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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生在門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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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小六收藍山古劍回鞘。手中薔薇自行回入劍匣。

    唐文鵉沿官道緩步走來,臉帶微笑。

    唐小六輕笑一聲,語帶嘲弄之意:“長門?倘若唐門沒了,哪裏還有什麼長門旁支,嫡庶之別?捨本逐末,可笑之極。“

    唐文鵉嘆息道:“這道理本來不難明白,但人處高峰上久了,難免漸漸忘卻山下許多事。無社稷則無天子,無寒門則無門閥,無凡人則無神仙。只是春秋六閥,或是現下千萬扶龍讀書人也刻意忘懷,抑或從來沒放在心上。“

    “當年唐藍先與欽天監沆瀣一氣,後入聖鳳逐鹿江山,老朽是大大的不以為然。唐藍不是忘了門閥,是忘了為人之道。入苗疆、進秦陵、謀劃藍衣案,唐藍借着幾年來步步為營連破數境,似乎如昔日所道得以逍遙自在,其實早已不自由了。“

    老祭酒感嘆道:“若無父母,何來我輩?老朽雖不願為門閥謀,退入廟堂三十年,倒也不願坐視家門被夷為平地。你們旁支子弟反對唐藍,無非不滿她近年處處樹敵,使唐門陷入若不依附聖鳳便要滿門覆滅的兩難境地。其實這小姑娘壓根兒就不願為別人想,反正就算咱們全死絕了,她也能活得好好的。唐藍的不自由,在於太強求逍遙了。“

    唐小六苦笑道:“五叔,你們讀書人講究先修身齊家,方可治國平天下,就不怕家國天下難以兼顧?無論我姊姊、你還是我之所以在此,可也不為自己心中之道啊。我只怕一日因道而失道,為掌門位置忘卻劍心,甚至失去花魂,到時候不為己謀和為己而謀又有什麼區別?“

    唐文鵉望着兩襲紅衣遠去方向,唏噓道:“看那齊無歡,自然而然就懂了。“

    唐青身子直撞在一道冰壁上,雙袖驀地破碎。

    齊無歡在她身前一丈站定,嘴角泛血,大笑說道:“你已無袖,如何使那一袖毒龍!“

    唐青所謂一袖毒龍純屬臨場起意,事先既未習練,對唐玫瑰劍意又無深刻體悟,原本便是只得其形而不得其神。只是正如蛟龍、蟒龍非是真龍之軀,卻具真龍殺傷力一般,這一袖對自身境界低於唐青的對手而言無異於唐玫瑰紅龍,甚至因蘊含屍毒而更為致命。以齊無歡穩紮穩打的修為,加上無意間受唐文鵉餽贈的春秋氣運,一劍斬龍並非難事,身子卻難免有所損傷。

    只聽齊無歡放肆笑道:“毒龍?可笑!你豈不聞我稷下祖師曾一劍斬真龍?“

    唐青雙手倚壁,勉力站直身子。適才她運全身屍毒於毒龍上,體內氣機大減,體魄亦遠不如平日堅韌。偏在此時被迫與齊無歡斬龍一劍硬拼,體內創傷之重,幾乎令她喪失金剛體魄。她輕輕喘了一口氣,輕笑道:“你既非當年楚千雁,手中劍亦非楚縱情之大楚霸秀,方才一劍缺了大楚氣運助力,全賴激發體內潛力勉強為之。我很好奇,你堂堂齊閥郡主,為何非要練就這般修為,為何非要勉強出劍斬龍?安安穩穩在齊地享清福不好嗎?“

    齊無歡腕一抖,手中白晶劍泛出萬朵劍花。只聽她微笑道:“齊無憶為何入春秋?齊憐湘為何入西秦?齊柔雪為何入苗疆?本殿既然生在齊閥,注定不能做個安樂郡主終老一生。否則你為何要來?“

    唐青一怔,隔了半晌方才低聲笑道:“是這個道理。“

    紅衫飄動。

    唐青猛然前衝,十指凌空一抓,齊無歡左袖支離破碎。紅衣女子少有放聲笑道:“你真以為一劍斬龍便能縱橫當世?“化抓為掌,霎時間七掌如閃電擊出。只見她每一掌擊出,掌心便漸變烏黑,屍毒之霸道當世少見。

    齊無歡身形飄忽,在唐青猛烈攻勢間穿來插去,竟是一劍未出。唐青冷笑一聲,任你輕功如何高明,面對同等級數高手豈有如此托大之理?何況輕身騰躍之術終是小道,在二三流人物廝拼時或可派上用場,豈曾聽過江湖中有人以輕功躋身一流?

    唐青無論身在門外門內均以計謀韜略揚名,傳聞當年藍衣案便出自她的謀劃。從封鎖苗疆道路、安排好手入蜀、甚至選定圍攻地點,唐青從來未曾公開露面人前,更無從臆測其武功深淺。縱使在外並無武名,不代表唐青一身武藝不足掛齒。十二指玄秘術、屍毒、加上受益於枯木長春功而成的金剛體魄,唐青足可擊敗數名二流武人的聯手而毫髮無傷。此刻她手爪上屍毒盈溢,可謂無堅不摧,若是為她五指着體,只怕連佛門聖僧的大金剛體魄也要分崩離析!

    只是齊無歡並非二流武人,而是貨真價實的一流高手。從五歲起始習劍,齊無歡與楚縱情對練何止千次。每回練劍完後,齊無歡總會抱着被楚縱情木劍打的滿頭包的小腦袋,一臉幽怨地望着師姐。楚縱情也往往不嫌她矯情,牽起她小手就跑下山去大吃大喝,到晚上小師妹通常就消氣了。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世間有劍避不過。

    而且江湖上沒有人會因為她是齊柔雪的妹子便愛屋及烏,卻有千千萬萬人等着遷怒於她。既然不是大哥對手,尋妹子算賬也沒差。

    生而為齊家人不如外人所想快意。如同生在六閥的每一個人,齊無歡冷眼看着這個時代老去,冷眼看着春秋風流成空。她作了臨淄城中大紈絝十六年,尋歡作樂了十六年,卻也身為齊家人活了十六年。直到那一年齊柔雪從苗疆回家,齊無歡聽得江湖傳聞,藍衣劍客斬鴻雁於秦陵,緊接就是那一宗舉世聞名的藍衣案。

    那日起,齊柔雪再未踏出房門一步。

    畫地為牢,宛如當日一劍洞穿黑袍心胸。

    世人道恨不娶豪門女,恨不為六閥人,豈知生在門閥之苦,不可言說。

    唐青手爪自齊無歡胸前掠過。

    齊無歡猛然抬頭。

    世間有劍避不過。

    可就憑你唐青,還使不出那一劍。

    春秋白晶劍氣頃刻暴漲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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