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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若秋对景亲王府的神秘访问之后不久,皇室即放出消息,称道先帝第五女瑞安长公主已满及笄待嫁之龄。与往常不同的是,礼部并没有发出徵选驸马的榜谕,这不能不钩起人们的种种猜测。
实际上,景亲王朱载圳很快正式回访吴若秋,向他私下表明了皇室的观点:瑞安长公主乃皇上的同母亲妹,不仅人长的美若天仙,论门第、学识、教养在帝国内都是首屈一指。既然萧弈天也尚未婚娶,不如干脆就当驸马好了。皇上对这一亲事也很感兴趣。
然而景亲王没想到的是,吴若秋竟然对此一口回绝。“这样的事我没法向首相和内阁同僚们交待,”吴若秋说,“您也知道公主大婚的礼仪。萧太师心高气傲,恐怕不会接受公主的‘下嫁’吧。而内阁六学士中,于、胡、舒、慕容四位都是西洋军人出身,他们更可能把这看作皇室的羞辱而非赐恩。所以,我还是宁可去哪位公卿大人家寻访寻访。”
“是这样……”景亲王心中尚有不甘,接着说道:“唉呀,吴大人您可这回把本王害苦了。”
吴若秋故作不解道:“老王爷此言何意?”
景亲王故意哭丧着脸,道:“前日本王答应帮大人给萧太师物色一名正室夫人,不知怎得竟被皇上知道了。我那瑞安皇侄女今年正是二八待嫁之年,太后心疼这个宝贝女儿,让皇上给她选一位好驸马。皇上就看中了您家大人,责成本王办理这桩婚事。这番回去复命,我可怎么和皇上交待啊。吴大人,您可一定要帮本王这一把啊!”
吴若秋皱着眉头半晌不说话,景亲王在旁不由焦急起来。正当他认为此事无望之际,吴若秋终于开口了:“老王爷,你看要不这样,我们在礼仪上作些变通如何?”
“您的意思是……”
“如果采用现在的礼仪,令太师大人对公主以下事上显然会激怒以于庆丰和慕容信光为首的武官集团。即使萧大人能够接受,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阻扰。我们不如从礼法中找一些漏洞,既能让军方坦然接受,皇家也不至过于难堪。”
景亲王略略来了些精神,“请吴大人明示。”
“你想啊,本朝历来的所有驸马,都是从在京官员军民子弟中挑容貌齐整、行止端庄、家教良好的少年会选。萧大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帝国内阁最高首脑,官居太师位极人臣。这驸马都尉嘛,呵呵,到底算圣恩还是算谪贬呢?”
“明白了,”景亲王点头称是,“我会和皇上商议……变通一下的。那么太师府那边……”
吴若秋神秘一笑,“包在我身上了。”
大明万历十三年,即西元1585年7月28日,万历帝诏告天下,封帝国内阁首相、太师萧弈天为护国忠武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五千石,冕服车旗邸第皆下天子一等,这是大明立国两百一十七年以来,册封的第一个异姓王。紧接着的第二道圣旨则宣布护国忠武王萧弈天将迎娶瑞安长公主为王妃,礼仪上则同时参照亲王纳妃和公主出嫁的标准。
于庆丰和慕容信光果真成功地说服了萧弈天以政治大局为重接受这场婚事,不过首相大人表示希望把婚礼延期至来年新春举行,以皇叔身份负责主婚的景亲王愉快地一口答应下来。至于护国忠武王的封号,据说萧弈天听过后只是淡然一笑,“不知道我死后的谥号又会是什么呢。”
萧弈天与皇上亲妹瑞安长公主订婚的消息令天下也为之震动。本就已经拥有帝国军队的效忠,现在又加上皇室的暧昧的支持态度,除了自己的理智和信念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约束萧弈天急剧膨胀的权力了。
对此最为恼怒的当属身在南京的叛军首领,帝国前南直隶总督徐民式了,自举起“清君侧”的反叛大旗一年以来,萧弈天在北京的地位不但没有丝毫动摇,倒反而愈加巩固。如今他已与皇室联姻贵为亲王,令得南方愈发师出无名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一阵心烦,拂袖将桌上的茶碗摔在地上。
老管家连忙指挥仆人们小心地上前打扫碎片,这大半年以来,老爷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就连今天这中秋佳节也无把酒赏月之兴,大概是北方又传来什么不利的消息了吧。这年头啊,听说皇上都被那些从海对面回来的军阀软禁起来,要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不,连南京城都能听到大炮的声音的了……
徐民式的反应可要剧烈地多,一听到城北传来的隆隆炮声,他便立刻从座椅上跳起身来,因惊恐而发白的脸上冷汗连连。“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北方乱党已经打过来了吗?谁快去给我看看!快去把人都给我叫来!赶快啊,叫他们拿出主意来!”他喘着粗气跌坐回去,“把府中值钱的东西都收拾好,我们可能要做逃离南京的准备了!”
“大,大人!”正当徐民式惊慌失措之时,一名亲信猛地推开门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北方军队在法云寺附近登陆,市民哗变开城迎接……”
早在今年6月,枢密院便认为奇袭南京的时机已经成熟,出于种种考虑最终将决战时间定在了中秋之夜。两个月前,近卫军一个师的兵力在青龙军舰队运载下起航离开天津,从海路直扑南京的东大门——尝州江阴县。
9月3日,长江航道江阴段。
和后来演义故事中的描述不同,三十多艘巨型战舰在黎明黯淡微弱的晨光中逆江而上进逼城池之时悄无声息令人感觉不出丝毫战争的意味,只有滚滚江流拍击在船体上单调而重复的清响隐隐可闻。
与江阴官员担心的恰好相反,传说中威力巨大的共工级战舰并没有使用它的大口径长程主炮轰击城市的沿江防线,反而排成长列停在城市火力范围的边缘,摆出一幅封锁的架势。既无交战之虞,地方官们也就不主动发起进攻了:早听说北方军队战斗力极其强大,又何必赶着上去给徐民式拼命?再说,内战迟早都会结束,要是北方获胜的话——目前看来可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嘛;要是此战南方胜利的话,痛打落水狗也好过第一个上前捋虎须啊。
抱着这种想法,江阴知县大笔一挥批准了商会代表的要求:不就是倒卖一些粮食蔬果之类的补给品给北方军队吗,反正对类似的行为一直都在发生,南京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代表还许诺将此次获利与自己对半平分。千里当官只为财,干嘛和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呢?知县提出的唯一附加条件就是要求北军绕过江阴继续西进。
足足到了黄昏时刻,唯一被授予交易全权的瓦尔基里雅商会才勉强做好了准备:整整一百二十艘五百料船的庞大阵容令所有局外人尽皆目瞪口呆——这可是真正的大手笔啊!这支奇特的船队在桅杆上悬起商会的青鸟旗,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向江心的“敌舰”驶去。
双方显然已经有过多次的接触和交易经历,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涉与寒暄,货物的运送在接舷后立刻开始。从城墙上远远望去,无数肩挑背扛的身影在船只间往来不息,一直持续到天完全黑透,船身城头点起无数明晃晃的火把时方告结束。北军的战舰继续停留在江心,商会的船只则带着大赚一笔的轻快心情返回港口。
此时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城头也只有寥寥几名士兵保持警戒。看到船队返回港口,他们漫不经心地走上前去,打算随便讨几个赏钱。
“几位军爷辛苦了!快来船舱里喝杯酒解解乏吧!”商会代表似乎怎么也抑不住脸上的笑容和心头的兴奋,隔老远便热情地主动招呼起来,手里的钱袋故意晃得叮当作响。
“哈哈,那我们兄弟几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哨兵把总脸都快笑开了花,带着手下弟兄大步上前与商会代表亲热地拍着肩膀,几人一起朝最近的一艘商船走去。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捂住把总的嘴,接着他只感到后心一凉,意识连同眼前突然定格的一切便如同摔落地面的瓷器般碎裂开来片片飞散。几乎同一时刻,整个哨兵小队都遭到了同样下场,在无声无息中被尽数歼灭。
陈旖岚放开左手,任凭那把总的尸体软软滑倒在地。他朝着商会代表略一点头,“今日能够兵不血刃拿下此城,实在有劳林兄的大功啊。”
商会代表笑笑道:“这都是上头的神机妙计,我林海天有什么功劳了?其实我倒挺羡慕你们这些武将的,不像我,整天呆在这江阴小城闷也闷死了。哎,别说闲话了,快叫船舱里的兄弟们都出来吧。”
上千名顶盔贯甲披坚执锐的骁武军士兵从船舱中蜂拥而出。在林海天手下的商会人员指引下迅速前往控制城中各处重要地点。这一过程早已经过无数次的精心谋划与讨论,执行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了。
次日早上,当江阴城的百姓从睡梦中醒来之后,惶然发现一夜间城头旗帜竟然变换了颜色。虽然江心的舰队已经不知所终,街头却出现了身着玄武袍甲来回巡逻的北军士兵,平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知县进了大牢,深得民心的商会代表林海天坐进了衙门大堂。街头巷尾私下谈论的百姓们一致认定昨天晚上没有听到丝毫的动静,更没有哪个置身局外的目击者。这不能不让人们对北军近乎神迹的强大产生敬畏和崇拜。
舰队的总指挥阎渔樵是当年追随萧弈天征战欧洲的一员重将。与这个充满闲云野鹤般隐士气质的名字截然相反,阎渔樵是首相铁血政策忠实的崇拜者和奉行者。有传言说,除了元帅戚继光和六位大学士以外,他就是首相麾下地位最高的军事主官了。
在阎渔樵的指示下,蛰伏在江南地区的北军间谍开始群起活动,把一夜之间袭取江阴的传奇事绩添油加醋地广为流传。很快,镇江扬州等各地府县的地方官员在内阁舰队军前闻风而降,阎渔樵不费一兵一卒便深入长江口数百里之遥,兵锋直指南方叛军的首府——南京。
中秋之夜,傍晚戌时,南京城中。
滴漏莲华壶中不断重复着单调的滴水声,李家南略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清澈的涓涓细流在青铜水道精美的兽头花纹间淙淙流动。镂有银线刻度的指示浮标随着水位的提高慢慢升起,终于到达了一个预先设定的高度。转眼间,一个灵敏的机括被触动了,铜壶宽大厚实的底座中齿轮和机簧吱吱嘎嘎的运转声不断作响,最终牵动着小巧的铅锤在铜钟上敲出声声清音。
李家南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疾步走到屋门口,朝着院子里的或站或坐的数百名雇工模样的人高喊:“时间到了,开始行动!”
院里的人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奔进院落两厢的库房中,把一个个木箱抬到空地中码好,这些大小形制如出一辙的木箱长约五尺有余,宽厚各三尺;上面贴着一个斗大的“铜器”标签,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样子。李家南慢慢走了过去,伸手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铁钎,用力插进一个木箱的顶盖中,铁钎的尖端似乎刺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事,发出一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李家南脸上微微泛起一丝微笑,他两手使劲一用力,木质箱盖便挣脱了铁钉的束缚滑到一边,现出内中填充的枯黄稻草茎条来。旁边一名雇工俯下身,小心地拨开稻草捧出里面的货物,顿时令场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在斜挂东天的明亮月光下,但见那人两手间流动着一弧荧荧的冷光,李家南上前细细打量:原来是一把仿倭刀样式的制式军刀。他伸手一弹刀身,响声清脆悦耳,显是以极好钢质精心锻造的上乘之品。此时已另有人撬开其它的木箱,从中取出同样精美有如工艺品的矛戟、刀牌、弓弩、火器之类、,有的木箱中甚至还整整齐齐叠有数十件轻装甲胄。李家南心中默算了几秒钟,点点头道:“抬出去分发给外面的兄弟吧。”
同一时刻,同样的事在南京城各处瓦尔基里雅商会控制的工场中发生着。这些兵器衣甲都来自于北京大内府库贮存的御林军装备。内阁以“贸易”的方式将之移交给瓦尔基里雅商会,后者再利用自己在江南的特殊地位把它们以“铜铁器皿”的名义堂而皇之地穿过两军对垒的封锁线运回南京。即使路上偶尔遇到盘查诘问,白花花的银子就是比总督府印鉴更有用的信物。
短短半个时辰中,瓦尔基里雅商会已经组织出了多达五万人的武装力量。这些义兵都来自于商会下属各工场雇工的家庭,最近几个月来按照《纪效新书》的标准操典进行了大量的军事化训练,兼之事先许以丰厚薪赏和恤金的鼓舞,实际战斗力绝不在军纪败坏士气低落的南方叛军之下。
趁着夜色的掩护,这支新军便分成十数队分别前往控制城中各处要冲。一路上,也有不少城市守军试图阻拦他们,但当义兵们一鼓作气冲上前去时,大多数敌人便立刻作鸟兽散了。只是,在攻打内城的时候终于有了些麻烦,忠于徐民式的少数亲兵及时关闭了城门,利用城墙的优势据险顽抗,义兵们一时强攻不下,伤亡也开始渐渐扩大。
更为不利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前往接管玄武湖一带的义兵遭到了不明武装力量的抵抗,从敌人清一色黑衣蒙面的外观和极强的单兵战斗力上来判断,应该是和徐民式素有关联的海贼一伙。这些武士精通格斗和暗杀技巧,手中持有各种各样的奇门武器,甫一接战不免大占优势。不过,义兵们毕竟受过严格的阵列训练,面对如此强敌仍能按照操典整队迎战。刀牌手在前列组成人墙与敌人缠斗,后排的士兵则用长枪戈戟之类的长兵器从人墙后往敌人身上使劲招呼。可惜狭窄街道上的巷战不利于大部队展开阵型,面对以精兵为主的海贼们,义兵不免渐渐落于下风。情急之下,不少装备弓弩火器的义兵干脆一脚踢开街道两边的民居房门,不由分说冲上二楼从临街窗口向敌人猛烈射击,好歹也算扳回了几分。
最终以及时雨身份出现锁定局势的还是阎渔樵的大军。庞大的北军舰队慢慢抵近秦淮河口,在集中重炮压制叛军岸上火力的同时放下小艇开始登陆。商会义兵的配合也十分到位,他们趁叛军惊慌失措时发起突然攻击,很快便控制了定淮门城楼,为登陆友军提供了一条入城的安全通道。
参与攻打南京的神机军士兵基本上都是西洋军队中的萧弈天旧部,对海军陆战队突袭城市这一西洋标准战术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他们以十数人为一队组成散兵在街道上穿行索敌,如果遇到优势敌人的强力反击,就在猛烈火力掩护下且战且退,与友军会合后再图围歼敌人。在这一成熟战术兼以先进武器装备面前,叛军士兵不是被各个击破就是被引至优势兵力包围之中予以歼灭。至于据守内城顽抗之徒,携带虎蹲炮等重武器的后续部队则以一个高密度火力覆盖简单明了地解决问题。
到最后继续抵抗的便只有那些“海贼”了,当他们奋力击退又一支义兵后,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北方大军的重围之下。而数百支燧发枪瞄准之下,任有再强的武艺也毫无用武之处。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上前来,北军士兵手中火把跳跃的光辉为他头上低拉的兜帽所阻挡,令那张脸孔隐没在了阴冷的黑暗之中。“投降吧,”陈旖岚开口说道,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情感,“否则你们都是死路一条。”
一名黑衣武士发出连声咆哮,以挥舞手中的战镰扑上前来的方式作出了回答。陈旖岚微皱眉头,翻手用力一挥——但见寒光闪过,那武士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慢慢向后仰身倒下,眉心正中插着一把匕首。
“还有谁想试试吗?”陈旖岚举起右手,另一柄飞刀在他指间闪耀着银光。敌人慑于他的威势,开始畏缩地向后退却。然而转瞬间,高昂的战意压倒了本能的恐惧,他们一下子从处于溃散边缘的残兵败将变成了悍不畏死的勇士,高声呼喊着一些含混不清的口号朝着对手冲了过去。
陈旖岚带着怜悯的眼光摇摇头,闪身退到火枪手队列之后,“开火!”
一阵齐射,火药燃烧特有的刺鼻硝烟味顿时笼罩了整条街道,射出子弹的火枪手们立刻退后装弹,由后排士兵上前继续射击;整个队列由三排火枪手组成,可以每分钟六次齐射的速度循环往复射击不息。这种三段式射击法相传创立于两千年前的战国时代,在横扫天下挡者披靡的秦国大军中得到广泛应用,更随着千古一帝秦始皇御六合吞八荒的勃勃野心一同载入史册,是军阵威力最完美的诠释。
人的血肉之躯绝不可能抵挡这铁与火的无比威力。强作困兽之斗的黑衣人们一排排地倒在了呼啸的子弹下,甚至都没有机会冲到对手面前举起手中的武器!战斗结束的如此之快,当李家南匆匆赶到之时,现场已经看不到一个活的敌人了。
李家南紧锁着眉头,俯到陈旖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后者剑眉一竖,向士兵们大声道:“给我仔细搜搜这些尸体,稍后把死者所有遗物都送到旗舰。”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记住,是所有遗物!”
南京,大明帝国的又一座皇城,终于也屈服在我们的军靴和战刀之下了。站在城楼之巅,远眺长江之水滚滚东逝,阎渔樵心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激奋之情。再也没有谁能够违抗首相大人的意志,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断商品洪流的畅通无阻,再也没有谁能够妨碍中华帝国的又一次崛起!反对者定将被消灭,阻碍者定将被粉碎!让世界在巨龙的怒吼中战栗发抖吧,虽远必诛的时代又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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