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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在干什么?”
站在奥地利公主身边的诺阿耶伯爵夫人,刚刚被任命为新娘的挂名监护人,以及接见仪式的主持人。双重身份使得她不可能再对角落里的争吵视而不见。
41岁的她,细长的眉毛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一丝不苟地扣在不带一点笑意的眼睛上,哪怕是说话的时候,脸颊也是僵硬的。
诺阿耶伯爵名门之后、战功累累、位高权重,而他的夫人也出身高贵,以对礼法的掌握而著称,连老国王路易十五在仪式上吃不准时,都会询问她的意见;普通贵族根本不敢得罪她。
只一句严厉的问话、一个冷峻的目光,三位贵妇就都停止了争执,并为影响了仪式进行,而向女大公以及诺阿耶夫人道歉。
诺阿耶夫人微微点头,脸上仍像是戴着面具一样冷硬。
她也相当不满。
她早就注意到了这幅不祥的挂毯。这么重大的场合出现这样的错误,是对神圣的秩序和礼节的重大挑战。等仪式结束之后,她是一定会提醒丈夫惩罚那个犯错的官员的。
不只壁毯出问题,竟还有人在仪式之中生事;窃窃私语就算了,还越说越大声。她觉得脑子里那根紧绷的神经像是被拨的弦一样嗡嗡响个不停。
今天唯一能令她满意的地方,就是奥地利的女大公看起来相当乖巧,除了有些心不在焉之外,并没有给她惹出任何麻烦。
“我向您保证,”注意到女大公的神情,诺阿耶伯爵夫人认为有必要为法国这方出现的瑕疵进行补救——与其说是出于对公主的尊重,不如说是出于对完美的追求——她申明道,“负责装饰的官员一定会为他的粗心大意付出代价。”
“嗯。”
苏马力微微低了头,掩饰自己的心情。
粗心大意?真的是粗心大意吗?
美狄亚的悲剧故事,假如站在伊阿宋的立场,完全可以这么解读:
美狄亚心肠毒辣,连自己的兄长都能杀害;她身为一个偏远国家的公主,嫁到繁华、文明的希腊,理应心怀感激,却容不下一桩为了改善丈夫的前途而进行的政治婚姻。这个绝情女人痛下毒手,已残酷手段连杀四人,连自己的两个儿子也不放过。在毁了丈夫的一切后,她却飘然而去。
用中文形容,美狄亚就是“红颜祸水”,是“苏妲己”。
不管有心还是无意,这幅挂毯,仿佛一种警告——不是在警告新娘,而是在警告法兰西:这个奥地利来的公主,将是为国王、乃至国家带来灾难的女人。
并不是苏马力有被害妄想症。她记得,历史上,法国与奥地利统治下的神圣罗马帝国长期对立,这种政治倾向一直延续后世,不管是普鲁士帝国时期,还是德意志帝国时期,甚至纳粹德国时期,两国都经常兵戎相见。
路易十五决定为未来国王迎娶一个奥地利王后,有很大的政治和解意味;不可避免地,这个决定也会在法国朝堂引起巨大争议。
她把目光投向那些将假笑藏在扇子后的贵妇人们。即便抛开一胖一瘦两个夫人的指桑骂槐不提,也还有许多其它声音在嘲讽议论,根本不介意被她听到。这真的只是出于八卦挑剔的女人天性吗?
要知道,与对女性参政严防死守的部分中国朝代不同,欧洲古代女性的政治权力虽然不多,但并没有被完全排除在外。受到丈夫、情人的影响,甚至出于他们的直接授意,做出一些别有用意的举动,是可以想象的。
恐怕,在法国的宫廷之内、朝堂之上,身份还不明确的敌人,已经在摩拳擦掌地等待着奥地利新娘了。
商场上混久了,苏马力从不惧怕敌人,甚至十分欢迎——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但,与人民斗,是自寻死路。
历史的潮流不可抗拒,大革命的种子就埋藏在社会中、埋藏在人民的心里。虽然历史上的大革命带来的结果,远不是一开始法国人民所期望的,但这无所谓——本来就已经到了绝路,再差又能差到哪儿去?
然而,刚刚的那段争执猛然敲醒了苏马力。两个认知清晰浮现。
第一,比起远期的、也更可怕的敌人,她有更近的敌人需要对付。必须先力图自保,才能考虑其它问题。幸好,比起历史的滚滚车轮,这些敌人的力量只能算是小螳螂。
第二,她可以利用这些敌人。法国内部既然有人排斥这桩婚事,想必一定乐于推动她和王储离婚。
假如放在同一时期的中国,王室离婚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欧洲,离婚当然也会面临强大的阻力;且不说别的政治势力,单是教会,就非常难以搞定。这个时代的天主教的主流教义是不允许离婚的,每一位想要离婚的国王,都要跟梵蒂冈的教皇扯皮很久,失败率也很高。
——反过来说,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例如亨利四世,就是跟老婆和平分手的。
更何况,闹出过离婚的夫妇,就算没成功,情感也已经消磨得差不多了,自然会分居各地。
这对于想要远离政治纷争的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发展了。
只要想办法制造一些契机,她就可以从这淌浑水中抽身。
无论是回到奥地利,还是分得一点产业做个小贵族,幸运的话研究一下回现代的方法,想必都比坐在王后的位子上安全。
思路一通,她的心情立刻大好,脑子也更清楚了。
眼前要做的,还是蒙混过关,以免旁人对她起疑心。万一被安上女巫窃取身体之类的罪名,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不知道火刑跟斩首相比,哪种死法更痛苦?
让她倍感轻松的是,奥地利的所有人员都停在了岛上,不得跟随到法国。这意味着她不必在一群熟人面前费尽心思假装身体原主人,甚至连失忆之类的借口都用不上。
不过,有一个法国神父,名叫韦蒙,必须特别注意。根据周围人的议论,这位神父是在联姻确定之后,被特意派到奥地利,负责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教育、尤其是法语教育的。他做了女大公差不多四年的个人教师,对她恐怕相当了解。
在苏马力的历史知识里,没有这么一个名字——说明他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人物,处理起来应当不困难。
注意到女大公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诺阿耶夫人相当欣慰——她以为处罚犯错官员的承诺奏效,心里最后一颗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
此时,持续不断的雨声也终于停了。从木板缝隙之中,微弱但温暖的阳光,从容不迫地照了进来。
“适合启程的好天气。”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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