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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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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监国五年七月二十四。

    刚刚到了上值的时辰,负责军需储备的武库官员就开始给小吏们分配任务,而接到任务的小吏则赶忙前去指使着役夫将需要运至陈文营中的军需一一搬出,待数量核实完毕后便要开始起运。

    而此时,陈文营中新进的军需官齐秀峰已经开始清点第一批运抵的物资,而他的同乡刚刚被任命为本营主簿的顾守礼则负责在他清点结束后复查,若无错漏便由陈文签字画押入库。

    只不过,此时的入库并非是全部都搬入军营中的库房,没有入库的物资一部分被抬到了营房区的大门口,而其他的东西则都要搬到西校场的点兵台。

    营房区,昨天就被军官们拖去洗澡修发的士兵们开始排队从陈文手中领取下发的内衣、鞓带、军服、军鞋和绑腿,每人两套以供换洗,而他们先前用的旧被褥和衣物则被统一拿去用石灰水消毒。

    明朝的营房是通铺,一个士兵如果携带病菌很可能会将同营房的袍泽全部传染。虽然入营的这两天士兵之中并没有出现病患,但是陈文觉得一项预防制度的确立远远要比出了问题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要强得多。

    士兵在向他们的统帅发出感谢后,便赶回了营房,将其中一套衣物换好,而另一套则装进包袱带在身上。因为他们知道,这些衣服在今天中午的成军典礼时要用的。

    换上崭新的军服,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士兵们开始按照平日的交际圈子攀比、撕闹起来,气氛也越发轻松。

    这时,那三个千总领着六个镇抚兵开始从各个营房里往外撵人。见状,本来还大多在嬉闹的士兵们连忙跑了出去,而那些刚刚领到衣服还没有全部穿好的士兵则赶快在熟识的帮助下穿好衣服。

    那三位千总且不说,那可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军官。就算那些镇抚兵也是由将主直领的,在普通士兵看来陈文的十个镇抚兵其实就是他的亲兵和家丁。按照常理,亲兵、家丁获得晋升的机会远远比普通士兵要大的多,所以他们也就是未来的军官。

    军队中,阶级就是一切,古代甚至有拿父子来比拟军官与士兵关系的例子。所以,这样的军官和准军官的组合下,士兵们哪还敢说个不字,自然是听从命令赶忙的跑出来,随着他们往西校场而去。

    西校场的点兵台上,一个架子立于原先放置正座的位置,而架子上则悬挂着一幅画像。画像前是一张供桌,供桌上摆放着三牲以及香炉一鼎。

    整个点兵台上除了这一切,只有在下手处摆着一把太师椅,而椅子上坐着的身着孔雀补子官服的那位不怒自威的文官不是别人,正是大明经略直浙军务、兵部左侍郎兼左副都御使王翊。在王翊身后,两个经略府亲兵侍立在侧,一人手捧着尚方宝剑,而另一人则双手托着盛放印信的托盘,他们手中的物事所代表的乃是大明王朝那不容置疑的权威。

    点兵台下,身穿着军服、要悬着宝剑、顶盔束甲的陈文站在早已按照顺序码放好的物资前,等待着他所设计的这个全新的成军仪式的开始,而他的身前则是一张放着花名册的窄长桌子。

    每过一会儿,陈文所部的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来到了校场的一侧。当他们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之后,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而每当有人出声都会遭到军官或是镇抚兵的呵斥,很快校场就恢复了安静。

    这时,站在陈文和士兵们之间的顾守礼见时辰已至,立刻向前一步高声喊道:“典礼开始!”

    听到典礼开始的消息,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凝望他们的将主。

    陈文翻开了长桌上的花名册,大声念到:“楼继业!”

    听到了主将的传唤,一个身高臂长、膀大腰圆的汉子自那群站的散乱不堪的士兵中越众而出,大步流星的走向陈文。待他走到陈文面前,立刻跪地行礼。

    楼继业是义乌楼家的子弟,在戚继光的时代义乌楼氏有很多子弟都参加了戚家军。到他们离世时,光总兵副将就达到了六人之多,以下的参将、游击、守备、千总等各级军官更是不胜枚举。

    与吴登科那个疏远已久的亲戚关系不同,楼继业是戚家军中后来积功升至云南副总兵的抗倭名将楼楠的嫡系子孙,虽然他只是个庶子,却自小被他的祖父视为复兴家业的希望。

    据说此子周岁期扬(抓周在明朝时的称呼)之时,无视放在地上的东西,一步一步的爬出了屋子,抓着院中立于架子上的长枪说什么也不放手,被时人引以为奇。开蒙之时,人家读完了三百千都去学论语,而他却开始抱起了《纪效新书》。

    束发以后,楼继业便开始了投军当兵的生涯。最初他在金华当兵,参加了镇压许都余部之乱;很快,清军南下,他的上司打算降清,有感于上司的知遇之恩,可是作为抗倭名将的子孙又不耻于为蛮夷爪牙,于是乎当夜他就带着一众乡党和手下逃离了军营。

    此后数年,楼继业曾经追随过好几位主帅,可是在那个反清武装旋起旋灭的年代,他追随的主帅们不是战死,就是降清,以至于他几乎每隔几个月都要换一次东家,到了后来,别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人中的卢”,认为是他命太硬把主帅们都克死了。从那之后,也再没有哪个主帅愿意招揽他了。

    而那时已经开始奔四的他也逐渐开始自暴自弃。后来更是干脆在四明山娶妻生子,怎么也不肯还乡。用他的话说,从军十余年,未曾功成名就,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按道理说,他和吴登科都是义乌人,他的祖上和吴登科祖上的族兄又曾一起在戚继光帐下效力,两人应该关系很好。只不过这世上总有凑巧的事情,当年许都死后,吴登科跟着许都的手下继续作乱于金华,而楼继业则从属于负责镇压他们的武将,两人甚至在战场上还交过手。从那开始,二人便开始结下了仇怨,以至于吴登科来到大兰山时,与楼继业重逢,他们依旧互相看不上对方。

    陈文公布了重建戚家军的决定后,吴登科思来想去之后还是觉得楼继业是个人才,不然能在战场上和他打个不分胜负吗?又考虑到两人本就是同乡,若是同站在重建戚家军的旗帜下也没有什么仇怨是解不开的。于是乎,吴登科就跑去劝他加盟陈文的队伍。只是那时的楼继业并不是很信得过陈文,便没有答应下来。

    可是,在吴登科走后,那句重建戚家军的口号却始终萦绕在楼继业的脑海之中,久久无法散去,于是他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听了一次陈文的讲古。也就是在那天,当陈文讲完他编造的那个故事之后,再次扬言要重建戚家军的时候,楼继业那颗渴望着衣锦还乡的心再次炽热了起来,他觉得陈文应该是和他一样的渴望着重振家业的人。

    结果就出现了打谷场上吴登科宣誓效忠后,立刻就有一个义乌的汉子带头追随陈文重建戚家军的场景,而那个汉子就是楼继业。想来,那一瞬间,如果不是吴登科早先就编好了说辞,只怕很可能会被楼继业抢了风头。

    对于楼继业的加盟,吴登科自然是表示赞同,而一向深受封建迷信思想所影响的尹钺则提出了质疑,质疑的原因很简单,那个“人中的卢”的诨号。

    不过,作为主将的陈文对此到是毫不在意,除了常年接受唯物主义无神论思想的教育外,他觉得自己穿越后几次听到“哈士奇”叫都没有命丧狼吻,后来更是能从一个游击将军手下逃脱,估计一般人也方不动他。

    上山后,陈文找机会和楼继业谈了谈,他很快就发现了吴登科和楼继业这两个戚家军子弟的区别。吴登科早年接受过族中的传授,对于戚家军所使用过的冷兵器了如指掌,也很能够理解这些武器为什么会出现在战阵之中;而楼继业则更加专注于阵法的使用和变化,以及戚继光的建军思想,这大概跟他年少开蒙时就开始读戚继光的兵书有关。

    在陈文看来,这个人读书识字又通兵法,是他现在的这个军官团中最适合做参谋长的人选。只不过陈文并不打算那么早提拔他,因为陈文知道现在营中的金华人除了在吴登科和尹钺带领下向自己宣誓效忠的那些汉子外,大多都是这个楼继业招揽来的,他比吴登科到四明山更早,于寄居此地的金华人较之吴登科更有威望。等军队建立一段时间之后,尤其是取得一次胜利之后,军中的阶级概念和袍泽之情会逐渐压过同乡情谊,陈文自然会提拔此人。

    见楼继业恭恭敬敬的跪倒在他面前,陈文一把将其扶了起来,随后从身边的一个镇抚兵手中接过了一顶头盔,戴在了楼继业的头上;而后又接过证明身份的腰牌和一杆旗枪递到了他的左手;最后,陈文从旁边那个箱子中取出了一锭价值一两的银子放在了他的右手。

    “楼兄弟,好好做,戚少保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这些为了驱除鞑虏而从军的英雄不能衣锦还乡的。”

    拿到银子时,楼继业并没有流露出什么喜悦,他从军多年,并不缺银子。可是当陈文说出那句话时,楼继业的目光中竟隐隐闪烁着些许泪光。只见他立刻握紧旗枪,双手抱拳,大声说道:“卑职必不负将军厚望!”

    示意楼继业站到一旁,陈文大声喊出了第二个名字:“牛平安!”

    牛平安和楼继业一样,都是义乌人,不过他是和吴登科等人一起来到大兰山的,并非楼继业的熟识。这个汉子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安排给他的事情都会尽力做好,陈文讲古时,吴登科便安排他看管篝火,哪怕陈文的故事讲得再精彩,他在聆听的同时从不会忘记需要他做好的事情。

    对于这样一个懂得尽忠职守的汉子,陈文很是欣赏,只是他并不识字,对鸳鸯阵和兵法也不甚理解,使得陈文暂时还没有提拔他的理由。不过,此人身形魁梧,到是没有辜负了他的这个姓氏,按照鸳鸯阵的选兵标准,他的性格和身材很适合作为长牌手。于是,陈文就将他安排在了楼继业的麾下。

    在陈文给他戴上头盔之后,牛平安接过了陈文递给他的腰牌、长牌、腰刀还有那一两银子。木纳如他,在接过银子后,也立刻表示了他对陈文的忠心。

    一手递兵器,一手递银子,这是陈文所想出的用来激励营中士兵勤练武艺的办法,思路很简单,就是通过心理上的暗示来告诉士兵勤练武艺,立下军功就不愁不富贵。当然,只是这样还不够,还应该有团队精神和严格的军纪才能成为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

    示意牛平安站在楼继业的一侧后,陈文又一个一个的接连喊了十个人,而这十个人除了银子外分别拿到了藤牌腰刀、狼筅、长枪、镗钯和尖头扁担。

    见这十二个人站成一排,陈文对他们说道:“从即日起,尔等便是本营鸳鸯阵第一杀手队的成员,持旗枪者为队长,持牌者为伍长,两伍长以长牌为尊,持尖头扁担者为火兵,由队长直领,其他人皆为战兵,按所在队列划分伍。去吧!”

    “卑职等遵命。”说着,第一杀手队的首批成员们拄着各自的兵器单膝跪在倒在陈文身前,待起身后,便由着镇抚兵的指引下列队站在了校场上。

    接下来,陈文按照此例,将一个又一个鸳鸯阵杀手队组编成列,又开始了按照花名册来列编骑兵队和那支只有三分之一士卒使用火器的火器队。

    同样是戴好头盔,同样是一手递兵器、一手递银子、同样是组织成队成伍,也同样接受每一个士兵和他们所在团体的宣誓效忠。陈文不厌其烦的做好每一件事,为的就是能够建立起一支真正可以在一个多月后可以和清军对决沙场的军队。

    当然,这还完全不够,除却即将开始的高强度的训练外,他还需要一些来源于自然或是超自然的力量作为辅助。

    在四明山地区明军最高统帅王翊以及他背后的鲁监国行朝的见证下,在场下已经整编成军的士卒们的瞩目下,陈文登上了点兵台,在戚继光的画像前上了三炷香。随后,他倒退了几步,一撩身披的那件猩红的斗篷,面对着画像拜倒在地,狠狠的磕了几个响头。

    起身后,陈文扶正了头盔,向王翊点头示意过后,便转身走到了点兵台的边缘,面向着校场上站成一列列的军官士卒们开始了他的演说。

    “诸君,今天我们站在这大兰山上,在这片戚少保曾经护翼过的土地之上,重建当年那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无论是倭寇还是北虏都会闻其名而丧胆的戚家军。”

    “这条路或许不会一帆风顺,我们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我们需要为了训练和战斗留下比其他军队的士兵所流下的更多的汗水,甚至包括本将在内我们中的一部分人会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

    “但是,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的脚步,也没有人可以抵挡我们的兵锋,更没有人可以磨灭掉我们身为汉家儿郎的骄傲!”

    说到这里,军需官齐秀峰在两名镇抚兵的护卫下登上了点兵台。只见他将手中的旗帜郑重其事的交给了已然起身走到陈文侧后的王翊。而王翊在接过这面旗帜后,则同样郑重其事的将它递送给了已经在他身前准备拜领的陈文。

    起身后,陈文猛的将旗杆挥舞了一个来回,那面旗帜上的图案也在那一瞬间浮现了真容——那是一只插着翅膀的斑斓猛虎,正在旗帜上作势欲扑。

    就在这时,陈文继续以着激昂的语气向着他麾下的将士们说道:“在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戚少保被倭寇和北虏称之为戚老虎。本将虽然并不姓戚,但是只要我们的这面营旗还在,我们就是戚家军,戚少保的英灵也同样会与我等同在!”

    校场上,士兵们聆听着陈文那激动人心的演讲,尤其是在看到那面旗帜以及听到那面旗帜所代表着的一切将与他们同在时,每一个士兵都想要发出自信的呐喊。只是,点兵台上经略王翊代表着的朝廷权利和威严、初入各队身边不再是熟识的陌生感还有周围各级军官和镇抚兵严厉的眼神,使得他们只得将这些呐喊暂时压制在胸膛之中。

    “从今天起,我们将在戚少保的庇佑下重建戚家军,接着我们会战胜敌人,收复失地,建立更大规模的军阵,让鞑子听到我们的名字就瑟瑟发抖。”

    “总有一天,我们会和鞑子决战于南北两京,总有一天,我们会收复所有的失地,总有一天,我们会用鞑子的首级告慰这些年来枉死于鞑子之手的汉家兄弟姊妹们的在天之灵。”

    山间的微风将旗帜打起,旗帜上的那只插翅猛虎亮出了它的血腥獠牙。点兵台上,陈文那套被他擦的光亮的山文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那一刻,陈文营中的士兵们眼中,他们的将军在正午的阳光下、在戚继光的画像前、在他们日后将为之战斗的旗帜下,竟恍如神人一般。

    “万胜!”

    “万胜!”

    “万胜!”

    “……”

    永历四年七月二十四,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绍兴、宁波、台州三府交界的四明山腹地,一支只有三百余人的小部队的全体将士用尽全力呐喊着他们对于在未来的战斗中那必胜的渴望,声震云霄。

    此时此刻,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坚信着,数十年前的那支无敌雄师一定会在他们的努力下而得以再度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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