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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的是,那个在楼门口理棉絮的白发老太太,就是房东。
老太太带他走进黄角树旁的一栋六层小楼,步子颤巍巍地。明未一直担心她会站不稳,所以老太太的每一次停顿,他都赶忙伸手去扶。
出租的房子在三楼,一开门像是回到了上个世纪。屋里清一色的红棕漆老家具,柜子上的闹钟壳生了绣,秒针还在犹犹豫豫地走。一张沉重的大木床摆在屋子的正中央,阴森森的,床上的被子散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
“我有被子。”明未道。
老太太不理会,自顾自地指着屋里的东西,一件件叨唠过去,像念经一样。明未只好耐着性子听完。
老太太一走,他便迫不及待地走到阳台上,旁边就是那棵大树,树枝直伸到屋里,翻过阳台便能爬上去。越过大树往远了看,另一边的荒地里罩着一层薄雾,看不到头,深处隐隐有房子的轮廓,快和荒地融为一体,想是不会再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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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茗新村的南门外有一条小街,排了十来个小饭馆和店铺。晚饭时候,吆喝声此起彼伏,像往油锅里丢下一把青菜,嗤嗤地热闹非凡。饭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令人垂涎欲滴。
尤其是一阵油辣子香,**辣,麻滋滋。江南可是很难找到这样纯正的川味。
他咽了下口水,循着香味找过去——
老张川菜馆,位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墙上除了贴着当日菜单,还有一面巨大的八卦,一张北斗七星图,和一张黄衣老道士的国画。店里坐满了人,一个小个子年轻伙计端着菜盘子在拥挤的桌子间穿梭。
明未正犹豫要不要过会儿再来,角落里一个穿黑风衣的男子正好起身结账。这人个子很高,面容冷峻。不知为何,明未觉得他十分眼熟。
“小伙,新来的?”
说话的是一位坐在店门口的中年人,一副圆眼镜快要从扁平的鼻梁上滑下来,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一道电光般从明未身上掠过。
“有眼光,这里可是风水宝地。”没等明未回答,中年人又自顾自说道。
明未多看了他两眼,脸上褶子不少,估摸有四十岁上下,前额的刘海都梳到脑后,却并不平整。下巴挂了搓山羊须,尽管一身长长的军大衣盖住了腿脚,肚子还是凸了出来。
与其他坐板凳的客人不一样,他独自坐在店门口的竹椅上,面朝店内,缩着脖子,手里捂着一个大茶杯。
“老张呀,老听你说什么风水,月茗村怎么就是风水宝地了?给咱科普一下呗。”旁桌一位客人插上嘴来,他正在吃小面,辣得呼哧呼哧地喘气。
饭店名叫老张川菜店,看来这位被喊作“老张”的中年人不是顾客,而是店老板。
“对呀,快给讲讲。”其他客人应和道。
老张环视四周,座无虚席,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他满意地点点头,“古人讲的风水宝地,山水风木,缺一不可。月茗村西有雨酿hb有暖馨坡,夏吹西南即风巽,冬行东北即雷震,山水之间无遮挡,两风在此交汇,汇入风眼。风眼之木,正是小区南边的那棵黄角树。”
明未又看了眼墙上的八卦。老张是不是算命先生出身,能把风水说得这么顺溜。
“这风水好的地方,当然人都想进来住,”老张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也容易招来一些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客人问道。
明未想起纪荀安之前的话。
“是呀,除了人以外的,奇奇怪怪的东西。”老张把奇奇怪怪几个字咬得很重,“不然为什么,附近村子的拆迁都顺顺利利,偏偏月茗村拆到一半就莫名其妙停了,而且一停就是好几年。”
“所以凡是住在月茗村的朋友,我都会劝他们,准备一块这样的符,辟邪防身。”老张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牌子,“这是我找西山的邱铁匠用精铁打造,童叟无欺。”
明未探头去看,就是一块金属小板子,上面印了八卦,和一些歪歪扭扭的符文。
讲了半天故事,原来老张是要推销东西,这满满的套路。
“小伙子,你刚搬来,要不要来一个?”
明未笑着摆摆手,“刚交了三个月的房租,手头比较紧。”
“没事,以后想到了,再来买也行。”老张道,“之前我跟很多村友说过,这风水好的老小区呢,都有些禁忌的东西。只要记得几句话,也可保半个平安。”
客人忙问是哪几句话。
“绿叶遮天的老树爬不得。”
“深不见底的老井望不得。”
“半夜三更的老村走不得。”
“还有——”老张微微一笑,“川菜店里的老张惹不得。”
大家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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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未点的菜迟迟未上,店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角落里的一位。他桌前空了俩盘子,想是已经吃过了。
“咦,你怎么还在这儿?”老张冲那客人道,“看你也不像本地人。”
“老张——哦,不,张师傅。”这位客人看上去二十多岁,脸长长的,面色发青,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病,“张师傅眼神真好,我叫吴四。我六叔住在月茗新村,前段时间中了风,我是住过来帮忙照顾他的。”
老张机械地哦了一声。
吴四恭恭敬敬道,“张师傅,你刚刚说的,关于月茗村的事情,可都是真的?”
“既然不是常住,月茗村的事情,信与不信有何干系?”老张把腿翘到临近的凳子上,样子颇为悠闲。
“其实——”吴四小心翼翼地坐到老张旁边,又往四周看了看,“这两天我也在老村见到了些——脏东西……”
“脏东西?”老张眼睛一抬。
明未不由竖起了耳朵。
“就是那个——”吴四的面色更白了,桌底下的腿抖得厉害。
“小邓啊,给吴先生倒杯茶。”
喝过茶,吴四定了定神,“说来话长。我们吴家是月茗村的老住户,只是到我父亲那一辈,几兄弟都出去打拼了,就留下了六叔住在这里。六叔叫吴庆,右脚不太好使。张师傅您记性好,应该也听说过。”
“你说的是村北的吴半步?”
“对对,就是他。张师傅果然记性好。”吴四忙道,“因为身体缺陷,外加脾气倔,六叔对象的事儿一直没着落。后来还是我爸帮忙,从奉南那头介绍来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寡妇,才勉强成了家。不料这妇人不守规矩,刚嫁过来不久就跟隔壁村一个老头跑了,也没给小叔留个种。六叔一怒之下发誓不再娶妻,任谁劝也不听。”
“偏偏这六叔又很喜欢小孩子。我出生以后,他就常到我们家来玩。但不结婚,哪来小孩?后来他干脆领养了一个孤儿,据说是路边捡来的。”
“有一次,我跟着父亲来月茗村玩,见到那小男孩——”吴四眼睛看向远处,像回到了那时候。
“他的皮肤白得很,是的,我没见过男孩子长这么白,光照上去透亮。他的身体瘦长,比我小五岁,个头却跟我一般高。除了头发,他身上几乎没什么毛,皮肤摸上去干干的,滑滑的。他不爱在太阳下长呆,却喜欢阴冷潮湿的地方,一呆就是一整天。”
吴四描述得绘声绘色,明未在脑海里勾勒着这个小孩奇怪的外表。
“六叔却特别喜欢他,专门为他布置了一间阴凉的屋子。还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吴同,意思是与别的孩子不同。”
“可能是被六叔惯的,也可能跟六叔学的,吴同脾气不好。一生起气来,就跟发了疯似的满地打滚。村里的小孩都不跟他玩,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白妖怪。”
“不仅如此,吴同的手脚也不干净。我经常见他偷偷摸摸地拿些没见过的小玩意回家。”
“到收养他的第七个年头,出事了。”
“那是一年端午,商铺在月茗村做展销活动。吴同喜欢上了玉商的一块玉,动了邪念,趁天黑,偷偷从摊上拿走了。后来被玉老板发现,给抓了起来。在众人的责难下,他羞愧难当,竟然冲出人群,一头栽进了雨酿河。夏天的雨酿河水流很急,也没见他浮上来。”
明未一愣,吴四说的不就是新闻上写的小孩投河自尽的事吗?
“原来小孩投河的事,说的就是你家呀。”老张道,“然后呢?说重点。”
“然后——”吴四的声音有些颤抖。
“前些天,我照六叔的吩咐,去吴宅找一张老照片。”吴四的面色愈发青了,像是很忌讳说出这件事情,“天气不好,四点天就黑了。进到老房子的时候,屋里暗得很,周围除了雨声,还有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说不清楚,很细微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吴四深吸一口气,“听得我心里直发毛。”
“我找了一会儿,突然发觉周围变冷了。一滴水滴到我头上,冰凉冰凉的。我以为屋顶漏水,也没在意。直到我看到——”讲到这儿,吴四整个身体剧烈抖动起来,“——看到一双脚。”
“哦?”老张从长椅上坐了起来,镜片后的眼珠子里闪着光。
“那脚没穿鞋,很白,很光滑,连绒毛都没有。”吴四瞪圆了眼睛,就像那幅画面还在面前,“我吓得滚到墙角。抬头一看,旁边站着一个没穿衣服的小男孩,又瘦又长,通体发白,就是他!”吴四突然尖叫一声,把明未吓了一跳,“就是他!”
“是那个跳了河的吴同?”老张问道。
“没错。那皮肤,那体型——我知道是他!就是他!”吴四叫着跳了起来,又像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坐回到凳子上。
明未回想起那则新闻,发生在十一年前。就算吴同投河没死,也应该长大了,怎么会还是小孩模样?
老张呷了口茶,缓缓道,“吴同跳河,是十一年前的事儿了吧?”
吴四双眼呆滞,嘴唇颤抖,仿佛还失陷在梦魇里。
“十一年后才从河里爬上来,想是受尽了冰冷的江河湍流的折磨。”
“那——那真的是他的……他的鬼魂?”吴四的喉头动了动。
“这可是你说的。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得去现场把把脉才知道。现在年关刚过,阴气很重。老村里出现什么,都不奇怪。”
老张接着道,“如果只是挂念以前住过的地方,倒还好说。如果是怨恨生前的人,跑回来索命,那就棘手得很。”
吴四的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像是见到前来叩门的死神一般。
“张——张师傅,张真人,您可——可有治它的办法?”吴四结结巴巴道,像是嗓子被什么掐住似的。
“办法倒是有的,就是——”老张斜眼看着吴四,咧嘴笑道,“代价恐怕不小。”
“只要能超度吴四的鬼魂,让我……六叔的老屋子安歇,花点小钱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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