小和尚懵懂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桐香，抱着剩下的几只食盒逃也似地跑掉了。
“娘子？”桐香看着小和尚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地望向萧竹莹。
萧竹莹走进屋中招了招手，“你拿着食盒进来。”
桐香一脸不解地跟着她进屋，随后便将食盒递到她的面前，萧竹莹勾了勾嘴角，一抬手，那只食盒就分成了两层，她慢慢移开上面那层装有白粥青菜的木板，顿时底下暗藏的两碟菜肴便露了出来。
桐香看着那两碟菜瞪大了眼睛，“娘子，是波棱菜（今菠菜）和切鲙（今生鱼片）！“
“你再仔细瞧瞧。”萧竹莹轻声道。
桐香定睛一瞧，发现那切鲙虽然瞧着是肉，但仔细辨别之下，竟能发现其中“鱼肉肌理”内混有淡绿菜梗，不由吃惊道：“娘子，这些并非是真的切鲙，而是素斋，没想到这慈恩寺中，竟有这样的东西，可是娘子是怎么知道这食盒下还有一层的呢？小和尚手中的食盒分明是一般大小的……”
萧竹莹淡淡一笑，“盒子虽是大小相同，但是你不觉得装有白粥的那层，相较于整只盒子略浅些吗？”
听到萧竹莹这样说，桐香这才恍然大悟，她仔细观察一下手中的食盒，见它通体油黑，不仔细看是无法看清这一点的，于是感叹道：“娘子好眼力。”
“阿莹向来心细如发。”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澈女声。
萧竹莹抬起头，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立在院门前，正浅笑着望着她，少女的面容虽尽是清隽，但目光盈盈，倒是衬得她如月光般温婉如水，在她身后跟着一名蓝衣侍婢，此刻正面露喜色地望着桐香。
她的脑海里立刻跳出了一个名字。
“阿芸？”萧竹莹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刘承芸笑着从院中走进屋里，蓝衣侍婢便拉着桐香去院中说话，而刘承芸则轻柔地握住萧竹莹的手，“我先你一日到此，听闻萧氏今日会来，所以早早地就候在寺门前了，却不想我母亲唤我前去说话，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待我再折回去，便听说你们已经入寺了，所以就过来瞧你。”她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番萧竹莹，“半年未见了，你过得可好？”
萧十九娘与刘承芸是在三年前的茶会席上结识的，彼时两家皆在长安居住，刘承芸的父亲有意与萧氏交好，然而萧氏其他娘子皆是眼高于顶，唯有庶女萧十九娘与其一见如故。二人不仅性子相近，且处境亦是同病相怜。
刘承芸的生母徐氏早亡，父亲□□之续娶了继母何氏，何氏虽不是恶毒主母，却也不是良善之辈，因此刘承芸与同母胞弟刘承徽在刘府过得极为艰难。
“我一切安好，你呢？”萧十九娘与刘承芸感情深厚，因此萧竹莹也不禁生出几分亲近。
刘承芸轻叹了一口气，“我……你是知道的，仍是那个样子。”
萧竹莹见她神情戚戚，拍了拍她的手，又问：“我记得当初离开时，你家仍在长安，怎的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
刘承芸看着萧竹莹关切的目光，目光一暗，“我的两位弟弟得了重病，请了好些医生皆是无用，长安城中虽然高僧众多，但我父亲说，刘氏发家兰陵，慈恩寺又得太宗陛下赐名，定能庇佑我刘氏子嗣，因此举家前来。”她的神色越加落寞，“虽说是如此，但三弟总能多谢照顾，两月后我若不在，也不知二弟……”
她口中的三弟，指的便是继母何氏所生之子刘承定。刘承芸与刘承徽虽是正经嫡出，但终究是何氏当家，故而两人甚少受到关注，竟如庶出一般。
“你两月后要去哪里？”萧竹莹问道。
刘承芸担忧的神情中混入一丝羞涩，“你是知道的，我早年便与并州狄氏定亲，前些日子定了婚期，两个月之后便要嫁往夔州。”
萧竹莹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好事。”她顿了顿，又道，“你弟弟得了什么病？”
“我也不知是什么病，家里请了无数杏林高手，皆是不知缘故。”刘承芸叹了口气道，“原先只是口不能言，不识族人，如今已是昏睡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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