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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一月四姑娘回到京城后,隔岔五便来一封信,催阮碧回京。二月份,从扬州回到京城的老夫人与阮兰也写信催她。到月,冬雪与郑嬷嬷也开始催她回去,且铮铮有词:“姑娘你还想赖在濠州不成?反正是逃不过的,何必呢。”阮碧确实想赖在濠州。这个小城市里没有那么多的家法规矩,没有那么森严的等级制,也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在杏花巷宅里,她就是老大。但她也知道,她逃不出这个世间,就别想逃脱这个身份,也别想逃脱自己的命运。到五月,皇帝和后都几次问四姑娘,怎么阮五还不回京?四姑娘写信过来时,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第十九章最初最后气,请她从速回京。五月初九,阮碧带着寒星怅然若失地离开杏花巷,刘适之和四名随从护卫。在马车上,她把这段时间收到的信重新看了一遍,梳理了一下京城当前的朝堂情况——简单地说,就是韩王杀死皇帝的一批死忠,而后皇帝回到京城后杀死他的追随者。因为死的人多了,所以大量的少壮派晋位了,其中以护着后逃离京城的阮弛为。他从正六的内殿都知升为正五的副都指挥使,一下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老夫人催着她回京,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实在吃不消这个庶了。另一个原因是担心大老爷入诏狱,他算得上是与韩王往来密切,但是他胆小,韩王篡权期间曾想授官给他,他以夫人离世无心仕途为由婉言谢绝了。不知道为何,皇帝抓了很多人,却一直没有动他。因为并不着急赶回京城,所以马车并不快。天气也没有大热,沿途风景留着初夏的余味,大片大片的野蔷薇爬满竹篱笆和矮矮的土墙或是粉色,或是白色,或是大红,风过去花枝摇曳,美不胜第十九章最初最后收。只是经过的村庄十之**都是空的,沿途的田地大部分荒芜,只有小部分种着庄稼。第一晚宿在淮河渡口,梦里一夜水声澹澹。第二天傍晚,到了宿州辖下的卢岭镇。许是因为战火未曾波及,这个镇倒是难得的热闹鸿福客栈已经住满人。刘适之扔下一锭五两的银,掌柜即刻直了眼睛,屁颠屁颠地跑去调换房间。一会儿,二楼便有争执声传来。掌柜说:“不是我见钱眼开,否则你们母女房租都拖了半个月,我怎么每日还会好茶好饭地招待着?不就是看你们母女两人,身边连个男人也没有,又大着肚着实可怜嘛?只是今日来了一位贵客,暂且委屈两位去柴房将就一宿。等明日贵客走了,仍让你们搬回来如何?”“掌柜,不是我们不交房租,是你们卢岭镇的当铺不识货。”阮碧心里一动,这个声音沙沙哑哑,从前是没有听过的,但为何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偏头看向二楼,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背对着自己站着和掌柜说话。“嫌我们卢岭镇当铺不识货,叫你去宿州当,你又不愿意,要不你就拿出宝贝让咱们店里的客人看看,指不定有识货的,愿意出个好价钱。”阮碧一使眼色,刘适之扬声说:“什么宝物,拿出来让我瞧瞧,若真是宝物我便收了。”老妇人往这边张望一眼,目光触及大堂里站着的阮碧,身一僵,跟掌柜说:“算了,我们这就搬。”推门进屋里,片刻,屋里有说话声传来,她女儿似乎不情愿,口气有点烦躁。这回,阮碧分肯定,她女儿的声音自己也是听过的。招手叫来掌柜问:“她女儿大着肚?”掌柜点头哈腰地说:“没错,都六七个月了。”“那就别让她们搬来搬去了,另外给我们寻个房间吧,还有她们的房租我出。”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掌柜眉开眼笑,说:“阿弥陀佛,姑娘可真是活菩萨,我这就帮你去说说。”好说歹说,贴补了二两银,终于有四个男客人愿意搬到大堂里拼凳睡一宿。说率也巧,这两间房也在二楼,就在老妇人房间的隔壁,正对着大堂。阮碧进房间,刚安顿好。一个留着短须身着青色锦衣的大汉,声如洪钟地说:“他奶奶的,总算有个地方落脚了。丁里镇几时成了鬼镇?人影都没有一个。”掌柜说:“客官,你不知道,北戎敦律贺在丁里镇扎营时,把镇里的人全杀掉了。后来晋王带万骑兵偷袭他,一下杀了他一万人,流出来的血都齐门槛高,尸体堆起来象小山,足足烧了天夜。谁还敢住呀?”大汉说:“他奶奶的,北蛮着实可恶。好在晋王及时赶回,否则咱们大周就危险了。”掌柜说:“可不是,当时我都觉得完了,北蛮一口气都打到扬州了。”阴阳先生打扮的客人说:“要不是濠州城守住了,只怕他们都打到升州了。”北上京城的茶叶商人说:“别提那段闹心日,我压着的茶叶全烂在仓库里,足足没了几千两白银。指望到京城里收些债回来东山再起,但听说京城如今不平,可是真的?”阴阳先生说:“菜肆日日人头落地,你说平不平?茶叶商人倒吸一口气。大汉说:“别被他吓着了,掉的全是达官贵人的脑袋,跟咱们小老姓不相干。”茶叶商人好奇地问:“哪些人死了?又有哪些倒了?”“延平侯府二姑娘嫁给了康王,虽说是被逼的,但没有为君死节,皇帝回来后,直接削了他的爵位,下了诏狱。后来,谢贵妃以过世的大皇求情,好歹留住了他一条命。东平侯是让韩王杀的,他一死,催债的挤满了门,听说如今要卖祖宅了。还有镇国公也是韩王杀的,皇帝赐谥号‘勇武,………………倒是朱雀大街沈氏…还是一门荣耀。老沈相死在泗州,赐谥号为忠。柔真郡主死在濠州,被追封为柔真公主,谥号‘勇”柔真郡主唯一的女儿也被封为安福县主。前些日…老沈相与柔真公主同时出殡,沿途人家都设了祭,哭声动京城。”阴阳先生不以为然地说:“若真是一门荣耀,怎么反而取消了晋王与沈姑娘的婚事,沈相丁忧也不夺情?”大汉说:“你不知道沈相被韩王割了两只耳朵,如今耳朵不灵光了。至于沈姑娘至纯至性,要为柔真公主和老沈相守孝年…晋王老大不小,总不能让他一直不成亲吧?所以取消婚约,另选佳女。”阴阳先生摇头说:“别只看表面章,好多事不过是做出来给咱们老姓看的。沈姑娘虽要服孝,官家也可以下旨夺情。我同你说,之所以取消沈姑娘与晋王的婚事,一是因为晋王不愿意娶她,二是因为沈姑娘被蓟奴里掳去过。至于封她为县主…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这种华而不实的荣耀再多又有什么意义?骨里的荣耀才是真的,象京西阮府,那阮大老爷从前就跟韩王过往甚密…韩王篡权期间也常有往来,这回这么多人下诏狱,他独独幸免,你当他是运气好呀?”大汉也不客气地说:“那个阮侍郎不过是庸材,狗屁不是的玩意儿,他有屁个荣耀,京西阮府去年就倒了,侍郎夫人出殡时,哪个名门设了祭?”阴阳先生嘿嘿冷笑,说:“人家是庸材没错。可架不住人家有两个好女儿…一个如今在宫里正当宠,都晋位妃了。另一个眼看着也要嫁给晋王了。掌柜见他们针锋相对,互不退让,忙打圆场:“两位,两位,莫为了他人的事情着急上火。说起来有桩事…我一直很好奇,去年初有个说书先生在我客栈里住了好久,说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在玉虚观里为母修行,怎么后来那个五姑娘忽然出现在濠州城里呢?”阴阳先生说:“兵荒马乱,命如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有什么可奇怪的?”这一句话说得好多人都感伤了,大汉也正色说:“没错,乱世人不如犬,至尊贵如皇后也不是让一把火烧死了,年玉虚观也化为废墟。”茶叶商人好奇地问:“皇后娘娘怎么死的?”大汉说:“韩王宫变,皇后生着病,没能跟着后一起逃出京城,被韩王送到玉虚观出家。后来玉虚观让人一把火烧了,她就活活烧死了。”“兄台你又错了,不是皇后生着病,而是皇后受了赵将军的牵连,差点被废。后带着嫔妃逃出京城时,压根儿没有知会她,她才落入韩王之手。如今倒是因为她的死,皇帝再起用赵将军,保康赵氏指不定又能荣华一时。”这回阴阳先生虽反驳了他,口气柔和很多。大汉却不领他的情,咄咄逼人地说:“你知道的都是真的,别人知道的都是假的,你当你是何许人?天王老不成?”阴阳先生抚着胡须摇摇头。“说起真假,我濠州亲戚说了好些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出声的青年男说,“他说,濠州城之所以守了一个月,是因为阮五姑娘一开始把震天雷埋在地里炸掉敦律贺的几辆抛石车。她还说,柔真郡主去城头根本不是给士兵递送战材。她是想杀阮五姑娘,都把她从城楼推下去了,结果好人有好报,阮五姑娘只是受伤,倒是她让北戎的流矢给杀了。他还说,沈相一大家被蓟奴里掳走,是阮五姑娘亲自去谈判,用北戎俘虏换回来的,结果柔真郡主还恩将仇报。”大汉说:“阮五姑娘在濠州城里身先士卒、捐献军粮这些事大家都听说了,后也下过慈谕嘉奖。不过柔真郡主这事没听过,应该不会是真的,否则皇帝还要追封她为公主,还要封她女儿为县主?”阴阳先生哈哈大笑着说:“这就是你不懂,不过是些遮掩耳目的伎俩。柔真郡主一个宗室女儿,在城头杀自己恩人,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不屑?至于沈姑娘被封为县主,不过是对她被退亲的补偿。朝堂上向来是说一套做一套,搞得花里胡哨,落不到实处也是枉然。如今北戎人都在传,阮五姑娘是咱们大周明珠…你当这话传着玩的?有心人的利用罢了。”几番被他抢白,大汉不服气,撸着袖还想争一下。掌柜忙打圆场:“这世间的事情向来是众说纷纭,孰真孰假…也只有当事人清楚。咱们说道四,不过图个口头痛快,何必因此伤了和气?京城里那些大家族,起起落落跟潮呀.样,涨潮时气势汹汹,退潮时一泄千里。真荣华也罢,假风光也罢那都是他们的事。咱们小老姓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就是了,虽不能跟他们一样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但胜在日平安和顺。”大家纷纷点头说没错。夜已深,大堂里的客人罢了夜聊,吹烛休息。二楼的房间里,女儿低声说:“可算是安静了。”老妇人低低嗯了一声。“你说她认出我们没?”“难说的很,她是少有的聪明人儿。”“会不会举报我?”女儿不安地摸着肚。“她倒不是心狠手辣之人。”沉默了一会儿,女儿又说:“往后怎么办呢?咱们没有钱带出来的东西都贵重了,出不了手。”“这掌柜还不错,咱们先在这里把孩生下来再寻个不大不小的城镇,把北海真珠项链拆开卖掉。”女儿叹口气说:“也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忽听门口笃笃两声。两人吓得屏住呼吸,门外却再无声息。“是她寻来了?”“若真是如此,咱们也躲不了,我去看看。”老女人下床,打开门,探头一看,走廊空空荡荡,不过门前搁着一个小包袱。她捡起来关好门,折回卧房里。“手里是什么东西?”女儿看着她手里包袱。包袱虽小,却沉甸甸的。老妇人已经隐约猜到了,打开一看,果然是金锭与银锭,数了数总共十两黄金十两银。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未落款,只有一句话:妙-香国地处西南,国中女尊贵,可从蜀中取道南下。女儿凑过头看完,默然片刻说:“她果然不是心狠手辣之人。”顿了顿,又说,“你这徒弟倒也没有收错。”老妇人看着黄金白银一会儿,眼眶微湿,把纸条凑近火烛烧了。第二天,天未亮,阮碧一行便离开客栈,继续北上。自打离开客栈,寒星便嘀嘀咕咕个不停,马车驶出几里,还在嘀咕:“姑娘,真的不对劲,钱奁轻了很多。昨晚指不定有人进咱们屋里偷东西了,你拿钥匙打开看看。若是丢了,咱们赶紧回头去追回来。”第天,都离着卢岭镇一多里了,她还在嘀咕:“姑娘,那晚指定有人动咱们钱奁了,真的轻了很多,不信你掂掂………………”旅途十分无聊,马车又晃晃悠悠,阮碧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一日,她正朦朦胧胧半睡半醒,听到马车外传来嘈嘈切切的说话声,眯着眼睛问:“寒星,外头在吵什么?”“不知道,姑娘,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怪人的。”阮碧愣了愣,睁开眼睛,挑起窗帘看着外头,只见官道两边人头攒动,黑鸦鸦的一片。每隔一丈站着一个兵卒,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长枪,一见有人越过自己便拿枪拦着。两边的人都看着自己的马车,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而偌大的官道,竟然只有自己这一辆马车辚辚独行。“刘适之。”刘适之凑到车窗边,说:“姑娘醒了?可真及时,前面就是北城门驿站。”阮碧蒙了,问:“你不是说明日才到京城吗?”刘适之嘿嘿笑着说:“我骗姑娘的。”阮碧正想问他为何骗自己,忽然听到有人嚷嚷着:“来了,来了。”然后官道两边的老姓开始骚动了,踮着脚尖伸着脑袋,往她身后的方向张望着,好多妇女挥舞着手绢兴奋地尖叫着:“晋王爷,晋王爷……”原来是晋王班师了。阮碧的心开始砰砰跳动,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四周,忽然想起,前年那个大雪纷飞的日,他们就是在这里分开的……顿时恍然大悟,顿时感交集,顿时泪湿双眸,怪不得刘适之执意安排濠州到京城的程,怪不得他一拖拖拉拉,明明五日就到的行程硬生生地拖成八天。夹道姓如雷的欢呼声里,一个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到车窗边一顿。阮碧的心也跟着一顿,世间种种倏忽消失了。只有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起伏,只有他沾染着仲夏阳光的温暖气息渐渐包围自己……过往的一切象潮水一般在脑海里起伏不定。想起延平侯府白果树下未见其面先闻其声的初遇………………想起万妙-居前生死一线间的照面……想起城隍庙风雨交加的相逢……想起香木小筑明目张胆的试探………………想起十块金条的紧逼……想起御花园里的第一次让步…………想起春水绿波的暧昧……兜兜转转,分分离离。这世间最终还是圆满的。她偏头,对着窗外的他粲然一笑。(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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