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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未顺着黄角树的枝干继续往上爬。回峰村的瓦屋顶越来越往下。
就这根吧。他摸到一根粗壮的枝条。这根枝条又粗又稳，坐在上面视野肯定不错。他脚一蹬横跨上去，正好能看到川剧团的戏台子，还有远处的玉米田和桃林。
戏台子背靠供销社的小楼，旁边是藏青色的大篷车。整个村子就这块地方最大，最平。明未白天是看着戏台子搭起来的，十几号人手，搭了足足一整天。
戏台子前的空地上热闹非凡。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还有附近村子赶来的客人，坐在从家里带来的小板凳上，一个挨一个。大家兴奋地磕着瓜子，交头接耳。
空地的最后面站着几个陌生人，当中一个大腹便便，油光满面，咧嘴笑着。他身后有个平头小个子，一身整齐的西装，踮着脚，把嘴伸到大肚腩的耳边窃窃私语。还有个大高个儿，手插在兜里，面容冷漠，一动不动。
戏台上传来当当当几声响。川剧开始了。
爷爷白天跟他讲，川剧团今晚要演的是《西游记之宝象国》。唐僧被黄袍怪抓了，又被黄袍怪的夫人放了，去找国王报信，却被黄袍怪变成了老虎。沙僧、八戒和白龙马都打不过黄袍怪。猪八戒去花果山请回孙悟空，才把师父救回来。
几个穿得五颜六色的人，在台上咿呀咿呀地唱起来，明未一句也听不懂。而且唱了半天孙悟空也没出场，明未有些坐不住了。
他的目光落到戏台旁的大棚车上，有个小个子女孩，看上去与明未年龄相仿，刚从戏台上下来。她匆忙脱下妖怪的戏服，换上另一套衣服。
“快看！快看！唐僧要变老虎了！”树下传来观众的欢呼，把明未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戏台上。
台上站了好些人，有国王有王后。其中书生模样的一人，伸手朝唐僧一指。唐僧扶着头连连后退。那小女孩举了一块幕布跑到台上，挡到唐僧前面。这次小女孩身上穿的是宫廷卫兵的衣服。
幕布上唐僧的影子缓缓趴下，在地上来回打滚，锣鼓声跟着逐渐加强。约摸过了一分钟，小女孩撤下幕布，台上出现了一头黄纹黑斑的动物，白额圆头，花身电目——真的是一头老虎。
老虎仰头一声大吼，吓得明未差点摔下树去。
台下先是一阵惊呼，接着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
明未刚睁开眼，就被天花板上的灯光刺得别过头去，一只老虎头瞪圆了眼睛，近在咫尺，吓得他坐了起来。低头一看，原来只是沙发上的一个抱枕，上面印了张巨大的花猫脸。
明未转头看向另一边，又是一惊。对面堆了一整面墙的笼子，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笼子里关了猫、兔子、仓鼠各种小动物。
这里是——宠物店？明未试着站起来，后背一阵疼痛——从树上摔下来的事情是真的。他摸了摸背上，竟贴了些膏药。刚伸直腰，眼前一个黑色的小影子让他愣住了。
黑猫。
黑猫站在沙发前的空地上，打了个呵欠，扭头走向屋子的一角，眨眼间不见了。
明未连忙跟上去，原来是一段向下的木头楼梯。拾级而下，汤宁冷不防从楼梯口冒出来。
“小明哥哥醒啦！”
汤宁扭头冲到楼下的玻璃隔间外面，敲了两下玻璃，“晴姐姐！”
玻璃隔间里站着一位穿蓝褂子的女孩，正是之前雨中的女子。
灯光下，她精巧的面容，透着江南的灵秀，又掺了点湖海的不拘。睫毛长长的，头发束到脑后扎成一个小球。她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正在一只萨摩耶身上忙活。
女孩扭头看到明未，脸上一阵欣喜，张嘴说了句什么，朱唇一开一合。不过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明未没听清——这玻璃隔间的隔音效果也太好了。
“晴姐姐，你说什么！”汤宁大声道。
女孩忙把萨摩耶放到旁边的篮子里，推开门。蓝大褂子的正面，印着一张花猫的脸，胸前有几个小字：遇邻宠物店。
“明先生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事。”明未绕了下自己的胳膊，笑道，“该在的都在。”
“小明哥哥嘴硬！明明都摔晕过去了。”汤宁插嘴道。
“这里是宠物店？”
“呀，都忘介绍了。我叫顾山晴，是这家遇邻宠物店的店员。后来我和老板一起把你抬到这里。”
“老板？”
正说着，玻璃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蓝大褂的男子，个子比明未还高，看上去三十岁出头年龄。头发略长，束到脑后，额前的刘海被一个大夹子随意夹了起来。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方框眼镜。
“你好，”大高个儿向明未伸出一只手，伸到一半，又连忙收回去在蓝大褂上擦了擦，“我是店长赫文。”
明未握住赫文的手，他的手掌大而温暖，“谢谢你的照顾。”
“别客气。我还要感谢你帮小顾照顾鸟窝。”
“还不都是因为你犯懒不去，结果麻烦到了别人。”顾山晴撇了撇嘴，“差点就酿成大祸。”
“没那么严重。”明未忙道，“要不是因为突然出现了一条蛇，我也不会从树上摔下来。”
“什么？树上有蛇？”顾山晴的声音带了些紧张，汤宁低头瘪着嘴。
“我之前听人说在月茗村见到了蛇，还以为是在开玩笑。”赫文道，“倒也不奇怪，今天已经是惊蛰了。这几天气温快速回升，老村植被茂盛，有些冬眠的蛇提前睁了眼。”
聊起动物，明未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他问了问刚刚出现在楼上的黑猫。
“你说的是——“顾山晴笑道，“——小雨吧？不是我们店养的。它一般在小区附近晃悠，有时候会进来讨些吃的。”
“哦。”原来那只猫还是有名字的——小雨，猫不是都害怕下雨吗？
“小雨挺可爱的，就是不太亲人。”顾山晴接着道，“还很挑食。你要是随便喂些吃的，可讨好不了它。”
-
春深时候的雨，不像初春那般阴绵。几阵春雷之后，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后，虽然已近黄昏，天空却比下雨的时候还亮。
明未准备回家，出门一看正是月茗村南门外的小街。顾山晴介绍说这条街叫暮醇街，有月茗村的时候，它就已经在了，虽然狭小，却繁华了许多年。
顾山晴说想看看鸟窝怎么样了，便跟明未一同进到小区里。
快到明未住的楼下时，远远见到老树前有一个人影在晃悠。走到近前，两人大吃一惊，竟是一个手握斧头的中年男子，一斧一斧在往老树上砍。黄角树痛苦地颤抖，枝叶沙沙作响。
“住手！”明未两三步冲上前，一把抓住男子的手臂，“你在做什么！”
此人留着平头，皮肤黝黑，下巴上满是胡茬，身上只穿了件衬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健壮的小臂。
“别拦我！老子要砍了这棵树！”此人力气不小，明未在大学里也算是运动健将，却几乎抓不住他的胳膊。
“大叔！别冲动，有话慢慢讲！”顾山晴也冲了上来，拉住男子的另一只手。
“没什么可讲的！这棵树就是魔鬼！”男子却不肯善罢甘休，奋力想要摆脱他俩的纠缠。
“老方！你疯啦！这是多少年的老树，你说砍就砍！”正路上又走来一位大妈，正是之前跟老张说话的杨阿姨。
原来这中年男子就是儿子中了邪的老方。
“就是这棵千年老树，活久了！成精了！招来那些脏东西！害我儿子！”
老方怎么把他儿子的事情怪到黄角树头上了？
“你这都在胡说些什么？”杨阿姨急道。
“我不管，我要砍了他！”老方不依不饶，明未感觉抱住他的胳膊越来越吃力。
“这是棵妖树，招来了黑影，勾走了我儿子的魂！”
老方猛一发力，甩起胳膊。
顾山晴没站稳，往前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撞到舞动的斧头上。
明未连忙伸手拉住顾山晴，斧锋从她白皙的脸颊掠过。
这一下，吓得她花容失色。
明未一下子来了火，冲上去抱住老方的胳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个过肩，将他摔到地上。跟着夺过了手上的斧头。
“哎哟你个臭小子！”老方大叫一声，又要跳起来。明未斧子一横，挡在他面前。
“方叔，您先冷静冷静。这棵黄角树生了千年，护佑了一方水土。你这一砍，就再也长不出来了。”明未朗声道。
“护佑个屁！怎么没见它护佑过我儿子？”老方坐回潮湿的地上，哭丧着脸干嚎了两声，“树没了又怎样？我儿子都要死了！”
“什么？要死了？”其他人惊道。
“是呀。他在床上睡了三天了，三天里不吃不喝，一睁眼就怔怔地看着窗外。”说到这儿老方的脸又一横，指着黄角树道，“就是那黑影！这棵树招来的黑影，把我儿子的魂都勾走了！”
“老方你先别着急。你儿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急是急不来的。”杨阿姨赶紧上去拍了拍老方的后背。
“杨大姐，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有个儿子吧？要是他像我儿子一样疯疯癫癫，半死不活的，你还说得出这话来？”
杨阿姨被这句话噎住了，她儿子快结婚了，想是忌讳这些不吉利的话。
“这样，老方，”杨阿姨一拍手，“你先坐这儿歇歇，我帮你找个懂事儿的人，去看看你儿子。这方面他是内行，懂的东西多，肯定能看出你儿子出了什么问题。”说完她转身往小区门口走。
杨阿姨说的人，不会是——老张吧？明未皱了皱眉头，那家伙可只会坑蒙拐骗。
“找什么人哪，该找的我都找了，就是这老树精，老树精！”老方手捶着地板，手上满是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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