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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街一路走过去。
这条街有好几家洗浴门店，两人走进去，询问人家是否要招搓澡工，人家的回答一律都是否定的。
两个小时下来，一无所获，两人开始有些灰心。
“洗浴的地方倒是不少，就是不要人。”老范脸儿有些挂不住，喃喃自语着，“看来今晚我们真得钻水泥管子了。”他自嘲道。
“我们是有些一厢情愿了。”苏福祥失望地说。
两人转到另一个街区，接连进了好几家洗浴门店，还是一无所获。
前面来到一座高大富丽的门店，是一座高楼，足有十好几层，楼房外部装修也是很豪华，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高级酒店呢。
“呵呵，”老范看着那楼，笑道，“这就是上次我跟我堂兄来的那家，‘大世界休闲娱乐洗浴中心’，老阔气了，像皇帝后宫。”
苏福祥趴到招牌上细瞅，果然上面写着“大世界休闲娱乐洗浴中心”。
两人刚要进去，就见有人从里面出来，清一色的西装革履，穿着讲究，打扮时尚。
他们看了一眼进去的客人，发现也是清一色的油光水滑。
他们借着灯光向大厅里面看，发现大厅灯火通明，身着大红旗袍的礼仪小姐站立门厅两侧，向到来的客人行鞠躬礼，表示欢迎，一切都显得那么高档和富贵。
他们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发现跟这儿的环境相比完全不搭，寒酸到了极点，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说过一点儿是叫花子，说是盲流则恰如其分，他们立时感觉到了自惭形秽。
“看来这地方真不是我们来的。”老范感慨道。
“我们是来打工的，又不是来享受的，怎么不能来？”苏福祥觉得有必要给老范打气。
两人硬着头皮打开玻璃旋转门，进到大厅，迎接他们的不是礼仪小姐的鞠躬，而是站在不远处保安的一声吼叫。
“什么人？干什么来了？”只听保安粗声大气冲他们隔空喊话，“没见这是上等人来的地方吗？你们这种人也敢来，让我们尊贵的客人情何以堪啊？”
“？！”
此时再看礼仪小姐，并没有像先前接待客人时表现的那般谦恭，而是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们，其中一个甚至还捂着鼻子讪笑；笑的同时纷纷朝两边躲，好像进来的是什么不祥之物，不赶紧躲开就会粘上霉运似的。
苏福祥一愣，他被保安突如其来的出言不逊打了个措手不及，他镇定了下情绪，觉得不能把来洗浴中心的真实目的告诉保安，“如果告诉他我是来干搓澡工的，他会把我彻底看扁的。”他心下想。
“我们是来找活儿干的。”苏福祥未及时回复保安的话，不成想老范在那开口了。
“找什么活儿？哪有你干的活儿？”又是粗声大气呵斥般地质问。
“听说洗浴中心有搓澡的行当，我们寻思来试试。”老范又是卑微地说道。
“干什么搓澡工！干搓澡工。”保安声色俱厉变本加厉道，“就你这破衣啰嗦干搓澡工，还不把客人都吓跑了啊？赶紧走！”
苏福祥一见这阵势，这是公然的蔑视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可忍，婶儿还不忍呢！要是不予以坚决回击，就彻底让他看扁了。”他心下思忖道。
“怎么，我们要是洗澡，你也撵我们走吗？”苏福祥灵机一动，质问道，“你们要把客人拒之门外吗？”
别看他不敢跟警察叫板，可是遇到无良保安，他还是敢于据理力争的。
“就你？还客人呢，呵呵呵……”
保安听到苏福祥的问话，讪笑了；礼仪小姐也不甘寂寞，凑热闹的笑了。
“我们这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经理说了，衣冠不整蓬头垢面者禁入，我只是执行公司的规定罢了。”
“开店是为了赚钱，以貌取人你觉得合适吗？”苏福祥还是很温和的，以理服人道，“你没听说过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句话吗？”
“开店是为了赚钱，可问题是像你们这种穿戴的人有钱吗？配享受这儿的高档服务吗？要我说啊，你们应该去‘澡堂子’、‘大众浴池’什么的，那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呵呵，”苏福祥笑道，“看来你还是嫌弃我们没钱啊。如今中国还是穷人多。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有钱的主儿，如果有钱的话，也不会干保安这个行当。本身就是穷人，还瞧不起穷人，你这是狗眼看人低啊，你就是一条替经理看门的看门狗。”
“什么？你敢骂人！”保安一听就火了，“看我不揍你。”
“你敢？！动我试试？”
苏福祥血气方刚的年龄还没有过，下定鱼死网破的决心，誓与出言不逊的无良保安斗争到底。
“把你们经理找来，”苏福祥继续喊道，“他要说理在你那儿，我就甘愿挨你一顿打，绝不还手。”
经理被叫来了，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看样子不像总经理，充其量是个大堂经理。
“吵吵啥？吵吵，”大堂经理一到就喊，“刚有点财运，都让你们给吵吵没了。到底啥事儿这么吵吵？”
听这话，他是早听到争吵了，就是没出来。
保安抢先一步，把方才的事情经过描述一番。
大堂经理听罢，觉得苏福祥有理，保安说话太臭，但又不想把不是都推到保安一个人身上去——他很珍惜自家员工的“敬业”精神，或者说他压根也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主儿。
他不屑于为二人断官司，不愿说明谁是谁非。
“来洗澡啊？”大堂经理上下打量着苏福祥，不屑地问道，“我们这儿可贵啊，有钱吗？有钱洗澡，没钱赶紧走人，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寥寥数语，言简意赅，可句句都是扎心的话，这是明目张胆的蔑视啊，“这狗屁经理比保安也强不到哪去。这时候要是走，可就真让他看扁了。”苏福祥心下想，“这个时候，我更不能说我是来干搓澡工的，否则还不让他笑话死啊。”
苏福祥还记得自己的口袋里有十张十元大钞，嘎嘎新的十张“大团结”，那个年代面额最大的钞票。
苏福祥怒不可遏地掏出在怀里捂得发热的钞票，快步走向吧台，“啪”地一声将钞票摔在吧台上，回身冲大堂经理和保安吼道：“够吗？”然后转向吧台小姐，一面说一面竖起两根手指头，“套票，两张。”
苏福祥本来对城里人洗澡没什么概念，更不懂什么叫套票，多亏老范方才在酒馆跟他“科普”了一回，他才晓得那是洗澡加搓澡按摩总共的费用。
大堂经理和保安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倒不是没见过出手这么阔绰的，而是被苏福祥的举动惊到了，“两个貌似乞丐的乡巴佬，竟舍得花一百元洗个澡，这无论如何都是极反常的！”俩家伙立时大跌眼镜。
“老弟，你这是干啥？”老范见苏福祥动真格的了，立刻上前阻止道，“那是经理老板干的勾当，咱享受不起。我们到城里来是讨生活的，别跟他们治气。”
苏福祥跟他撕吧，“你没见他们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了吗？这澡我洗定了！赶快，别磨叽。”她冲吧台小姐喊。
老范见他那股执拗劲儿上来了，八头老牛都拉不回，也就不去管他，由他去了。
苏福祥从吧台小姐手里接过钥匙，一把拉过老范，蔑视地看了大堂经理和保安一眼，旁若无人的向里面走去。
引导员不敢怠慢，不管客人是否尊贵，立刻驱前加以导引。
这浴池分地上地下两部分，地上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客人要先到大厅买票，然后到地下洗浴。
地下分男部和女部，男部和女部相对，中间用帷帐隔开。
每一部分又分休息区和洗浴区两部分，每位浴客在休息区都能分到一张床，床边另有一个盛衣服的小柜子，床上摆着浴巾、浴衣、洗发香波和搓澡巾等物品。
苏福祥默默脱去衣服，一句话也不跟老范说，他还未从方才被羞辱的心境中解脱出来。虽说方才他对大堂经理和保安实施了有力的回击，但他仍觉得屈辱。
“本来满心欢喜寻思找点儿活干，活儿没找到，反而遭到一顿羞辱。”
苏福祥感觉在这个城市面前自己是个外人，是一个硬要贴上去却被拒绝的弃儿，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是一个满心欢喜扑向母亲怀抱的孩子，却在扑到的那一刻被母亲闪身了。
这是苏福祥第一次到公共浴池来洗澡。原先在老家的时候没正经洗过澡，从井里汲水放到大木桶里晒上半天，兜头浇下来，就算洗澡了。
他甚至笑话城里人，洗个澡这么麻烦，花钱不说，还整出这么多名堂来，又是搓澡，又是按摩的，“不知道的指不定还有啥呢？”
他对城里人其实是不屑的，倒不是因为城里人会享受，而是不屑他们在追求享受的过程中丢了人味儿，变得瞧不起穷人，瞧不起乡下人，“其实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陈两个臭钱吗？其实你们是被穷人养活着的，没有穷人，你们能过上这么享受的日子吗？”他打心眼里对城里人不忿。
他随老范下到池子里，一股热浪立刻向他周身袭来，连日来的疲劳一扫而光，心里热乎乎的，“难怪城里人这么会享受，真舒服啊！”他在心里叹道，“要是每天出完大力洗上这么一回，那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方才在面对羞辱时他还义正辞严呢，现在在巨大享受的诱惑下，他已然忘记先前的痛了。
人是有两面性的，这种两面性不幸在苏福祥身上应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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