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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订阅比例达60%即可观看,防盗时间为36小时。 桑是桑树,与“丧”谐音, 故忌讳;柳是柳树, 送殡多用柳枝作“招魂幡”,所以也不大吉利;鬼拍手是杨树, 因树叶宽大,迎风作响, 好似人拍手,但为何它也不宜栽, 传到如今, 已没多少人清楚。
不过槐树,倒与这三种的待遇截然不同。其树冠阴晦, 历来是人们心仪的纳凉之所, 而自前朝起,宫廷中有了尊槐的风习,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焉,这阵风从庙堂刮到民间, 从前朝刮到本朝,愈演愈烈,槐树竟渐渐成了吉祥树, 寓意家宅富贵封官进爵。
槐树固然吉祥, 可像霖州城这样满城尽栽槐树的怕也不多见。每到秋风起, 满地槐叶,谁要是能找到一片旁的树叶,城中人都要和他急。霖州人喜槐尊槐,由此可见一般,故而霖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槐城。
既灵不喜欢这座城。
从进入城郊,天就开始下雨,厚厚的黑云压得低低,仿佛伸手就能碰到,让人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紧赶慢赶进了城,天色非但没转晴,反而愈发黑下来,加上时值盛夏,满城槐树枝繁叶茂,往日里的树荫成了黑云的帮凶,将这座城遮得愈发晦暗压抑。
这种地方不招妖才怪。
既灵刚这样一想,天上就划过闪电,而后雷声闷响,时机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既灵吐吐舌头,连忙在心里默念,罪过,罪过。
没有谁是真的想招妖,而且妖一来,普通人就只有被祸害的份儿,像她刚才那样想,有点不太厚道了。
既灵穿着蓑衣前行,压低的斗笠将她那张灵动清丽的脸遮了大半。不知是不是错觉,雨势好像越来越大,街市上没有半个人影,两边的店铺也门窗紧闭,雨水打在青石路上,发出猛烈声响,又很快流往地势低的方向。
终于,既灵看见一家客栈,就在前方不远处,抬头便能瞅见用竹竿挑在半空的粗布,上书“槐城客栈”四个大字。那粗布不知历经多少年风霜,边缘已开裂出线头,随着粗布一并在风雨中飘摇。
既灵加快脚步,眼看就要抵达客栈跟前,却忽然觉得脚下受阻,一低头,水已漫到脚踝。
既灵诧异,回头去看,来路虽仍被雨水冲刷,但青石依稀可见,而这槐城客栈门前,别说路了,那水俨然就要漫过台阶,直逼门槛。
不仅仅是客栈,既灵抬头远眺,发现越往槐城深处去,那水积得越深。她很快明白过来,由城郊到城中,地势是往低了走的,也就是说越靠近城中,被水淹的越厉害,而且雨要是照这样下不停,再过几个时辰,八成连客栈这边和城郊都能划船了。
咚咚咚。
自己已经成了落汤鸡,既灵也没工夫担心别人了,抬手便叩响了客栈大门。
隔了很久,久到既灵有点想改敲为砸了,门板终于被人搬开缝隙。客栈伙计警惕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既灵无奈,只能先开口:“住店。”
客栈伙计一愣,没料到来者是个姑娘,这才卸下防备,当然,也卸下了门板:“客官请进——”
既灵进入客栈大堂,立刻将蓑衣解开斗笠摘下,浑身轻巧舒服许多,才半抱怨半玩笑道:“小二,哪有客栈大白天关门的。”
小二重新把门板放上,客栈又恢复了闭门姿态,这才回过身来一脸苦笑:“姑娘,你看外面这天像大白天?”
没等既灵说话,角落里正在拨算盘的掌柜出了声:“这雨断断续续下了半个多月,姑娘是这半个月来唯一登门的,你说我这店还开个什么门。”
既灵心下一惊:“这雨已下了半个月?”
掌柜叹口气,放下算盘,道:“姑娘不是槐城人,有所不知,槐城往年盛夏雨水并不算多,但今年不知怎么了,自入夏起就三天两头下雨,最近更是要命,雨竟然不停了,断断续续足下了半月有余,往往前一天的雨水还没退,新的雨水又来了,你看我这满堂木桌,桌脚都要被泡烂了。”
既灵愣住:“掌柜的知道我不是槐城人?”
掌柜也愣住,继而内伤,他刚刚说了那么多,这位倒好,一把稳准狠地抓住了最不重要的那句,偏人家是客,他还得赔笑脸:“当然,我们槐城人世代居住于此,各家各户间都认识相熟。”
满足了好奇心的既灵点点头,这才认真思索掌柜说的这场雨。
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说蹊跷也蹊跷,说不蹊跷也不蹊跷,毕竟老天爷的脸,谁也讲不准,但如果和浮屠香所示有关,那就不是老天爷的事了。
“姑娘,你要的茶。”端着托盘的小二上到二楼,叩响了新来客官的房门。
“进——”门内传来清澈脆亮的声音。
小二推门而入,下一刻怔住。
落汤鸡一样的女客这会儿已经擦干头发,换了衣裳,露出本来模样。小二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那些个文绉绉的词,就觉得眼前的姑娘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走大街上能让人一眼认出来完后还要多看几眼的那种好看。
“小二,你帮我看看……”
正发愣着,佳人说话了。
小二不明所以,将茶盘放到桌上,走到佳人身边,这才发现佳人是盘坐在椅子上,坐姿之洒脱与刚才那些美词美句搭不上半点关系,且手中执一炷燃起的香,打他进门,佳人就没看他一眼,由始至终紧盯着浮起的香缕,哪怕是和他说话时,仍全神贯注,眼睛一眨不眨。
一头雾水的小二只能开口询问:“姑娘,你让我看什么?”
“烟,”佳人的声音沉下来,一字一句,缓缓道,“你帮我看看这烟往什么方向飘。”
小二被这严肃氛围感染,不自觉紧张起来,瞪大眼睛凑近那炷香,直到久不眨眼,眼眶发酸,才诚实道:“姑娘,这烟直着往上,往上……算方向不?”
佳人果断摇头:“你再仔细看看。”
小二手心开始出汗,后背却越来越凉:“姑娘,这屋里又没有风,肯定是往上飘啊……咳,那个茶我放这里了,你慢慢喝。”
小二几乎是逃出客房的,然后一路小跑回了大堂,直至看见掌柜没有多少头发的脑袋,才稍稍安心,有种重见光明的踏实。然后想,那么好看一姑娘,神神叨叨的,可惜了。
既灵不知道她把淳朴的店小二吓着了,她真的就是单纯想让小二帮她看看浮屠香。
小二说浮屠香的烟是往上走的,她信,毕竟她看也是如此,但她又不愿死心,因为正是三天前的那炷香指引她来到了槐城,没道理距离妖怪近了,浮屠香倒不动了。
窗外的雨还在下,比来时更大。
既灵吹灭已经烧掉三分之一的香,放回油纸包,那里还躺着十数根崭新的香,足够她用上一年半载的。
肚子咕噜噜叫起来,既灵这才想起今天光赶路了,一口饭还没吃,便将浮屠香包好放回行囊,这才推门而出。
本想让楼下的小二帮忙弄一些饭菜,却见小二正好从走廊尽头的客房里出来。
既灵记得小二说过,半个月以来只她一位客人,当下心中疑惑,便抬手招呼小二过来。
小二现在看着既灵都有点紧张,而这位姑奶奶眼下又散着头发,估计是想迅速晾干,可这如瀑的黑发披下来,着实让人压力颇大。
“姑娘,有事?”小二过来是过来了,但在距离既灵还有两丈的地方就停住不再往前。
既灵没察觉小二的“敬而远之”,先说自己饿了,想吃饭,待小二应承,便紧接着问:“我看你刚从那间客房里出来,又来客人了?”
不想小二摇头,道:“那里面是我们掌柜。”
掌柜住客房?
既灵发现这槐城的风俗和它满城的槐树一样,都挺特别。
小二迎来送往见过那么多人,一看就知道既灵误会了,连忙解释:“掌柜原本住楼下的,但看今天这雨势,楼下又得淹,只好挪到楼上来睡了,反正客房都空着。”
既灵上前两步,扶着二楼栏杆往楼下看,果然,雨水正从门板缝隙往大堂里灌。真的是灌,那门板看着挺严实,一遇水就现了原形,四下的窟窿都成了泉眼,喷涌不绝,大堂地面已经能养鱼了,饱受摧残的桌腿重新泡在水里,目测得有一指深。
大堂已经如此,同大堂一样高度的一层房间,自然也不能幸免。
既灵记得来时外面的雨水还没漫过门槛,看眼下这架势,街市上的水怕已经齐膝了。
小二见既灵探头向下看得出神,以为她被这阵势吓着了,便半解释半感慨道:“半个月了,一直这样,最严重的时候桌子都站不住了,就在水里漂,好在天一亮,水就退。”
“天一亮水就退?”
“对啊,雨也一样,白天雨小,越到晚上雨越大,到了午夜,那披着蓑衣都出不去人。不信你听,这雨声是不是比你下午来的时候大多了。”
“天天如此吗?”
“那倒不是,也有雨停的时候,但太少了,而且天根本不晴,转天就继续下。”
既灵微微皱眉,终于明白怪异感从何而来。
白天雨小晚上雨大先不说,单说这水淹街市,必定是郊外护城河不堪暴雨,水漫河堤,才返涌出来,混着雨水一起淹了槐城。但照店家所言,这雨连绵半月,虽时大时小,却没有彻底放晴过,那就意味着洪水只可能有急速增加和缓慢增加两种情况,根本没机会也没道理往下退。
可它就是退了,且是天一亮就退,半刻不耽搁,堪称“日落而作日出而息”,规律得让既灵这种夜里经常不睡白天又总是睡不醒的人十分汗颜,要不是城门口贴着的密密麻麻的失踪百姓布告,她真的要相信这洪水里头藏着的是好妖了。
是的,虽然她不知道浮屠香为何不动,但多年捉妖经验告诉她,凡此种种怪事凑到一起发生,非妖即怪。
“姑娘……”小二没再等来既灵回应,本想下楼梯蹚水去后厨让马上就要收工的厨子再受累做点饭菜的,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多说两句,“夜里如果听见婴儿哭声,你千万别出来,就当没听见。”
既灵诧异:“客栈里有婴儿?”
小二微微凑近,压低声音道:“不是客栈里,是水里。”
既灵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阴风,吹得她凉飕飕。她不怕妖,但前提是那妖得现身,神神鬼鬼躲在暗处,她也会不舒服。
“姑娘进城时有没有看到城门口的布告?”小二忽然问。
既灵点头。
小二把嗓子压得更低了,仿佛生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似的,声音带着清晰的恐惧:“都是这半个月来失踪的,说是失踪,其实就是被水鬼拖走了。”
“水鬼?”既灵不喜欢这个称呼,单是讲出来这两个字,都觉得头皮发麻。
“对。”小二煞有介事点头,仿佛他早已看穿真相,“每到发大水的夜里,就能听见婴儿啼哭,肯定是哪个往死在护城河里的婴孩成了水鬼,回来找人索命了。”
“哪家孩子死在护城河里了?”
“不知道。”
“这城里的家家户户你们不都认识吗?”
“认识归认识,可没听说谁家死了孩子,不过也可能那孩子本就见不得光,死也未必是意外,所以……唉,造孽啊。”
“……”
所谓自己吓自己,通常源于瞎想过多。
这厢既灵无语,那厢小二却对于自己的一番讲解颇为满意,缓了口气,最后总结:“总之,水再大也淹不着二楼,姑娘你放心休息,别乱出来走动就行。”
既灵从善如流地点头,然后道:“等下饭菜不用端上二楼。”
小二茫然:“那端哪里?”
既灵:“大堂。”
小二急了:“姑娘,我不是刚和你说完,不能乱走动……”
“放心,”既灵给了他一个“我懂”的眼神,“我不乱走动。”
小二舒口气:“那就好。”
既灵:“我今晚就睡在大堂桌子上。”
小二:“……”
掌柜你要不要出来看看,这里好像……不,这里有个疯子!
掌柜出来看了。
女客虽然是疯婆子,但却是个有钱的疯婆子,况且言明后果自负,所以掌柜欣然收了银子,非常慷慨地将大堂全部木桌供给客人选,又让后厨以最快速度弄了点饭菜,末了连同小二、厨子、杂役等一同躲回二楼,紧锁门窗,再不露头,好像多看一眼都会被水鬼拖走似的。
夜幕降临。
其实那天色从早到晚看着都像夜幕,但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也不知那尽职尽责的打更者是如何在成河的暴雨中前行,然更声悠远,告诉着整个槐城的人们,该歇息了。
既灵盘腿坐在大堂中央的木桌上,桌面约四尺见方,坐着既灵一个小姑娘绰绰有余。她已把长发利落束起,乍看倒像个少年郎,眉宇间不复下午投宿时的活泼俏皮,已尽是严肃认真。
大堂一片昏暗,烛火在不知何处漏进来的风里摇曳,努力维持着微弱光芒。风里除了潮气,还有一股子腥气,那是混合着腐烂草木的泥土的味道,就像荒郊野外的烂泥塘,枯槁腐朽,死气沉沉。
既灵将白天点过的那支香拿出来,用放在身后桌角的烛火重新点燃。
第一缕烟腾空的瞬间,似往东北方歪了一下,可等既灵瞪大眼睛仔细看,那烟又往上去了。
既灵眼底划过几丝懊恼的挫败,正犹豫着要不要熄灭浮屠香,大堂的光线忽然更暗了!
既灵心下一惊,左手立刻去摸坠在腰间的净妖铃,与此同时环顾四周。
片刻后,既灵舒口气。
原来是大堂东北角在漏雨,将那一处桌上放置的烛火打灭了。
很好,门板漏风瓦片漏雨,这槐城生生把客栈打造出了露宿破庙的风情!
暴雨滂沱一夜,既灵警惕一夜,接着……就天亮了。
别说妖,连个山猫野兽她都没守来!
而且——
“姑娘你别着急,木盆马上就取来,你坐在盆里就能漂到楼梯上二楼了!”
“你不是说天一亮水就退吗?!”
“之前一直如此!然后……”
“然后什么?”
“姑娘你就来投宿了。”
“……”
问世间何谓捉妖者之最大屈辱?答曰,被人当成妖。
“不不,姑娘我的意思是,你就像神仙,雷公电母东海龙王什么的,所以一出现就……”
“不用再往回圆了!”
既灵最终也没坐那该死的小木盆,而是屏息运气,足下一点,飞身上了二楼,也算挽回一些捉妖者的颜面。
之后的一整天,她都没再出屋,于床榻上补眠,以备再战。
妖和这世间一切邪魔恶兽一样,喜欢黑暗,惧怕光明,故而多愿昼伏夜出,让茫茫夜色成为它们行凶的遮掩,所以既灵捉妖,也多半在夜里。
就像店小二说的,白天雨势果然小了,豆大的雨滴变成了牛毛细雨,绵绵的雨声不再恼人,竟有了些江南梅雨的温婉。
既灵一路酣眠,直至傍晚自然苏醒,通体清明。
水依然没退,却也没涨,就维持在能淹没多半条桌腿的高度。奇怪的是,雨并没有随着傍晚的来临而变大,仍是轻轻柔柔,连带着天好像也没有那样黑云密布了,虽然仍是阴着,却少了些压抑,多了些迷蒙。
申时一过,既灵便重新回到大堂中央,执香盘腿,正襟危坐。
店家不敢打扰,纷纷回屋闭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既灵是主,店家是客。
这一回,既灵不再浮躁,而是一直让浮屠香燃着,屏气凝神,耐心等待。
酉时三刻,浮屠香终于动了。
袅袅烟气随风而动,斩钉截铁地向北面飘。
既灵随即起身,确认法器都在身上,便穿戴好蓑衣斗笠,轻盈跃入昨日被她嫌弃而今日又被她从后厨偷……不,借出来的木盆之中。
也多亏既灵轻巧纤细,木盆在她进来后只下沉两寸左右,水面距离木盆边缘仍有一掌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