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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进去见一见她,哪怕她已经不会再睁开眼睛看自己一眼了,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看那样一双温柔含泪的眼睛,那样温柔的笑容,这个人真的就这么走了,从此自己的生活里没有了一份希望,苏锦想着就在刚刚,还没过多久,她甚至还能感受到她冰凉的双手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她还笑着跟自己说“不要哭了”,现在,她就真的再也不可能听到她的任何声音了。
大概是大姐走的太过突然,父亲走的时候,苏锦还小,不懂事,柳知默的离开才真的让苏锦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即便是见惯了人的离开,还是不能很好地接受自己亲人的离世,那个曾经跟自己说话,对自己笑,参与了自己生活的人几就此抽离了,而你还在生活里,从此生活空缺了一块,谁也不能填补,是永远的缺憾。
当年初见,她是端王府中的绝色佳人,她是初到京城不知所措的江南女子,再后来,她拿着娃娃来找自己,才知道,原来她才是端王费尽心机想要藏住的那个人,她利用她脱了身,后来却发现她比自己曾经以为的还要单纯,却也隐藏着随时要了她性命的秘密,苏锦有时候会羡慕她,有端王,瑞王两人不怕背上千古骂名,弑父杀君,不管其中有多少是为了她的成分,至少两人都是真的爱她的,但凡她不那么倔强,对端王用情不那么深,稍微聪明一点,便是一生荣华富贵,荣宠一世,但她却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愿被困在这没有了慕清辰的皇宫里,苏锦不能不为她悲痛,却也知道以她的性子,这才是她的宿命,谁也救不了她。只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走了,再也,再也不可能见到了,她应该是高兴的吧,她一直以为她很快就可以见到慕清辰了,但是苏锦知道,很快她就会化为一捧灰烬,与大地融为一体,从此世间再也没有柳知默这个人了,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不会再脸上带笑地想起她就在某个地方过着某种也许与自己一样也许不一样的生活。
苏锦的思绪已经飘远了,她眼中无泪,只是茫然,仿佛整个人的灵魂已经跟着柳知默离开了。
直到青莲在旁边叫她:‘苏姑娘?苏姑娘?’
苏锦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肩膀才顺着看过去,就看到青莲在冲她使眼色,苏锦扭过头来,抬头看到就是正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慕凌辰,他太高了,苏锦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给人压迫感的同时,阴沉的感觉根本遮掩不了。
苏锦连忙低头行礼:‘民女失礼,见过皇上。’
慕凌辰看着苏锦,她低着头,现在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了,但是刚才他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跪着的她,那一刻他仿佛在她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表情,他以为自己爱了快二十年的人走了,自己一定会崩溃,会痛哭,至少也会落泪,但是就在刚才,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完全没有落泪的冲动,脑袋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没有想,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他就这么看着她,在里面坐了快一个时辰,他的双眼盯着静静躺在床上的柳知默,但其实大多时候他根本没有在看她,他只是眼睛盯着她而已,其实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看到。
就这么坐了快一个时辰,他想出来看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出来做什么,就是单纯想出来一趟,不为什么,结果他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了两眼茫然,眼神空洞的苏锦,她呆呆地跪着,眼睛仿佛要透过帘子看到里面躺着的柳知默,但他能感受到她根本没有想看柳知默,她的眼睛早就穿透了眼前的一切,不知看向何处,又看到了什么。
看了苏锦一会儿,慕凌辰开了口:“进去看看吧。”
苏锦刚刚已经恢复了清醒,听到慕凌辰的话感激地叩谢之后就想站起来,结果因为跪的太久了,膝盖一软就要往前面倒去,前面站着的就是慕凌辰,苏锦往前倒的时候,青莲在旁边跪着都还没有站起来,自然没有反应过来拉住她,就算她反应过来,也不见得挡得住她,慕凌辰大概是下意识的反应,伸手想扶苏锦一把,就在那一瞬间,苏锦伸出双手,推了慕凌辰一把,慕凌辰没有任何防备,轻易地被推倒在了地上,苏锦侧了个身子,倒在了他的旁边,倒下的瞬间,苏锦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刚刚为了不让慕凌辰扶自己,竟然把皇上推倒了,苏锦暗暗叹了口气,即便自己的一边肩膀疼到有些发麻,她刚刚为了与慕凌辰拉开距离在倒下的时候往一边侧了身子,半个肩膀直接撞在了地面上,苏锦要起身的时候,痛地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好在刚才慕凌辰与她离的近,后面的人大概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慕凌辰应该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推了他。
后面那群跪着的人在看到慕凌辰摔倒之后,蜂拥而上,已经把慕凌辰团团围住,跪着的太医们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很快慕凌辰就被簇拥着送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苏锦想如果不是因为里面还躺着一个刚走了的人,他们甚至会把慕凌辰送到里面床上去躺着。
苏锦依然站在原地,现在的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听慕凌辰的话,进去看看知默,还是凑过去看看他到底摔的怎么样了。
苏锦一边悄悄揉着自己的肩膀,一边想着。
好在银杏和青莲,白芍并没有也跟着过去,看到苏锦摔倒,连忙过来看她有没有事,苏锦不想让他们跟着担心,即便肩膀越来越疼,还是笑着说没关系。
银杏自然是不放心,看着那帮全围在皇上身边的太医,心中自然不满:“明明姑娘也摔倒了,他们竟然跟没看见一样,还说什么医者仁心。”
苏锦劝她:‘那可是皇上,谁比得上皇上重要呢,何况,我也没什么事。’
他们没有救得了皇后,如今正是惶恐的时候,皇上恰恰在这个档口摔倒了,自然要好好表现一番,才能将功折罪。
何况,慕凌辰摔倒的时候是完全没有防备,恐怕这一下摔的也不轻,苏锦其实也有点害怕他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如今太医都帮他看着也好。
好在慕凌辰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还不如自己严重,他很快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好了,都退下。”
太医们显然还想再发挥一下,方显得自己是有真实本领的,围在慕凌辰身边依然不肯散去,彼此面面相觑。
慕凌辰可不管他们,站起来就往外面走,本来团团围着的圈自然地给他让开了路,自然,谁也不敢拦他。
他径直走到了苏锦面前,问她:“苏姑娘没事吧?”
虽然是关心的话,但是苏锦做贼心虚,总觉得他话里带着威胁,连忙说道:“多谢皇上关心,民女无事,倒是连累皇上摔倒,民女惶恐。”
慕凌辰看了看她,说道:“罢了,先进去看看她吧。”
苏锦道谢,青莲和白芍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苏锦,尤其是青莲,就要哭出来了,她方才跟着苏锦出门,也没有见到柳知默最后一面。
苏锦又转头,问慕凌辰:“不知皇上可否许她们跟我一起进去,毕竟主仆一场,总要好好道别。”
慕凌辰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青莲和白芍连忙感激地跟了上去。
刚进去放下帘子,还没有看到柳知默,青莲和白芍就已经哭的不行,苏锦慢慢走到床前,看到了紧闭双眼的柳知默,她安静地躺着,被子整整齐齐地盖到脖子的地方,大概是慕凌辰亲手整理过,脸色白到透明,映着屋里床头的烛光,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那么安详,苏锦甚至能看到她的嘴角在微笑,像做了一场好梦,但愿她的一生都是梦一场,苏锦忍不住伸出手来,想摸一摸她的脸,真的有点无法相信她真的走了,她想着就真的伸出了手,就在她的手要碰到柳知默的脸的时候,银杏一把拉开了她的手,低声说:“姑娘,别碰。”她冲着苏锦轻轻摇头。
苏锦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让柳姑娘好好地走吧。”银杏说着低下了头。
苏锦想了想点了点头,放下了伸出去的手。
“青莲,你们来送送她吧。”苏锦叫站在一边的青莲和白芍。
她们自小与她一起长大,二十几年的情分,比苏锦自然更深厚,刚看一眼,便已经崩溃大哭,人间至悲,不过如此,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就连银杏这个跟柳知默没有什么关系的人,也忍不住跟着他们悲痛起来。
哭是哭不够的,一想起以后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就忍不住要哭一场,若不是皇上还等在外面,青莲和白芍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的。
皇上命苏锦这几天留在宫中帮忙打理,其实她哪里会打理呢,宫里规矩多,她自己都怕行差踏错,又哪里来的勇气帮忙打点这样大的事宜,何况宫中有礼部,又有尚宫局,皇后去世,天大的事,半点也不敢出差错的,留苏锦在这里,不过是全了苏锦的心愿,也算是最后陪她一程。
如今天气还不算热,守孝要七天,苏锦便在宫里待了七天,这七天,慕凌辰几乎是片刻不离地守在一边,按规矩,皇后过世,皇上是可以不上朝的,只是像他这样深情的倒也并不多见。苏锦见过柳知默走时候身上穿的衣服,寻常素衣,完全不是皇后配置,想来她的死最后还是让慕凌辰妥协了,不愿用一身皇后的衣服再来束缚她,只是她注定要葬入皇后陵寝,将来与慕凌辰常伴左右,死后与慕清辰相守的愿望算是不能达成了,只是死后的事又有谁知道呢,束缚的不过是一副身躯而已,谁也不能束缚谁的灵魂。
七天之后,封棺仪式如期进行,礼部和尚宫局察言观色,皇上片刻不离陪在身边,他们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柳知默最终还是以皇后的身份风光大葬,安置在了一早准备好的皇后陵寝。
封棺之后,苏锦知道这一次是真的天人永别了。
那一日,礼仪隆重,慕凌辰却只在他必须出现的时刻才现身了一刻,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宫中人人忙碌,大概也没人特地会去找皇上去了哪里。
只有柳府的人知道,在那一天他其实去了柳府,他忽然想去看看柳知默曾经生活的地方,虽然这些年她一直在身边,但他总觉得曾经那个柳知默早就不见了。
柳府早就衰败,子孙零落,府中凋敝多时,只有当初教过他的太傅还算硬朗,硬撑着整个家,只是时隔多年再见,也几乎不敢相认。
他们都以为整个柳府早就被皇上遗忘了,忽然接驾,众人惊慌不已,何况皇上还是一人来的,便是消息再不灵通也知道今日是皇后下葬之礼,皇上一人独自来了这里,难免引起猜测,只是在柳府人心中,柳知默是早就已经死了的,在皇上上位,处死端王府所有人的时候,他们就从来没有想过柳知默可以幸免。
当初知默的母亲跑到柳太傅面前痛哭过一场,求他去求求皇上看在曾经的师生情分上,饶柳知默一条性命,他们愿意把她接回来养她一辈子。
她这一生,莫名遭受无妄之灾,皇宫恩怨,却让她一个局外人承担了最不该承受的痛苦。
知默是柳太傅最心疼的孙女,在那件事之前,他不是没对柳知默寄予过厚望,但是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命运弄人,走了也好,免得留下来徒生祸端,当初他狠了狠心也就没去求情,事后再回想起来,说没有后悔过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人老了,越来越容易想起从前,想起之前知默还是小娃娃的时候,乖乖站在自己面前背书的样子,摇头晃脑,比那些宫里头打不得骂不得又不听话的皇子们不知道好多少,若是可以,他倒是宁愿每日待在府里教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