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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到了六月初夏,帝国新权力中心已经确立有整整一年了。如今,在萧弈天的铁腕统治下,原来腐败糜烂的政治局面不复存在,昌明奋进的政治新秩序已经在北方站稳了脚跟。在旧官僚体制的灰烬中浴火重生的是一个以内阁为核心的高效一统的新帝国。
如果没有强大的军力作为后盾,任何新秩序都难免颠覆于内外敌对势力的威胁之下,因此军事整改始终是内阁最为关注的环节。经过枢密院和兵部官员们的一番努力,而今的帝国军队已经焕然一新。高度职业化的近卫军兵精械利,是一支质重于量的机动作战劲旅;相反,以戍卫边防为主要任务的国防军则更注重对防区地理民风的熟悉,以便随时应付突发不测。两者互为补充,构成了大明帝国攻必克守必固的坚实保障。
经济方面,由于内阁极力鼓励发展工商,甚至允许官员们开办或直接投资工场商行赢利,北方三省出现了空前的经济繁荣。尽管战争的火光仍在南方地平线上密布的阴云中时隐时现,逐利往来的熙熙人群还是毫无畏惧地穿梭于两军对垒的黄河两岸,满载着货物和现银的马车也在两京之间的驿道上往来不绝。如果再算上从海路前往通州码头的商船队的话,流入北方的粮食物资简直多得不可计数。而西洋行省的财政支持也给予了内阁充足的现金支付能力,能够从容地应付改革与备战的大量开支。
徐民式并非对前线的情况一无所知,可是当得知南直隶好几家重量级商会也都明里暗中地参与了这场“通敌”贸易时,他也只能在叹口气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初要不是得到这些大商会的支持,他连这个南直隶总督都根本别想当上。现在虽然有了黑狐教作为发动内战的后台,可到了落实处始终还是离不开地方士绅的鼎力支持,哪里还敢得罪这些财神爷呢?
目前在南直隶的十数家大小商会财团中实力最雄厚的当首推瓦尔基里雅商会,这个新近成立不久的商会在短短两个月内一举控制了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六成以上的制瓷和丝工场,近乎取之不竭的财力令人咋舌。就是这样,那个据称是南洋华商避难回国的会长还不满足,又趁贸易中断物价连连下跌之时派人在各省四下大批收购囤积成品丝瓷。等到南洋航线复开之时,据说欧罗巴市场上的丝绸价格已经涨到了原来的三倍,上等瓷器的价格更是翻了两番。如此漂亮的一手令各界对那个挥金如土的家伙大有改观,按照最保守的估计,瓦尔基里雅商会获利净值决不会少于五千万两白银。能一把赚上五千万的人——而且还懂得用大把红包孝敬打点——自然是人人愿意与之深交了。
然而徐民式所不知道的是,瓦尔基里雅商会正是萧弈天亲自指示蹇尚创办的。会长林振衣本出身于江南官宦世家,其父乃是世宗朝兵部尚书,因得罪严嵩而获罪罢官,家道从此没落。林振衣少年时即随叔父出洋谋生,数十载商海翻滚下来,在吕宋爪哇一带也倒是颇有名气。他身在异乡多年,每每见到朝廷不惜血本遣使团耀武四海宣威百国,却不肯给南洋的华商们哪怕半点庇护。当三宝垄街头那个年轻军官英武的身影连同他激昂慷慨的宣言一道在南洋华人中颂为救世的传奇之时,林振衣心中早已暗暗定下了自己终生效忠的对象。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在南洋的家业,通过与舒时德的关系加入西洋舰队,至此忠心不贰地追随在萧弈天身边。
除了经营商会为主公筹集大笔资金外,林振衣的另一个职责是掌管龙渊阁在江南地区的地下情报网:借助大笔军费赞助和个人贿赂从地方官吏甚至徐民式那里打听到无数重要抑或不重要的情报,大至叛军未来一段时间的调动布防计划,小至带兵将领之间的私人交情或是矛盾。只要内阁方面有了解的兴趣,详细的报告就会通过绝密的途径送到蹇尚手中。不过,瓦尔基里雅商会拥有的最后一项资源连林振衣本人也没能意识到,因此当他看到来自北京的最新指令时心中的震惊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振衣再次将目光投向手中那张薄薄的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排小字,是把用切口写成的指令译出来的结果:中秋前募五万自愿者训练备战所需军器不日运抵勿误。
各个行省内为商会劳作的雇工加起来总数超过四十万,算上他们的家小则足足有两百万之多,从中精选区区五万精壮男子参加军事训练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这些人原本大多是失去土地的流民和被工场辞退的劳工,商会给了他们这雪中送炭般的工作以养家糊口,无形中也就得到了他们的忠诚。拥有如此庞大的人口资源,即便想要控制江南地区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了。这的确是一步好棋,可莫非这步棋早就在主公的计划当中了吗?
7月11日,朝鲜平安道,安州附近。
根据设在平壤的前线指挥部通报的情报,有多支此前被击溃的朝鲜残军开始从各个方向往平安道博川附近靠拢集结。位于战线最前锋的日本侵朝第五军团长黑田长政判断原本躲藏在鸭绿江畔的宣祖李昖可能在博川现身,便急令前军约五千人在侍大将后藤右兵卫率领下全速北进,妄图一举生擒朝鲜国王。
此刻,后藤右兵卫正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喝令部队加速行军,在这狭窄的山间道路上,日军只能排成纵队以长蛇阵前进。队伍最前列是五百名骑马武士,他们身被重铠手执长枪,是整个队列的先头精锐。骑兵后面跟着八百名弓箭手,他们手里提着竖起来高过一人的长弓,背上迎风招展的指物醒目地绣着黑田家军徽;再往后是由长枪武士和长枪足轻构成的步兵主力八列纵队,密集如林的竹矛整齐划一地指向天空。整条队伍的后卫由装甲厚重精于格斗的薙刀武士部队担任,大将的身边则有分外精锐的野太刀武士贴身保护。
炎炎如火的夏日令长途奔袭的日本士兵苦不堪言,轻装的足轻尚能忍受,武士们厚厚的甲胄内可早就像蒸笼一般了。他们纷纷摘下面当挑在武器上,更有甚者还解开具足的绦带大敞着胸脯,这些有违军纪的行为后藤右兵卫看在眼里却也不以为然,毕竟在朝鲜打了那么久的仗,那些高丽人连一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让士兵们放松一下也没啥大不了的。
一场遭遇战就这样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地到来了。随着一声鼓响,雨点般的箭簇从左侧的山坡上飞射而下,在毫无防备的日军队列中嘶鸣着散布死亡。原本整齐的队伍突然间炸了锅,目瞪口呆的日本人乱成一团,丢下武器抱头鼠窜的足轻们毫无章法地在狭窄的山道上狼奔豕突,把后藤右兵卫恼怒的连声喝骂也抛在脑后。
第二波箭雨很快又接踵而至。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齐射主要瞄准的是日军长蛇阵的首尾两端,所用的也是火药助推的特殊箭矢,箭杆上还特别涂有硫磺和巴豆等发烟物。当千百支拖着长长尾烟的利箭呼啸而至时,一股刺鼻呛人的气味也随之充斥到空气中。长枪骑兵和薙刀武士们被这毒烟呛得咳嗽连连泪水横流,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目标就在山坡背后!全军突进!突进!” 后藤右兵卫举起手中的长枪催促道。在弓箭手的火力掩护下,长枪武士和足轻们勉强整了整队形,在挥舞着大小半太刀的双刀武士带领下一窝蜂向山坡上涌去。
但见那山坡后竖起一面朱红大旗,一个斗大的“李”字迎风招展,刹那间,坚实的大地也在暴烈的马蹄践踏下微微颤抖。成百上千名骑兵越出掩蔽地带,如下山猛虎般朝日本人席卷而来。日本武士们一下子慑于如此惊天动地的威势,如秋风中的树叶般战栗不断,甚至有人掉头脱队而逃。估摸着已经进入射程,当头第一排的骑兵们纷纷举起手中的三眼铳,瞄准日军密集的队列一阵齐射,趁着敌人惊惶失措的瞬间换手拔出腰间的马刀,直冲进人群大肆砍杀。明军压倒性的火器攻击早已令足轻们吓破了胆,一个个手脚发软握不稳手中的长枪,而他们仰攻山坡时散乱的队形更无法对骑兵雷霆万钧的冲锋起到丝毫的阻挡。明军攻击线好似一把锋利无匹的马刀,暴风般迅猛地扫过大地,所及之处敌军无不人仰马翻。借着山势的俯冲势头更令骑兵们如虎添翼,如同利刃划过黄油一般轻易突破日军的阵线,被战马撞翻和践踏致死的倭人不计其数。
“弓箭武士,射击!”情急之中,后藤右兵卫也顾不得许多,竟命令弓箭手往自己的同胞头上放箭,试图阻挡正与之混战成一团的明军。然而,由于制作工艺的落后,日本军中大量装备的仍然是名为丸木弓的单体弓,由于弓身偏长满开角度小的缘故,箭矢飞行速度慢而弹道也较为弯曲,最大射程仅在八九十米之间。辽东官兵常年与建州土蛮作战,那些女真部落自来以渔猎为生,男女老幼无不弓马娴熟,牛角短弓射出的箭矢迅疾无比,和他们比起来日军的弓箭根本不值一提。
只看那箭雨落入人群,身被精钢重甲的明军但凭周身叮当作响也只作浑然不觉,即便坐骑中箭也往往未及致命;反观日军可就大不一样了:廉价的竹甲令足轻部队在箭雨下死伤惨重,而来自己方的攻击更让他们原本不高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不知是谁带的头,足轻们发一声喊向后仓惶退却,一下子将己方的后卫阵形冲得大乱。明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队骑兵立刻突进弓箭手方阵之中,手中雪亮的战刀恣意挥砍着四散而逃的敌人。
更多的明军从各个方向包抄了上来。眼看败势难以挽回,后藤右兵卫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嗥叫,挥舞着长枪拍马冲上前去,要只身与明军将领“一骑讨”。
可惜接下来的事并没有如他所愿,因为一支弩箭立刻从几乎零距离上洞穿了他的头盔。日本侵朝第五军团侍大将后藤右兵卫,就这样来不及哼一声便结束了武士“樱花般刹那绚烂即永恒”的一生;没等他从马上坠下,射出那一箭的明军士兵已经飞马而来,干净利落地枭下了敌将的首级。
安州遭遇战的消息令日军上下格外震惊,多达五千士兵竟然被一战全歼,自入朝以来如此惨败前所未有。而闻讯前往驰援的第五军团本部半道上也遭到伏击,黑田长政本人在旗本武士们的拼死护卫下逃得性命,属下士卒却大半丧于敌手。待到肃州收拾兵马时,一直充当侵朝急先锋的第五军团已经仅剩下两千余名伤兵败将了。
坐镇平壤的大将柴田胜家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第五军团的一万八千人竟然在短短两天内损失殆尽,这和进入朝鲜以来所战皆胜的情况反差未免也太大了。据退回平壤的黑田长政描述,敌军不仅数量众多,骑兵和火器的使用比例也都相当高,无论是单兵战斗力抑或将领能力都远非朝鲜军队可比。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柴田胜家以及大多数日军将领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鸭绿江对岸的大明国终于不能坐视朝鲜的灭亡,开始武力介入这场战争。
与大明国正规军作战显然已经超出了原定的计划,柴田胜家决定在得到主公的直接命令前采取更谨慎的态度。各军团应当立刻停止前进,防止被敌人利用空隙所乘。平壤的第六军团迅速进驻安州填补第五军团溃败留下的空隙。位于黄海道的第九军团则必须克日赶到平壤与第四军团共同负责城防。同时修书两封,一封向织田信长报告大明兵马入朝的消息;另一封则发给王京的羽柴秀吉,要求他的第二梯队尽快北上援助。
7月12日,帝国京师,刑部衙门某处。
走进这个密室的时候,吴若秋心中便充满了疑惑,在文渊阁和首相官邸以外的地方召开内阁大学士会议,这本身就不循常理,何况昨天收到的书信还是由慕容信光和于庆丰联名发出的。不大的密室内,另外五名大学士都已经到齐,在简短地打过招呼之后,胡波首先开口说道:“慕容侍郎,现在你可以说说叫我们来的目的了吧。你背着萧大人把内阁大学士们召集到一起,恐怕不会只是来这里参观参观这么简单吧。”
慕容信光微一摆手,“胡兄请少安毋躁,我们还要再等一个人。”
“谁?”
“我!”话音刚落,卫队长陈应龙揭开门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身着黑麒麟制服的军校。他轮流打量着慕容信光和于庆丰两人,眼光中漾着一股寒意。“应龙先把丑话说在前面,首相卫队已经包围了刑部衙门,要是今天的谈话内容对萧大人有所不利的话,我会马上下令逮捕你们二人。”他转向两名手下,“你们先到门外等候。”
慕容信光耸耸肩,装作没看到陈应龙凌厉的眼神,“让我来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事吧:昨天下午,枢密院收到来自山西的急报,有一支俄罗斯军队出现在河套地区。”
胡波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这种事应该在内阁会议上向首相报告!”
“不错,如果仅仅是一支军队的话确实应该如此,”于庆丰接口道,“但那支俄国军队的将领是瓦莲莉娅&#8226;梅尔库罗娃公爵。”
“你说是谁?”胡波和陈应龙同时叫了起来。
“新大陆最负盛名的职业探险家、西洋行省前欧洲问题特别顾问、西洋总兵府派往俄罗斯的特使,瓦莲莉娅&#8226;安德烈娜&#8226;瓦西卡小姐。”
没有什么比这个名字更让人震惊了,胡波和陈应龙面面相觑,舒时德则在旁小声向不明就里的蹇尚和吴若秋解释其中缘由。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陈应龙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更应该立刻报告萧大人!”
慕容信光解释道:“大人和那个俄国女孩的关系你们现在都应该清楚了,他一旦得知此事,多半会立刻派人将其迎入北京。可是这么做会使我们的立场非常被动。如果南方叛军借此大造谣言的话,对我们是非常不利的。这一点我相信蹇侍郎你最为清楚。”
“不错。”蹇尚点点头,“旧大陆国人对华夷之防的观念根深蒂固,万一大人在这个关头和那异族女子……一个非我族类的首相夫人恐怕真的会令我们失去民间很多支持的。”
于庆丰又补充道:“事情绝不仅如此,如今俄罗斯与我国是盟约之邦,尚且一切好说。可一旦等到蒙古灭亡,两国之间有了相邻边界,日久难免不会摩擦生隙。要是这种事情发生,俄罗斯便成了敌国,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天下人?”
“可是,我们插手这种事会不会太过僭越了?”吴若秋好不容易插口问道,“这可是首相大人的家事啊。”
“当初在西洋行省的时候自然是大人的家事,”于庆丰道:“可现在他是帝国的最高领袖,那么这事也就关系到帝国的国祚,大人未来的伴侣虽然不能称作皇后,可照样是母仪天下万民敬仰!让一个异族人来当成何体统?大人也常常说为了社稷不惜牺牲一切,我相信他一定能够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
陈应龙第一次点头表示赞同,“可你们考虑过没有,我们是不可能永远把这事瞒着萧大人的!要是想不出办法,你们说的一切就都是空谈!”
慕容信光突然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那就先下手为强!”
“你疯了!”胡波吓了一跳,“难道你想把那帮俄国人全部——”
“当然不是!”慕容信光白了他一眼,“我是说大家不妨换个角度想想。”
吴若秋脑子里突然一个闪亮,“舒老,江南三省是否要求我们保证皇上与首相君臣之间的亲密与信任?”
“是啊,那又怎么样?和我们现在说的有关系吗?”舒时德心不在焉地回答。
“如果大人成为皇亲国戚呢?岂不是一举两得?”
众人都是一愣,继而陈应龙孔武有力的大手便重重拍在了吴若秋肩头,痛得后者一个哆嗦。“好小子,真有你的!”
于庆丰笑道,“我想皇帝应该也不会拒绝的,如果首相府和皇室联姻,也就等于做出了不会废帝自立的保证,可以说这场政治婚姻对双方都有好处。那么,若秋,你身为礼部主事,和皇室接触商谈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你了,只要皇室方面公开提出婚事,我和信光保证说服大人。当然,婚礼方面一定要尽量争取和他们谈判,绝不能有任何损害首相府尊严的礼节!”
“还有!”慕容信光摆出一副恫吓的表情,“一定要抓紧时间!我们可瞒不了多长时间!要是皇帝还有犹豫的话,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吴若秋苦着脸点点头,“反正这不会是件容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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