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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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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悦园内, 苏霁华捧着手里的暖玉靠在榻上发呆。

    那日里贺景瑞替她寻了婆子来,他却没回来, 这暖玉和大氅也就留在了苏霁华这里。

    昨日里圣上落旨,赦免了李锦鸿的死罪,可见贺景瑞真是将老太太的话给放在了心上。苏霁华曾听过,只要是那贺景瑞答应了的事,那他便一定会办到。

    君子一诺, 值千金。贺景瑞大致就是这样一个君子吧,只是这样的君子,到底是什么事会逼的他起兵造反呢?

    “大奶奶,奴婢将白娘安置在西厢房了。”梓枬捧着茶碗上前。

    苏霁华收拢掌中暖玉,目光落到木施上, 那里挂着贺景瑞的大氅,她已亲自用熏笼熏过, 用的还是上等的沉香, 与她平日里用的一般无二。

    “梓枬,派人将这大氅替大司马送过去。”

    “是。”梓枬应声, 小心翼翼的取下那大氅出了屋门。

    苏霁华靠在榻上,听到西厢房处传来一首绕梁小曲,语娇调软,甚为好听, 只太过凄凉。

    披衣起身, 苏霁华拢着袖炉走出主屋, 往西厢房去。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 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佩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笑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

    白娘身穿袄裙,正站在屋内唱曲,瞧见苏霁华,赶紧盈盈行礼告罪,“可是白娘扰了大奶奶?”

    苏霁华站在户牖处,先是扫了一圈屋内,然后才将目光落到白娘身上。“你本该跟着二爷,却随了我这个寡妇,生受了委屈。”

    白娘拢袖跪地,朝着苏霁华叩拜道:“若是无大奶奶,白娘怕是就会被那二奶奶给乱棍打死了。”

    虽是个戏子,却看得透彻,那二奶奶不是个好相与的。从上辈子能心狠手辣的将苏霁华吊死来看,这白娘若是真进了二房院子,不出几日怕是就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首。

    “你方才唱的是什么曲?我听着倒是不错。”苏霁华踏进屋子,白娘赶紧给她倒了一碗热茶。

    “这小曲名唤《柳腰轻》,是……”白娘面露难色。

    “但说无妨。”听这名字,苏霁华已然猜到不是正经曲子。

    “是柳大诗人曾赠与一名妓之词。”

    苏霁华垂眸盯着眼前的茶碗,却不饮,只拢着袖炉道:“讲的是什么?”

    “讲的是一名妓英英,一无所有,生下便要风月卖笑,她只会舞,只能舞,以此取悦他人,揉断心肠。”白娘似感同身受,话到深处,红了眼眶。

    “白娘,将这曲教与我吧。”苏霁华突然道。

    “大,大奶奶要学这曲?”白娘瞪着一双眼,吓得声音都结巴了。

    “怎么,你不愿教?”苏霁华抬眸,眼尾上挑,透出媚色。

    “白娘的命是大奶奶救的,自然是愿意教的。”白娘点头,转身入内,片刻后拿了一张素纸出来递与苏霁华,“这是词曲。”

    苏霁华接过,有些讶异。“白娘的字娟秀工整,真是写的不错。”而且一勾一画之间,笔锋隐有些熟悉的味道。

    “略学了些皮毛,比不得大奶奶。”白娘拘谨的站在那处,似是对苏霁华有些畏惧。

    “别傻站着了,坐吧。”

    “是。”白娘落坐,与苏霁华两两相看,片刻后终于颤着嗓子开始教苏霁华唱曲。

    苏霁华声媚音娇,嗓音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清冷感,原是最适合唱曲的,但她偏生就是个五音不全的调,任凭白娘磨破了嘴皮子,唱哑了喉咙都没能掰过来。

    “怎么,我唱的不好吗?”看着面前一脸菜色的白娘,苏霁华蹙眉。

    白娘慌忙摇头。

    有些人唱曲,不知自己五音不全,声调全无,苏霁华便是这样的人,她自觉自个儿唱的还不错,完全就忽略了白娘那一副欲言又止的菜色表情。

    天色稍晚些,苏霁华拿着词曲回了正屋,白娘喘下一口气,赶紧阖上木门。

    正屋内,梓枬给苏霁华端了晚膳来,听到苏霁华那哼哼唧唧的曲调子,手里头的瓷盅没端稳,差点就砸了。

    苏霁华抬眸,语调清冷,“近几日怎么越发毛手毛脚了?”

    梓枬赶紧跪地告罪。

    近几日的大奶奶,真是愈发不正常了。

    “白娘那处,你留些心看着人。”苏霁华突然道。

    梓枬神色微愣,“大奶奶,可是这白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多了去了。”苏霁华抿唇。

    寅时,苏霁华起身梳妆打扮。屋外天寒,她披上大氅,又拢了个袖炉,这才出了屋子。

    穿过房廊快步走至耳房侧边东院墙,苏霁华轻车熟路的爬上假山,果然又看到了那在院中练剑的贺景瑞。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曲。那飘飘忽忽,五音不全的调子穿过溯雪传至隔壁院内,犹如阴寒地间的孤鬼索魂。

    贺景瑞手中利剑不停,苏霁华唱的愈发起兴。

    贺景瑞收剑,苏霁华偃息。

    男人立于院内,抬眸看向那靠在假山石上的苏霁华,眸色清冷,却并无情绪。

    苏霁华睁大眼,与贺景瑞对视。

    贺景瑞上前,立于墙下,俊美的面容上隐带薄汗。他虽仰头,却丝毫不掩周身气势,利剑锋芒,眉目清朗。

    “天寒,早些回吧。”朱门大院,独守空闺,许是都将人憋出病来了。

    “我带了袖炉。”苏霁华亮出自己藏在宽袖内的小袖炉,“我让下人送去的大氅,三叔可收到了?”

    堂堂一个李家大奶奶,坐在假山石上说话,贺景瑞却并无不悦,只点头道:“收到了。”

    贺景瑞原也没注意,现下站在墙下,闻到从苏霁华身上传来的沉香味,才知晓自己那大氅上沾着的,是她房内的沉香,如此,便平白添了一些暧昧。

    “还有这块暖玉。”苏霁华从宽袖暗袋内取出那块暖玉,弯腰递给贺景瑞。

    青葱玉手携着一方暖玉,那凝脂肤色比之玉色更甚,纤细皓腕青络尽显,仿若凝着雪霜。

    “这暖玉本就更衬女子,大奶奶拿去吧。”贺景瑞未接,只眸色怪异的看向苏霁华,良久后才道:“莫爬假山了,当心湿雪石滑。”

    言罢,贺景瑞转身欲走,苏霁华赶忙喊住了人,却是不想身子前倾,直接就顺着那墙头跌了下去。“啊!”

    贺景瑞眼疾手快的抬手接人,苏霁华手里的小袖炉飞出来,倒了贺景瑞一头一身。

    铜制的小袖炉里头熏着沉香,幸好已然不烫,那窸窸窣窣的细灰贴在肌肤上,尚带温度。

    “大奶奶无事?”被浇了一头一身,贺景瑞依旧十分沉稳,他放下怀中的苏霁华,看到她那张仓皇小脸。

    虽已嫁为人妇,但尚不过十八,也还是一个姑娘家。而且若论起来,他也是有愧于她的,而且是误了人一生。

    放缓了声音,贺景瑞又问了一遍,“无事否?”

    苏霁华摇头,然后突然身形一晃跌在贺景瑞怀里。贺景瑞下意识的伸手将人揽住,温香软玉在怀,掌中是柳纤腰,男人呼吸一滞,鼻息间满是摄人的沉香味。

    “三叔,我前几日崴的脚还没好。”怀中女子掩着眉眼,声音轻细。

    贺景瑞将手里利剑递于苏霁华,然后道了声“得罪”,便抱着人踏石而上,进了春悦园。

    “大奶奶住在何处?”男人的身上尚带着沉香灰,苏霁华单手搂着怀里沉甸甸的剑,单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指尖触到男人脖颈处的外露肌肤。因为刚刚练完武的关系,男人身上温度炙热,灼烫人心。

    苏霁华下意识缩了缩手,指尖轻动轻移,搭住了那绣着精致绣纹的领子边缘。

    没听到苏霁华说话,贺景瑞语气轻柔的又问了一遍。

    苏霁华敛眉,纤纤素手遥指正屋方向。

    时辰尚早,春悦园内无人,贺景瑞带着人进了正屋左室。

    女子香闺地,贺景瑞也是头一次进。左室睡房里置着不多物具,香塌熏炉,盥匜厢奁,木施绣床,朱窗下还有一张盖着厚垫的绣墩。丝丝缕缕,都透着女子的纤柔气息。

    将苏霁华置于榻上,贺景瑞抬手取剑,却是不经意触到苏霁华的手。

    那手香肌玉骨,带着凝脂冷意,与贺景瑞炙热的肌肤贴在一处,犹如冰火两重。

    贺景瑞后退一步,转身欲走,正屋木门处却突兀传开轻叩声。“大奶奶?”来人是朱婆子。

    朱婆子起夜,瞧见苏霁华屋内亮着灯,便上前来瞧瞧。

    “不好,是朱婆子来了。”苏霁华面色一变,跳下绣榻直奔朱窗前推开窗棂,朝着贺景瑞道:“三叔快从这出去!”

    贺景瑞面色一滞,眸色怪异的看向苏霁华。

    苏霁华缩了缩沾着雪渍的脚,面色臊红。

    “吱呀”一声,朱婆子推门进来,贺景瑞从朱窗处飞身而出。

    活了二十四年,贺景瑞还是头一次这么狼狈,不仅满身沉香灰,还似宵小之徒一般从妇人朱窗内进出。

    叹息摇首,贺景瑞翻过院墙回到清华苑。苑内,户牖处站着贺天禄,身形纤瘦的少年拿着手里的大氅,目光定定的看向贺景瑞。

    贺景瑞轻咳一声,垂眸之际看到那落在雪地上的袖炉。

    “天禄,将这袖炉收了吧。”

    “是,二舅舅。”

    男人大刺刺的架着腿,旁边是一盘不知从哪处弄来的合欢饼。

    合欢饼还热乎着,小珙璧状的被叠放在白玉盘中,一口咬下,酥皮碎裂,有细碎饼屑落下,撒在锦被之上,泛着油光。

    苏霁华万分嫌弃的将那锦被抖了抖,然后拉拢到自己怀中。

    天阙似无所觉,依旧吃这合欢饼吃的起劲。苏霁华敛眉,终于忍无可忍。“你别吃了!”

    “我吃我的,关你何事?”话罢,天阙又塞了一个合欢饼入口。

    “这是我的榻。你不请自来就罢了,还将这油腻吃食带到我的榻上来。”苏霁华话说的有些急,被气得额角钝痛。

    天阙挑眉,嘴边油乎乎的沾着饼屑。“老子向来最喜欢鸠占鹊巢。”

    苏霁华原本与天阙发脾气只是仗着心里头有股子气,现下那人一旦认真起来,她哪里招架得住,赶紧矮身钻回了被褥里。

    “你快些回去吧,莫让人瞧见了。”放软了几分声音,苏霁华折腾半夜,早就累的不行,上下眼皮子打架的厉害却不敢闭眼。

    “瞧见了不是更好?”天阙抬腿,往那团被褥上一搭,“正巧让贺景瑞娶了你回去。”

    天阙的姿态看着随意,但那腿却重的很,虽然像是轻飘飘一搭,却把苏霁华压的够呛。她使劲翻了个身,将天阙穿着皂角靴的脚从被褥上推下去。

    天阙的脚上都是泥,这一搭一蹭的,苏霁华的被褥都被糊烂泥给沾了,哪里还能盖。

    气呼呼的将那被褥往旁边一团,苏霁华拢着衣衫坐起身子。

    “我瞧你与三叔一副势不两立的模样,今日在舱中怎么却还在维护三叔?”舱中的那盆湖水,洗的不是苏霁华的清白,洗的是贺景瑞的清白。

    贺景瑞心肠坦荡,救了落水的李家大奶奶,说出来,名节受损的也是苏霁华。而若是没有那盆水,苏霁华与贺景瑞的关系便说不明白了。

    “呵。”天阙低笑一声,明明是同一个人,但说话时却连嗓音都能变。如果说一个是清泉流水,玉珠落盘,那另一个就是深海泥潭,峭壁悬崖,带着薄凉的沙哑。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贺景瑞翘辫子了,老子也活不成。贺景瑞变成了乞丐,老子也要去讨饭。”躺在苏霁华的架子床上舒展了一下身体,天阙暗眯起一双眼,突兀道:“出来。”

    “什么?”苏霁华心中一惊,面色煞白。

    架子床底,咕噜咕噜的滚出一个小东西,穿着粉白袄裙,头发乱糟糟的扒住围栏往里头张望,一张粉白小脸被围栏上镂空雕刻出来的木板挤压成饼。

    天阙皱眉,把那团糟乱东西拎进来,然后嫌弃的一甩,拉过苏霁华身边的被褥使劲擦了擦粘在皮肤上的黏腻口水。

    奶娃娃伸着藕白胳膊趴在锦被上,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落到天阙身上,然后朝着苏霁华爬过去。

    “阿娘。”

    天阙皱眉,“这是你孩子?”

    苏霁华抽了抽嘴角,看着那睡得一脸口水印子的奶娃娃,脸上也是难掩的嫌弃。“不是。”她可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哪里来的孩子。

    “阿娘。”奶娃娃朝着苏霁华爬了几步,突然兜转方向,一头扎进旁边的白玉盘里。

    白玉盘里放着合欢饼,小家伙贪心的厉害,小胖爪一边一个,抓了一个往嘴里塞,另外一个也不放松。小肉爪子肉乎乎软绵绵的都没那合欢饼大,吃力的抓着不肯放,看上去有些滑稽。

    “慢点吃。”看到奶娃娃狼吞虎咽的样子,苏霁华苛责的话也说不出来,转头的时候却看到天阙一脸阴狠的盯着奶娃娃,那副模样就似要将人扒皮抽骨似得。

    “你,你要干什么?”苏霁华大着胆子将奶娃娃往旁边一拨,露出半盘被抓的稀烂的合欢饼。

    天阙阴沉沉的看着面前的合欢饼,朝着奶娃娃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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