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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亲兵,李文峰出行时记离是不离左右的卫士,当然亲兵不止他一人,他也要轮班在帅府门前站岗或守更。
记离从小有“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个性,在土佛寺出家当挑水僧,那是为了混口饭吃,没办法,他现在连周左达、江台容都不如,百户都没混上,只是个亲兵。惟一给他慰藉的是,他当亲兵可以随时有机会一睹李珂姑娘的芳颜。
这天,记离手执画戟在门口站立。
进帅府公干的周左达从府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支令箭。
记离问:“领到将令了?”
周左达说:“山寨那里给十石粮,将军差我去护粮。”看看四下无人,小声问,“想好了没有?快走人吧!你记离从小胸怀大志帝王出身,给人站岗当护兵?太丢人,我都跟着害臊。”
记离的情绪却出奇的好,他轻松地说:“这有什么?父亲那样的人,大丈夫能屈能伸才行。”
周左达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他一会儿,才无奈地说:“你别是中邪了吧?”前几天他还一肚子委屈呢。
记离:“走你的吧,你才中邪了呢!”
周左达怏怏走去,心里纳闷,这其中必有说道。
记离一眨眼便有道道,周左达太了解他了。
记离这几天正试图讨好李文峰夫人谢氏。讨官当,要在李文峰面前表现才干,而想得到李珂姑娘的欢心,先得扫清李珂姑娘前面的障碍。他知道,谢氏虽不是巾帼英雄,可在懦弱无能的李文峰面前说句话还是管用的。
这天谢氏正在梳妆台前卸妆,从镜子里看到李文峰进来了。见他一脸的愁闷和无奈,谢氏问他是不是王野的人又给他气受了?
李文峰说:“有什么办法!他除了主张劫掠,根本无大志,他又总防范着我,这不是龙虎山的许虎也过来了吗?他们联起手来,我感到事事掣肘啊。”
谢氏却不以为然,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还须父子兵,有李浩和李建兄弟俩,还能放心些。
李文峰不好意思说她儿子是个饭桶,只是说:“光有忠心不行,得有能人,有谋士,有将才,可我没有。”
谢氏说:“可以出贤良榜啊,招天下贤士,为我所用。”
“我何尝不想。区区之地,有何贤才!”李文峰道,张了榜出去,只来了一个记离,他又根本不是见榜而来。
“这个记离怎么样?”张氏问,“听李浩说,说起来头头是道,把你都听迷了?”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李文峰说这个记离城府很深,所言天下大势和雄起天下的大策都对,可施行起来也不容易。
“那你怎么只叫人家当个亲兵?”谢氏问。
李文峰说也不能光听他嘴上说呀。况且他新来乍到,尺寸之功未立,骤然委以重任,别人也会不服。
谢氏道:“有一件怪事,不知该不该说。”
李文峰问她什么怪事?
谢氏道:“咱家小姐和他很谈得来。”
“这怎么可能!”李文峰很感意外,说,“就不说他们男女有别。你还不知道阿珂是个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人吗?”
“这还用老爷说!”谢氏告诉李文峰,二儿子告诉我,阿珂在龙虎上被许虎给劫去,是离下这个和尚救的她。”
“是吗?”这一说,李文峰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说,“看来他真是我的贵人啊!”转念一想,即使他不怀好意,珂儿也不会越雷池一步啊,从小看着她长大,还不知道她的稳重吗?
谢氏听他话里有话,就问还有别的可疑处吗?
李文峰道,他一来,立刻去找底下的两个百户,天叙派人盯了他的梢,他们担心,这个记离是来使反间计的。
“那可得防着点。”谢氏说,“没家贼引不来外鬼呀。”
李文峰也叮嘱谢氏,想法从丫头口中探探口气,这记离哪一点叫她看中了,连女孩儿的规矩都不顾了?
谢氏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贤才是有的,大乱的世道,贤才往往隐于草莽之中。当年土佛大师和李文峰不约而同提到了青州四贤是,不管李文峰怎样出贤良榜,记离认定这样的人不会登门的,良禽尚知择木而栖,而况于人?
记离当然不会知道,此时他的师父土佛大师正在青州青田县的武胜村拜访才人吴博文。
吴家的房子坐落在青山碧水之间,郁郁葱葱的楠竹林拱卫着风火墙的院落,青堂瓦舍,飞檐画栋,整个院子被松柏围护着,一望可知是乡里首户。这家的主人便是在当地号称预知五百年后天下大事的吴博文——吴博文。
今天,吴博文正在书籍琳琅满目的书斋里接待远游讲经的土佛大师。
吴博文三十多岁,面目清癯,星目长髯,因为弃官居家,又喜欢道家之术,所以羽扇纶巾,大有老庄之风。
土佛大师说:“几年不见,你在这一带已是名声大噪了,听说你对《灵棋经》大有研究,推事极为灵验?”
吴博文说:“学生岂能比得了老师?”因为土佛入佛门前教过他,所以他对佛性恭恭敬敬地执弟子之礼。
“那都是过去了。”土佛大师道,“从前我只是个设塾开馆的教书先生而已,你不过跟我读过几天经书,如今则是分道扬镳了,一个僧,一个道,冰炭不同炉了。”
吴博文道:“佛家也好,道家也罢,殊途而同归。先生是从普陀山归来吗?”
“没有去成。”土佛大师道,“武子豪起兵,封锁了海岛,我就想到你府上混几顿斋饭吃了。”
“学生正愁着无法排遣时光呢,老师来得正是时候,正好聆听教诲。”吴博文告诉他王濂点了翰林,却发誓不去,何溢、张琛虽当着差,也懒怠与贪官为伍,都赋闲在家,回头要把他们接来,陪老师多住些时日。
土佛大师称他住的这地方山明水秀,真是世外桃源。
吴博文却是叹息连声,遍地烽火、四处狼烟,哪有真正的桃花源?想过野鹤闲云的日子也不可得了。
土佛大师说:“说说而已,你不同于我。我垂垂老矣,心早已是槁木死灰,不问世事了。你正值壮年,为天下黎民计,你也该出山,你迟早是闲不住的。”
吴博文一面给土佛大师添茶续水,一面笑道:“这话可不像佛根深植的槛外人所说的。”是啊,佛门讲出世,佛性却劝人入世,岂非反复其道?
土佛大师自有他离经叛道的见解:说什么六根清净,其实很难做到,无忧禅定,有时只是追求罢了。入世难,出世更难。
吴博文说:“说得好。老师何不入世,干一番经天纬地大业?”
“这使命只有你吴博文来担当了。”土佛说,“你不是占卜极灵的吗?你没摆过未来之卦吗?”
“我从不为自己占卜。”吴博文说,既然老师说起,他现在就摆一卦试试。
吴博文在供奉着天神的神案前上了香,口中念念有词:上启天地,并启四时、五行、阴阳、日月并十二天罡、十二地煞,值日功曹,天地定位,人极肇立,爰有卜筮,维此灵验,吉凶孔昭,启迪隐机。
土佛在一旁摇着扇子笑眯眯静观。
祝毕,只见吴博文捧起卦罐轻轻摇了几下,记下制钱阴阳,连摇三次,将制钱散于案上,摆开一看,对土佛大师解释,这卦象倒是应了老师的话,进取在即,出仕为上,不过也有点滞怠,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恐不能善终。
土佛也有他佛家的说法:善始与善终是善善相因,善故善,善启恶,这是乐极而悲,否极而泰的意思。世间本没有纯正的好与坏。
吴博文说:“日后再看吧。”
土佛说:“你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你看天下雄起的各路豪杰里,哪个能成气候?”这也许是他来青州拜访吴博文的本意。
“皆流寇耳。”吴博文一脸不屑神色,一群乱臣贼子罢了。这一年来,王猛、王野和北边的武子豪都派人来找过吴博文,请他出山,他都躲开了。不屑为伍,因为吴博文认为他们成不了气候。
土佛说:“良禽择木而栖呀,你自来清高、孤傲,岂能与等而下之的人为伍。但你终究会遇到明主的,你的卦象里却没有,我疑心你的卦术还未炉火纯青。”
吴博文服气,称佛性的话一针见血。
土佛说他已知道未来的明主是谁了。
“是哪一个?”吴博文眼睛一亮。
“看你这眼神!”土佛说,“还敢夸口长隐山林吗?”
吴博文笑了,他只有在老师面前现出本色,一扫清高、孤傲之气。
土佛说:“此公现在还没于草莽之中,我不是靠未卜先知而行事,这个人我很熟,日后必是他崛起群雄之上,最终登大统。我已把你和王濂荐给了他,而且他还是皇室正统。”
吴博文说:“老师自己把仕途看成烂泥塘,却把学生往泥塘里推,何如此不公啊?”
二人不禁抚掌大笑起来。
小小的亲兵居然能啃动《东靖通鉴》和《兵法》,不能不令李文峰另眼相看,他试着与记离对了几回策,自愧不如。记离看书绝不是装潢门面,李文峰便不时地让他出出主意,尽管和他的两个儿子十分反感。
这几天李文峰又很心烦,苦于没人商量,见记离在廊下侍立,就召他上堂,让他坐下,说出了自己的隐忧,问记离怎么办。
原来,自从龙虎山寨的草寇许虎和赵龙投来并州后,每人都仗着兵多,全都当了将军,小小并州竟有五个万户将军了,事事掣肘,政见不一,仗着兵多,不把李文峰放在眼里,处处与他为难。
记离分析,那个赵龙还算讲义气,人也比较正派,许虎却很坏,他和王野的亲自勾搭在一起,早晚是祸害。
“那你说怎么办?”李文峰问。
记离进言,及早扩充队伍,离开并州,另辟蹊径。说得干脆。
李文峰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呀。
记离认为,许虎当年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抢男霸女,如果不除掉他,有损义军清名。况且,这号人,本来就不该收留,一条鱼会腥了一锅汤。
李文峰也承认,现在是鱼龙混杂,难分良莠,许虎手上有兵,要除掉谈何容易,内讧反而不好。所以委决不下。
记离主张不先发制人,必受制于人。
李文峰只是唉声叹气,他下不了这个决心,没这个勇气,也自认为没这个实力,谈了也是白谈。
从将军府大堂下来,记离没有马上走,他有意在后花园里走动着,希望碰上李珂姑娘,或者吸引她注意。今天没有琴声,记离好不失望,他不时向绣楼上张望。楼上很静,阒无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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