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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好笑,我们两个刚吃饱肚子的农民工到这儿来洗澡按摩,听起来怪怪的。”老范讪笑道,“这套票你就不该买,洗个澡就花去我们半个月的工钱,难道我们半个月累死累活,就为这一晚上的舒服吗?”
“不全是,”苏福祥苦笑一声道,“我就是要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城里人看看,能享受得起高消费的不光是他们城里人。”
“你跟他们治气还有完吗?我们是乡下人,先天不足,没法儿跟城里人比。我们有多大碗吃多少饭,赚自己的钱,过自己的日子,不跟别人比。”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苏福祥道,“再说我们也该享受享受了,原先是我们伺候别人,今天也让别人伺候伺候我们。”
“享受这一次能管什么用?明天我们不还得去卖苦大力吗?”
苏福祥听了这句感到悲哀,他豪掷一百元是极偶然的举动,他也知道这种享受是不可持续的。
“我们花一百块钱不光是洗澡,还找了个睡觉的地方,不然的话我们今晚是不是要睡水泥管子啊?”苏福祥找了个借口,为自己开脱道,“你说过,夜场洗澡可以睡通宵。两个人一百块钱,连洗澡带住宿,也值了。”
作为生活在城市最底层的农民工,他们辛苦一年挣来的只能是温饱,甚至连温饱都谈不上,竟然到这种只有城市新兴富裕阶层才享受得起的场所来消费,他们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唯一让他们感到心安理得的是,他们不光洗浴,还解决了一个晚间无处安身的问题。
“还有一个好处,”苏福祥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们不是要干搓澡工吗?今晚让别人给搓,看别人是怎么搓的,正好实习实习,免得到我们真正干的时候手生。”
“你想的还真周到,竟然有这么多好处。”老范搭茬道,“不过别忘了,我们出来是赚钱的,不是花钱的。”
“知道,”苏福祥道,“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
在池子里泡久了,舒服是舒服了,可也有虚脱的感觉,苏福祥爬上来,坐在池沿上看“西洋景”。
除了白花花的肉,他还看到了别的景象,其中有一事他弄不明白,浴室的一角有一间房子,那里面好像有多大魔力似的,引得浴客像走马灯似的进出那间屋子。
苏福祥问老范那小屋子里有什么宝贝,为什么引得浴客们光着腚往里面跑,趋之若鹜啊。
“那叫桑拿房……”
老范过去来过这里,晓得那是干什么用的,他告诉苏福祥道。
“桑拿?”苏福祥还是不明白,“什么是桑拿?”
“就像蒸馒头的蒸笼,”老范解释道,“每一个进去的人,就像上笼蒸一样,蒸出你一身臭汗来,你就舒服了。那里面老热了,有六七十度,怕热的人在那里面根本呆不住。”
“哦……”苏福祥恍然大悟,“这又是城里人琢磨出的幺蛾子,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舒服。”苏福祥兴致大增。
他初次来这个地方,对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想尝试一下。
他走进桑拿房,立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里面已经有几位浴客在蒸桑拿,他们一面蒸,还一面从桶里取水,往烧得通红的石头上浇。每往上浇一次水,就有一股蒸汽腾空而起。
苏福祥很享受蒸的滋味,他不怕热,再一次为城里人的会享受赞叹不已。
蒸完桑拿,老范提醒他该搓澡了。
两人躺在专为搓澡而设的单人床上,老范向外喊了一嗓子,立刻上来两位搓澡小哥。
苏福祥困极了,身体刚一沾床,就恹恹欲睡的节奏。工程刚竣工,他就迫不及待出来找事儿做了,还未来得及好好休整休整。
看来老范比他还累,他俩毗邻而卧,这边苏福祥还未睡着,那边已传来老范微微的鼾声。
只打了一个墩儿的功夫,苏福祥就被搓澡小哥唤醒了。苏福祥睁眼一看,原来澡搓完了。
他定睛看了那搓澡小哥一眼,发现搓澡小哥很年轻,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多说不过二十岁,“别看年纪轻,可手法还是蛮老道的,不像是一个刚出道的新手。”搓澡小哥给苏福祥留下一个干练的印象。
两人穿上浴衣,向贵宾休息室走去。
贵宾休息室入口处的墙上挂着一面灯箱,上面写有“vip”的洋字码,苏福祥不解其意,向老范求解。
“就是贵宾的意思,”老范解释道,“只有买套票的浴客,才称得上贵宾,才有资格到这里来享受贵宾服务,我们现在就是贵宾。”
苏福祥对贵宾服务充满好奇,同时也期待万分。
贵宾大厅里灯光晦暗,浴客半躺在特制的按摩椅上,手里叼着香烟,喝着矿泉水,一面看电视里播放的港式武打片,一面惬意地接受着按摩服务。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特区刚起步时富人享有的标配服务。
首先吸引苏福祥的是对面墙上的电视机,这玩意儿此前只存在于他的记忆里,是只闻其声,不见其物,今天才得见其真容。
他们老家倘大一个村子,也没有一户有电视机的。他记忆里只看过几次电影,那还是县里的放映队下乡送的电影。
目不转睛地注视电视,他来到按摩位上,被那新奇的玩意儿给严重吸睛了。
他惊奇地发现,不远处竟然有按摩女在给男浴客按摩,他吓了一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中国啥时变得这么开放了?这是要学外国的节奏吗?古老中华几千年,讲的是男女授受不亲,何时这等有伤风化?看来世道真是变了!”
他接受的是中华传统教育,关于男女关系,他的老父亲教给他的是男女大妨、授受不亲的大道理。
按摩小哥来到身旁,他瞅了一眼按摩小哥,发现不是别人,正是方才给他按摩的那位。
“哦,又是你!”苏福祥惊喜地喊了一声。
“是的,先生,欢迎吗?”那小哥彬彬有礼问道,“方才给您搓澡还满意吗?”
“蛮好的。”苏福祥不经意回道。
说着话,按摩小哥已经开始上手了,按了一会儿,苏福祥只感觉浑身僵皱的筋骨在按摩小哥的揉搓下舒展开了,很舒服,通泰之感。
“小哥,你是当地人吗?”苏福祥想要聊聊,客气地搭讪小哥道。
方才搓澡时,因为是初次打交道,还因为困急眼了,苏福祥倒头便睡,错过了跟小哥交流的机会,一回生两回熟嘛。
“不是。”小哥答道,“当地人有好的营生可干,谁干这个?”
搓澡小哥似乎不反感跟他聊,一面按摩,一面跟他聊了起来。
“那你是哪里人呢?”
“sc的。”
“哦。”苏福祥应道,“没想到搓澡按摩两样小哥你全在行,按摩好学吗?”
“怎么?先生,”小哥没直接回答苏福祥的问话,“难道先生也要学按摩不成?”他跟苏福祥逗了个闷子,
“是啊,正是。”
“别逗了。”小哥没想到苏福祥顺杆儿爬,嘿嘿一笑道,“你们有钱人才不会给别人搓澡按摩呢,只会让别人给你们搓澡按摩。到这儿来享受搓澡按摩服务的就是vip,vip学按摩,有这样的vip吗?先生要是筋骨皱了的话,只管到这儿找我来按,我保证提供最好的服务,让先生满意。”
“我像有钱人吗?”苏福祥感到不解,反问了一句道,“方才在大厅我可是被保安和大厅经理羞辱了一番,他们瞧不起我是穷人,怎么一转眼,到了你这儿,我就成了有钱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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