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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省斋书房,孤灯一盏,豆灯一点忽明忽烁。
沈孤桐守在书案前,一卷《国策》,旁边端端放着一只叠纸的白纸鹤。他轻轻捏起那只纸鹤,徐徐抽动那翅膀,看着那纸翼忽动,若有所思。
谢子俊梦中醒来,朦胧了睡眼,支了头起身问:“沈兄,如何还不安歇呀?”
沈孤桐一怔,自然地收拾书篋,随手掩盖那只纸鹤,却没逃过谢子俊的眼,笑了问:“又是叠给熏妹妹的?”
沈孤桐透出一丝腼腆,不置可否,既然被他识破,也只得自嘲的笑要摇头,将个纸鹤捧在掌心,仔细端看,“明儿一早,我便搬去庙里小住些时日,这病,颇是惹人嫌。”
“本不是什么要紧的病症,都是老祖宗多虑了,我去寻老祖宗说个明白。再说,祖父传话说,吩咐我搬去养浩轩读书,你我不同处一室,有什么妨碍?”
沈孤桐摇摇手制止,“师弟莫多事了,读书要紧,古庙也好谢府也好,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你我金榜题名蟾宫折桂才是正经的。”
谢子俊揉揉眼披衣起身,看着沈孤桐颇有些依依不舍。
沈孤桐把弄那纸鹤,似是自言自语的嗟叹:“看到熏儿师妹,不知如何总想起我早亡的妹妹。”他话音迟迟的回忆,“是我这做哥哥的无能,不能保护她,饥寒交迫,她冻饿而死,临死前,就依偎在我怀里喃喃地问,‘哥哥,那仙鹤是什么模样的呀?’。”沈孤桐说着,唏嘘忍泪,红红的眼看一眼谢子俊劝慰道,“我抱着她僵冷的身子一日不肯松手,发誓若是有来生,我一定会做个好哥哥,全力去保护她。”
他叹息一声说:“到底是我那日救师妹心切,情急中,草率了去认罪,让师妹对我误会之深一直到如今,似都生疏了许多。”
谢子俊笑了:“师兄就是为此事夜不成寐呀。熏儿心直口快,便是那日责备师兄几句,怕是事后自己也未必记得什么。况且此事都过了多日了,如今熏儿入宫夺魁,正喜不自胜呢,哪里还记得这些琐事?沈兄速速睡吧,若耽搁了科考,才是误了正事。”
谢子俊将身子向榻内挪挪,牵动伤痛,眉头紧皱,倒吸冷气。
“子俊,怎么了?”沈孤桐忙起身过来,谢子俊只是摆摆手,侧身向内,不再说话。
沈孤桐凑坐在他身边,似猜出他的心思,劝一句:“师弟,生在福中不知福,师傅苛责师弟,也不过是望子成龙心切。毕竟谢府不同寻常,师弟又势必子承父业,是朝廷的日后中流砥柱。那夜那一袭披风护子,师傅怜子之情毕现无遗。倒是师弟太过莽撞了。”
谢子俊苦涩一笑,似有嗔怪地说:“怎么话又落回我身上了?”
沈孤桐为他掖了衾被,含混道:“孤桐儿时就被父亲抛弃,母亲也曾是好人家的女子,沦落得为了我兄妹乞讨为生。娘不许我去做乞丐,说是读书人最要的就是颜面。直到她死,那负心汉都不曾再露面。若不是师妹成全,师傅收留,怕是孤桐早已是黄土陇中一抔土……”
沈孤桐漠然起身,声音哽咽,被谢子俊一把拉住衣袖:“师兄,怪子俊不好,不该惹师兄伤心。”
沈孤桐只剩摇头叹息。
“就是因为如此,沈师兄才那熏儿当了自己的妹妹,那日熏儿被父亲误会,师兄竟然冒个身败名裂,也要替熏儿顶罪?”谢子俊恍然大悟般。
沈孤桐点点头,眸光里通红泛了血色。
“都是熏儿出言不逊了,师兄一番苦心为她,不论如何,她都不该如此指责师兄的。爹爹那里,怕也是误会了……”
“师弟,此事不必再提,清者自清,不必赘言,反显得文过饰非了。”沈孤桐说得坦然,忽然问道,“不过听说阁老大人回府,熏妹入宫的时日就在眼前了,潮起潮落,云起云飞,变幻莫测,一入宫墙深似海,也不知熏师妹命运如何呢?”
谢子俊也叹息一声:“我也不赞同妹妹去做什么皇子王妃,如大姑母那样远离亲人,一番风雨别路三千离开家园,随了皇子远去封地,有什么好?就是嫁给新太子,日后做了皇后又能如何?宫里的姨祖母老太后就果然过得舒坦吗?”
说到这里,他也透出几分无奈:“可是祖母一意如此,怕也难改长辈们的意愿。倒是熏儿,似不想入宫。”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怕是女子何尝不是如此。”沈孤桐说。
沈孤桐望着窗外的夜色,黑魆魆一片,雪在静静飘落,扯絮一般反是越来越大,他若有所思,忽然一阵劲风,烛焰一抖,屋内一片漆黑,只留下一股浓浓的焦糊气息。
“寿儿,掌灯添火!”谢子俊对外面喊,忽然记起寿儿被罚贬出府,忙改了喊“幸儿,添火掌灯。”
“罢了,睡吧。”沈孤桐说,人语渐杳,空余雪叩疏窗的沙沙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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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来到大慈悲禅院时,已是夜半,冒了一天细碎的雪花,一路车马颠簸。她伤痛难忍,似被生生脱掉一层皮。同被赶来寺院居住的更有喜暖香,她哭丧个脸嘴里一路骂个不停,从老祖宗到谢妉儿,一直骂到慕容思慧和大小姐谢流熏,忽然,她灵机一动转向谢晚晴担忧地问,“姑娘可是有了主意?难不成就白白的被她们作践了在这里等死?果然要嫁给那个越国公做妾被那老驴糟蹋?”
谢晚晴冷冷的靠在禅房临窗冰凉透风的卧榻上咳嗽一阵,掩了口喘息片刻问:“该捎的话,可捎给十舅了?”
喜暖香连连点头,“你十舅说了,这种花街柳巷经营的差事他最是手到擒来,只是不明白你去寻那些无赖做什么?你十舅一个就够了。”
说罢喜暖香掩口窃笑一阵,又偷声问,“姑娘可是拿得准?那大小姐所行之处前呼后拥的,哪里就容得外人得手?”
谢晚晴苍白的面色望向疏窗外那雪色,惨然一笑幽幽地说,“御赐的百花魁首又如何?驴嚼牡丹,这才有趣。大家都乐得去看戏,看大戏,那就让她们看个足。”
喜暖香似不解其意,追问说,“姑娘这是要……”旋即她恍然大悟鼓掌说,“是了是了,让她生不如死,比姑娘你还丢人落魄十倍百倍,日后谢府有她大小姐的丑事当头,就无人记得姑娘你今天走麦城的一遭了。”
谢晚晴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深沉耐人寻味,却有几分阴狠,“姨娘要记得叮嘱十舅,不可失手,若是失手了,跌下悬崖的不止我们,他也要粉身碎骨。这唐僧肉也不是那么容易吃到的。”
冬日风景萧疏,车轿行在郊外的运河旁,垂柳枯枝垂绦笼烟,风景宛如一幅水墨画般的宁静幽雅。
流熏姐妹们行了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一路颠簸才到了大慈悲禅院。大慈悲禅院是当年先皇为了嘉奖靖边立功满门忠烈的申国公府而建,谢府又有老夫人申氏这层关系,平日礼佛焚香都要来郊外大慈悲禅院。院内的香火也多由谢府供养。
轿子停在山门,流熏姐妹下轿,白茫茫一片大雪初霁,红日当头,山门外的台阶上坐着几名乞丐在晒太阳捉虱子,一见轿子里娉婷下来几位千娇百媚的小姐,惊得目瞪口呆的模样赞叹,“娘呀,可是我眼花,见到天仙下凡了?”
更有人伸长脖颈如乌龟探头一般痴痴地望着流熏姐妹。
毓宁噗嗤一笑对流熏说,“姐姐,看这些乞丐,真是呆傻。”
“可恶,哪里来的无赖?还不速速把他们的狗眼剜了?”谢展颜怒道,家丁忙一涌而上驱逐乞丐。
“颜儿!”流熏喝住她,吩咐丹姝说,“赏他们些吃的,怪可怜的,冰天雪地的。”
丹姝应了声,婆子们拿出些糕点撒给乞丐们,一群乞丐一哄而上的争抢,却有几个纹丝不动,张大嘴只顾痴痴的望着流熏傻笑,垂涎三尺的模样。
丹姝不觉噗嗤笑了,对流熏取笑说,“看来秀色可餐,果然是可以充饥的。”
流熏此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想不起来是哪里异样。
忽然,汪汪一阵犬吠,谢展颜怀里的小狗哈哈冲了出去,直奔去乞丐撕咬,吓得乞丐们惊叫躲避,更有乞丐瞪起眼拿起打狗棒挥舞着蹲身迎敌,向哈哈打去。
“哈哈!”谢展颜惊声惨叫,急得跺脚指了家丁们大喊,“你们,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还不把这些乞丐打死,救我的哈哈呀。那是贵妃娘娘赐的名贵御犬!”
家丁们一轰而上,打得乞丐们委屈的四下逃窜,不知谁嚷一句,“同当官的没理可讲,快逃命吧。”
“颜儿!”流熏责怪地瞪一眼谢展颜,“你我姐妹来禅院是为了给老夫人祈福,行善积福的,怎么可以纵狗伤人?”
“是这群乞丐不安好心,拿棍子打我的哈哈嘛。”谢展颜骄纵着,反问一旁的谢舞雩,“舞雩你说。”
谢舞雩讪讪地望着流熏,流熏忿然道,“分明是你的哈哈咬人在先,乞丐才拿棍子抵挡的。”
乳娘秋无奈的摇头,上前扯扯流熏的臂,指指山门,示意她不要再追究,烧香诵经要紧。
流熏姐妹们被安置去寺院后的禅房,一个小小的院落,格外清幽。
流熏同毓宁郡主才进了客房,就闻到一股浓郁的檀香气息扑鼻,反呛得毓宁退了出房,涕泪齐下,咳嗽不止,她揉揉被熏酸的眼抱怨着,“什么鬼地方?可是府里少舍了庙里的香火钱?怎么这檀香味道如此的劣。”
流熏一脸无奈的笑,替她摩挲着背取笑说:“天下能有多少香客如小郡主你你这般富贵娇气的?庙里本是僧众清修的地方,一香一粥的敬奉佛祖,哪里比得上赵王府,日日焚着沉香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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