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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南方的夜,寒风紧随其后,像是猎犬与狡兔,争相追逐;不知谁家的天主,临时起意,加了个泼天大注,又押了一场暴雪投入其中。
狡兔跑不得,猎犬犹嚣张。
饶是先发制人,狡兔们还是未能避免猎犬的目光,在不远的群山万壑中拦截,被迫停留。
官道入了深山,改道而行,一路弯弯曲曲,本来该一天的路程,不得不走半个月的时光。
所以,行商在早的各大商会另辟蹊径,在群山中苦心钻营了鲜为人知的小道,恰好在群山深处找到了一座孤零零的驿站。
一处隐藏深山的驿站,与沿着山脚的官道驿站一明一暗,遥相呼应。
驿站的置啬夫叫做刘人间,是个不知跟脚的修行者,一个人住在这座驿站最少四十年,容颜多年未改,年轻富有活力。
当崔山山领着商队再次踏入驿站地界,座下是头怪兽的时候,忽然间惊觉这座驿站的天翻地覆,明明是座近在眼前的老旧木屋,却有不可思议的魅力与拒人千里的冷漠,让人心生向往又自行惭秽。
没人知道崔山山的怪兽坐骑从哪里来,也没人追问他从哪里抓到这头怪兽,但是艳羡而又嫉妒的目光不一而足,甚至连五关武夫王项军都不由得心生恶意,想要打杀崔山山,抢夺这头非凡的怪兽。
跟着商队赶车的百玄定愤懑不休,嘴里咕囔着含糊不清的咒骂声。
北冥有鱼好整以暇,对这头怪兽大为欣赏,连带着看崔山山也是越来越满意。
可是他俩都没注意到崔山山的气息变了,或者说崔山山整个人都变得精神奕奕,一扫先前心事重重的阴霾。
崔山山再次进入小木屋内,恍若隔世,骇然发现这里远远比他想的更加强大。
而刘人间同时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同寻常,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托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那种肆无忌惮的眼神几乎看透了崔山山。
蓦然,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开口说不该问的。
“刘大人,多谢款待。”崔山山微笑着,双手垂立,恭敬地说。
刘人间摆了摆手,让他自行安排其他人的落脚地方。
元阳华看着崔山山,只觉这孩子精气神焕然一新,仿佛回到了出发之前的那股朝气,而他也没有过多追问,笑意盈盈地与刘人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怎么,你不想知道这小子发生了什么?”刘人间勾着嘴角,眼神玩味。
“我想知道,难道你会告诉我?”元阳华喝着酒,用手指勾着鬓角,自问自答道,“不会,您从来是个游戏人间的妙人。”
刘人间拍着长腿,大笑着连连摇头。
元阳华还想说话,忽觉刘人间气息一敛,神色微敛,一纵即逝。
刘人间佯装无事,让元阳华自行喝酒,口称行个方便,去去就回。
元阳华回以无妨,静候佳音。
恰好这时,游恪离了商队,孤身冒着夜色风雪,来到了崔山山撞见怪兽的地界岩石。
刘人间飘然而至,语气不善地喝斥道,“你是何人?”
“兵家香主红袖游恪。”
刘人间眉头紧皱,眼中有不解,一言不发。
“我知晓你的跟脚,也知道你的算计,但在我看来,这一计实属不智。”
“兵家未免管的太宽?”刘人间言语中蕴含怒意。
“此事仅我个人主张,与兵家无关。”游恪淡然回道。
“与你无关,何必多管闲事?”
“只是不想你误入歧途,让帝国少了份正气凛然。”
“原来是为兵家主事的鹰犬。”刘人间冷哼道。
“此事仅我个人主张,与旁人无关。”游恪再次重申道。
刘人间看着游恪,思绪万千,四目交汇,眼神碰撞,气息交接,气机交错。
整整一刻钟的功夫,刘人间才发出悠悠的叹息声,“两不相干,可好?”
“你也是人间正气,何苦执魔?”
刘人间不予回答,转身离去之际,不忘说道,“欢迎来我南山驿站做客。”
“多谢招待。”游恪向着那道背影挥挥手,随手震碎脚下的这块岩石,扬长而去。
当两人离开后,崔山山姗姗来迟,举目眺望,压根找不到那头怪兽先前蹲着的岩石,费心劳力好一会,都没能找到,只能悻悻作罢,起身回程。
在他下榻的木屋内,游恪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正温着一壶他家重金采购的好酒。等他回到屋内,恰好酒温适宜。
“先前想来找你谈谈,没碰着你,只好守株待兔,取了一壶酒温着。”游恪用的酒杯都是双阳商号采购的好瓷杯,一边装模作样地解释着,一边小心地倒满一杯,“来吧,喝一杯暖暖身子。”
崔山山脱下锦白裘,盘膝坐在游恪的正对面,一口喝干面前的温酒,意犹未尽道,“再来两杯。”
游恪如他所愿,一连满上两杯。
“敢问上人,怪兽一事是否在你意料之中?”三杯暖流下肚,崔山山面色微红,眼神飘忽地壮胆问道。
游恪神色平静地摇摇头,也为自己满了一杯酒。
“刘啬夫可是修行者?”崔山山又问。
“你心中早有揣测,何必再来问我。”游恪笑着喝完一杯酒,又满上了一小杯。
“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我最想知道的问题。”崔山山身子微微向前,眼神坚定地问道,“上人为什么要选择我?”
“凭你长的俊俏。”游恪严肃认真地回道。
崔山山无言以对,默默喝下杯中倒的温酒,口干舌燥。
“上人,你莫不是有龙阳之好。”鬼使神差的念头一触即发,崔山山也不知怎地突然说道。
游恪淡然如前,一手端着酒杯,小呡一口以酌情;一手抵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他,忽然邪魅一笑,“久闻书生好六艺,你犹善哪一艺?”
“那不是书生六艺,是天下人的六艺。我虽不是书生出身,也曾去过私塾求学问道,略微用心学过六艺之乐,犹善。”
“献舞一场,赐你一场造化。”游恪的眼神游离,慢悠悠地放下酒杯,笑盈盈地说。
崔山山也不忸怩,故作姿态,径直起身,小心取出藏在箱底的祭裳,在游恪的眼前坦然换上,然后躬身请求道,“请公子为我起乐。”
游恪会心一笑,扬手落下隔绝的气罩,绝了外界探视的心思,用那纤细如葱的长指连连点开七滴酒水,分别以不同的力道洞穿木梁,恰好留下七道圆润小巧的细孔。
这时,有轻风吹来,回荡屋内,刚好经过小孔,回响如妙音,宛若绕梁三日,余音袅袅。
试音过后,游恪摸清高梁的材质,确认过他的音色,自信满满地说来,“这首民谣来自风雪大盛的西北,虽无名无姓,但颇有韵味。恰逢其会,只管放心高舞,自有妙乐配合。”
一席作罢,游恪尚不满足,抬手打了三十六道火星,恰好罩在崔山山的四面八方,为他驱逐夜色的暗黑,照亮屋内的二人神色。
“兴致既来,岂能不赏?”游恪摘下腰间的青葫,先是喝了一大口,接着高高地抛出,“酒中造化,生肉活骨,炼体养神,如同还胎。”
崔山山脸上不知何时挂了木制的五彩斑斓面具,美艳不可方物;左右肩头各披了两条半丈三的龙须丝,飘飘然如飞仙;腰间悬着纤薄如蝉翼的云烟纱,悠悠然如天外。
只见他左腿微微发力,一身挂饰哗哗作响,迎风招展,且凌空转三百六十度,好一个曼妙多姿,那青葫又恰到其时地落入他的手中。
游恪见此,拍手称好,大袖一挥,让霞光一闪而过。
那一刻,屋内清明透亮如白昼。
崔山山一手扬起长袖遮住眼眸之下,一手托着青葫长饮酒。
五彩面下,秀眸璀璨,却迎着霞光,熠熠生辉。
一口浊酒入腹,崔山山只觉五脏六腑如火蔓延,痛不欲生,直欲夺手扔掉青葫,可想及游恪的诡异手段,硬是以心志忍住了脏腑之痛,以脚尖点着地,翩然起舞。
“仙家酒,仙人醉,哪里忍得了?”游恪轻声念道,眼中将崔山山的妙人舞姿一一收入眼底,忍不住惊叹,“好一个妙人,好一段霓裳舞。”
这时的崔山山借酒起舞,越演越烈,浑然不觉体内酒意浓郁,悠然忘却了心腹之痛,大有不满现状的既视感,一脚踢掉脚上的木屐,仰头痛饮一口葫中的烈酒,足有半斤之多。
那酒水顺着嘴角流淌而下,走过细长白皙的脖颈,流过弯弯如月牙的肩骨,堆出了小小的白玉泉,点着火星一闪一闪,有种不该有的美感。
体内好似焚身灼热,让他一手拽掉长裳下的袍服,露出明亮白净的胸膛;光着脚丫感受着大地的冰凉,欢欣若狂地跳起了那时学过的;随着梁上响起的音乐,他又唱起了不知名的歌。
凡胎肉体的他酒入肠中,体内欲火熊熊,而他迎着晚冬寒意,体外冰凉彻骨;不觉间,冰火交加而不自知,欣然起舞弄清影。
外人看来,七窍流血,状似癫狂,浴血而舞,好不吓人。
游恪不以为怪,连连拍手称快,对他的异样视若无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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