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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半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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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娘叹了口气,将那张托盘递到她面前,“方才老奴前往主院向夫人禀报娘子诊脉的结果,夫人告诉老奴,她已经和郎君商议过,半月后将娘子送去邢州的庄子上清修,随后便给了老奴这些东西,说是奖赏娘子忠孝。”

    这么快就答应了?萧竹莹有些吃惊,她原本以为萧嘉柔需得几日才会为她转达,却没想不过一日,房氏就和萧钺商议过了,她转念一想,随后就明白其中的缘故,心中略有感慨:这房氏对她的离开可谓是求之不得,然而作为生身之父的萧钺竟然也如此干脆,那就是意料之外了。

    她伸手翻了翻那些东西,发现是四季衣物各两件,新做的披风、披帛各三件,剩下的便是一些零碎小物与那只盒子。她将盒子放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只觉得盒子并不精美,但也不寒掺,微启盒盖,便瞧见里面装着的是一对赤金耳坠子并一支嵌珍珠发簪。

    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萧竹莹将那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回盘中,眼底却是一片了然。

    她虽然涉世不深,却也明白这些东西对于氏族贵女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相较于萧十九娘原先的那些东西而言,确实好了不少。

    房氏的这番赏赐既不奢靡,亦不粗陋,不仅堵上了悠悠之口,坐实了贤良的名儿,同时也显然带着就此不再理会的意味。

    秋娘见她带着笑,以为是因为高兴,于是忧愁道:“娘子,夫人似是不想让您再回本家了,如今郎君也顺着她,这可如何是好?”

    “顺其自然。”萧竹莹放下手里的东西,目光沉沉,“倘若我留在府中,难道日子就能过得顺畅吗?”

    依照原主的记忆,房氏是个胆子不大,但是小动作不断的女子,她不会让自己有性命之忧,却会不断动用后宅伎俩折磨她。

    秋娘闻言,重重一叹,“娘子说的是,但如果有机会,娘子应当重回府上,否则婚事岂不是因此被耽搁了,眼看着娘子就要到及笄之年,若是一般的氏族娘子,过了年中便要说亲了。如今萧氏虽是高门大族,但不比往日风光,娘子若不紧细着这事儿,怕是说不到好亲事,若真是如此,老奴该如何向茵娘交代?”

    萧竹莹早就盘算着待事情都了结了,就即刻回阴司,等她一走,这具身体也必然死去,只是眼看着秋娘又要开始絮絮叨叨,便连忙点头称是。

    用过午膳之后,萧竹莹又开始犯困。从前在阴司时,因为是鬼差的缘故,所以从不需要休息,如今成了凡人,这种困乏疲惫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新奇,但随后又认为甚是麻烦。因为身子原本就比常人娇弱,加之魂魄和身体还未完全契合,所以睡得比常人多一些,有时竟会睡上个对时。

    桐香送走了张齐光,过了很久才从外头回来,她手中抱着几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见萧竹莹跽坐在铜镜前昏昏欲睡,笑道:“娘子这才过了半日,又犯困了吗?”

    “娘子昨日刚刚醒来,换作旁人,又有几个饮了鸠酒还能醒的?即便是张医生说娘子已无大碍,身子也是弱的。”秋娘跽坐在萧竹莹身侧,轻轻替她梳着头发,“娘子若是困了,不妨再去榻上睡一会儿。”

    萧竹莹摇摇头,看着桐香手中的牡丹,“这是哪里采的?”

    “在花园里,奴婢送张医生走后,在回来的路上经过那里,瞧着这牡丹就要开了,想到娘子在病中,不能出去赏花,所以采了些来,博取娘子清玩一笑。”桐香将花搁在她面前的桌上,又风风火火地跑出去,“奴婢去寻只瓶子来。”

    看着桐香的背影,秋娘叹道:“这丫头这般没个轻重,娘子莫要学她,将来惹得阿家不喜。”

    把玩着素簪的纤纤细指一顿,萧竹莹缓缓道:“年轻娘子还是活泼点好。”

    秋娘闻言,只当她在说笑,“娘子今年才十四岁,莫要学老妇一般说话。”

    萧竹莹也不答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看着镜子中的人。昨天她将将附体时,曾经见过萧十九娘的魂魄,当时的美丽姿容让她记忆犹新,如今她坐在铜镜前,看得比昨天更清楚些。

    干净光滑的铜镜中,萧十九娘略显清瘦的脸庞带着一丝病后的苍白,入鬓的黛色细眉下,一双微挑的眼眸正疑惑地看着她,睫羽纤长而浓密,带着优雅的弧度,若要说她最美的地方,那就是精致的琼鼻,萧竹莹在阴司阅人无数,却很难找出能得其一二之人,她的双唇曲线完美而嫣红,气色虽不是上佳,但肤若凝脂,让人移不开眼。

    她轻叹,萧十九娘生前是个多么难得的美人。

    当真可惜。

    “娘子你瞧,这花儿多美呀。”桐香取来一只银瓶,将牡丹尽数插入瓶中,随后高兴地跽坐到她身边,“过几日花开了,必定馨香满室。”

    阴司是没有花的,所以萧竹莹从未见过牡丹,她一瞬不瞬地盯住这些花苞,面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喜爱的笑来。

    桐香呆愣地看着她,从前娘子整日哭泣,如今短短两天就笑了数次,而且每次的模样都不一样,这真是她家娘子吗?她憋了半晌,才道:“娘子,你真好看。”

    秋娘也在一旁附和着,“娘子生得与茵娘相像,自然是极美的。”

    茵娘……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个女人不常出现。在高门大族中,庶出的儿女生来就是跟随嫡母的,而生母的地位还不如自己的孩子,虽然杨氏是贵妾,但是却是个非常胆小温婉的女子,她生怕常与萧十九娘见面会惹得房氏不满,所以只敢远远地看着。

    每当提起这个女子,她的心里都会涌现非常温暖的情感,这是属于萧十九娘的亲情,于萧竹莹而言,是非常陌生的,也是无法理解的。

    萧竹莹又坐了会儿,只觉得越来越困,所以也不再强撑,由秋娘和桐香伺候着换了衣服,然后重新回到榻上。

    这一觉非常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原本漆黑的梦境变得扭曲起来,萧竹莹只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一种压抑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紧接着身体本能地颤抖起来,冰冷的感觉从四面八方袭来,迅速地从脚尖开始向上蔓延,不过几息就没过了她的头顶,她在这股气流中渐渐感到窒息……

    萧竹莹猛地睁开了双眼。

    她动了动身体,发现已经睡得有些僵硬。正在这时,一丝若有似无的琴声从窗外传来,但转瞬又消失不见。

    萧竹莹抬起头,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烛光摇曳之下,一干摆件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窗外一改白日里的春风和煦,流窜的狂风不断呼啸着,院子里的竹林发出凌乱的簌簌声,不知是什么东西被吹得撞在廊下的柱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此时,方才的琴音又响了起来,萧竹莹顿时觉得梦境里的诡异感觉再次涌现出来,她看了一眼守在她榻前呼呼大睡的桐香,悄悄地披衣下床,向房门口走去。

    院中已是一片凌乱,突如其来的狂风留下一地狼藉。萧竹莹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脸色越来越凝重。在凡人的眼中,这只是天色变幻引起的狂风,萧竹莹却感觉到了迄今为止最重的阴气,这让她联想到了阴司的孟婆桥——那里永远聚集着各路亡魂,所以阴气非常强。

    突然,一个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她头顶传来,萧竹莹猛地抬起头,下一瞬就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一波波幽绿色的光波从远处传来,数不清的灵魂正混杂在这光波之中,从四面八方飞来。仔细观察之下,发现那些魂魄并不完整,而是一些残片,有些只是手足,也有些却是半个人形。这些残片仿佛是被人从一个完整的魂魄上撕下来的一般,他们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前赴后继地朝着萧府汹涌而来。

    当然,凡人是看不到这些景象的。

    袖中的十指不由握紧,萧竹莹死死地盯住魂魄的动向,只看见为首的那一批魂魄到达萧府东南角的一处后,便纷纷飘飘然地下坠,越靠近地面速度越快,末了竟难以看清形状,仿佛瞬间卷入了旋涡中一般。

    她来不及仔细思考,迅速冲出静思园,向着灵魂坠落的方向追去。

    尽管一路尽全力快跑,然而这具身体的速度实在太慢,跌跌撞撞之下,竟渐渐追不上那些魂魄了,此时萧竹莹的脑中不断闪现着几个念头。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兰陵的阴气源头就在萧府中,那个夺人魂魄的人也一定就在灵魂下落的地方,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同时控制数量如此之多的灵魂?

    以方才的景象可以判断,此人的法力一定不弱,甚至可以说控魂的能力与她相当,可是阴司并没有派遣更多鬼差来到凡间,那么这个人如果不是来自阴司,他又为何能够操纵魂魄?

    难道阴司里的那些灵魂并非是他们主动逃走,而是被这个人吸往了人间吗?

    以方才的景象可以判断,此人的法力一定不弱,甚至可以说控魂的能力与她相当,可是阴司并没有派遣更多鬼差来到凡间,那么这个人如果不是来自阴司,他又为何能够操纵魂魄?

    难道阴司里的那些灵魂并非是他们主动逃走,而是被这个人吸往了人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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