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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稼的手颤巍巍伸过去探程伊人的鼻息。
他们刚才离得那么近,鲜红的血放大在瞳仁深处,他几乎被吓傻。
他对她有那么多欲望,可都拗不过首先保证她安全活着这一条。
她始终看不到这一点,可是他一直知道。
他的指尖下,程伊人鼻息微弱,仿佛涨潮前奋力的大海,蓄力而憋劲,可嗓子里的那口气一直提不上来。
他一瞬间惊慌失措不能自已。
两秒钟后,一路上疯狂前进的六辆车全部同样疯狂地停了下来,然后被护在中间的那辆乌尼莫克重新发动,打方向盘,后退,再快速调头,绝尘而去。留下其余的五辆车首尾相对,各自无言。
随后,为首的车里下来一个壮汉。他叫阿泰,是扶稼的第一谋士。
再狂妄的人也需要别人的智慧,这是更改不了的真理。可是作为老板身边最聪明的人,他的待遇居然不是和老板同乘一辆车,这一度让他很受挫。
大概就是因为他太聪明了才让老板不放心把他时时带在身边吧。毕竟人都希望自己被仰视,尤其骨子里越是压抑的人越是如此……除了这一点之外,最重要的是,放一个单纯的保镖在身边比放一个心思复杂的谋士在身边要安全得多。
谋士,谁知道他谋得到底是什么事。阿泰经常用这句话逗自己开心。
现在,纵然是满脑子算盘珠子他也拨不出来了。
他们原本要去泰国。这在两周之前就已定好,计划周密,准备妥当,一切尽在掌握。就连程伊人离开于一的日期他们也掐得很准。
然而,眼下,第一个变故发生了。
从海城开车到昆明需要十个钟头。从昆明飞往泰国只需要两个半小时。他们已经全速走完了三分之二的车程,接近目的地时老板却忽然命令他们停下来,然后带着程伊人离开,留下他们面面而觑。
他其实早就有预感,从老板第一次提出来这个计划、听到程伊人这个名字时,他的心就一直悬着。
阿泰跟着老板已有五年。这五年里老板在他面前一共发怒过二十七次,吸过粉八十五次,灌醉过自己六次,死里逃生过三次。其中,一半都是因为这个女人。祸起萧墙,他不得不防。所以,来海城之前,他悄悄地给老板的那辆乌尼莫克上装置了定位追踪器。
这当然很冒险,意味着他不能落入别人之手。否则一旦他被无论何人抓起来,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直接找到他的老板扶稼。
这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得像个娘们儿,就是这个原因。
定位器上显示,扶稼和程伊人正沿着原路返回。
阿泰很无奈。他们一路开过来,走得是早已挑好的僻静山路为的就是不被人发现。这一路返回过去,任它是再荒芜偏僻的路,短时间内刷新两次,曝光率也就成倍上涨了。
程伊人一个女人这会儿是折腾不了什么,不过她那个师父着实让人十分头痛。
不需要过招,东南亚第一杀手的名号不是白得的,随便什么人只要她师父一瞄准,十之八九插翅难逃。可是他老板就是不信这个邪,非要千里迢迢来狼嘴里抢肉。
阿泰觉得自己当然很聪明,也非常忠心,但他也想活命。
点上烟吸一口,疲惫的身心得到了舒缓,五脏六腑渐次舒展。他知道自己和扶稼不同,他从不沾白粉。而扶稼……毫不客气地说,简直是个疯子,做事从不给自己留后路。
有时候阿泰觉得,扶稼从来没有过年轻的岁月,哪怕初见他时他只有三十岁,一眼看过去也似迟暮。老得不是脸,是眼睛。
眼睛里没有期盼只剩欲望,没有慈悲只有薄凉,不是来势汹汹是困兽犹斗……阿泰其实有点同情扶稼,他就像一只鬣狗,长着獠牙带着穿越沙漠的裂伤,好不容易来到生机勃勃的原野上却发现周围都是狼群,没有动物看得起一条抢食残骨肉渣为活的狗。
他被孤立在人群外,困在自己心里。
“泰哥,”一名男子从车上跳下来,犹豫地问“要不要追?”
阿泰神色飘忽不定地捏着手机,听到这话咬牙切齿地说,“追个屁……接着往前开。”
刚才扶稼在电话里对他说,“所有车立刻停下给我让道,咱们在昆明汇合。阿泰,等我出发之后你给北城那小子打电话,告诉他‘你父亲骨灰在昆明’。然后打电话给狼毫,和他说,行动。”
阿泰重新坐上全速前进的车,心里哀叹,计划提前开始,这下终于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程伊人在一片朦胧的光中,看见了苍白的自己。
轻盈地长在泥土里,盛开再盛开。开到极盛处时她问自己,要不要就这么算了?
她听见另一个自己雀跃地答道,好呀,早就累了。
然而待她要停下来收起沉甸甸的花瓣时才发现自己早就败在了泥土里。
一切凋落在无言中。
朦胧中她笑了,心想这样也好,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妈妈教过的那首诗里说,化作春泥更护花。总有需要她保护的花朵。
可是下一秒,她抬头看见身边迎风招展着一株妖冶的花。她问它,你是谁?
它没有回答。过一会儿,一阵风带来了一群蜜蜂,它们忽闪着翅膀欢快地停在那朵花上采蜜,下一秒钟它们却全都僵死而不能动。
她又一次颤抖着问它,你是谁?
它哀伤的声音模糊传来,我是你的彼岸。
“水……”扶稼靠在椅子上,愣愣地看着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
他们低声交谈过后一致沉默,看向扶稼。
“说吧。”
一位年级稍长的女医生说,“没有服毒和突发病……”
他一直悬起的心终于重重落下,然后问,“那是为什么?”
医生扫了眼他的神色,继续说道,“患者咬破了舌根部的血管因此失血过多,由于舌头上的神经很多,这一突发行为造成了大脑中枢神经的损伤和短暂瘫痪,也直接影响到了病人腹中的胎儿……没有保住。”
扶稼觉得头要炸开了,太阳穴咆哮着突突地疼。
大脑有瞬间的休克,片刻之后,他看到病床上她的脸,被一堆复杂冰凉的机械器具所笼罩,苍白的没有血色,仿佛一个破碎的洋娃娃。
这时候,他听见程伊人嗫嚅地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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