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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法寺位于云阳县东境的辰头山,乃是境域之中名气颇着的一座名刹,山门宏大、占地广阔,囊括了左近大片的沟岭山头。
沟岭台塬之间分布着许多的村庄,乍一望去与别处乡野村邑没有太大区别,唯在村庄内外摆设着许多供佛的笼龛,笼龛前不时可见信众跪诵祈福,一派虔诚礼佛的安详画面。
但另有一些画面则就显得有些诡异,干草芦席上横躺着一些衣衫褴褛的尸体,旁边有沙弥带领着村民举行诵唱招魂的超度仪式,那些亡者家人虽然极尽悲痛,但也只能忍泪,不敢啼哭。
这些村庄居住的都是依附于寺庙的僧祗户,更标准的称谓是寺奴。凡人眼所见,他们的房屋、土地、家当以及身体,甚至于感情,都要完全供于沙门,无一私己。
在这寺庙范围内,除了那些山头上充满宗教色彩的庙宇建筑之外,沟壑山壁之间还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土石洞窟。
有些洞窟为了免收人间各种污垢浸染,便要开凿在极高的山壁上,进行劳作的自然是这些僧祗户。一根绳索垂吊在崖壁上,即便失手掉落下来也不必惊慌,崖下就有法师当场诵经超度,亡魂可以得所福报。
每年秋后到开春之前,都是凿窟礼佛的繁忙时节。那些僧祇户们秋收过后便要收拾工具,入山凿窟造像,经年从头到尾的劳碌,只为了积攒满满的福泽来生得享。
每凿一窟,便意味着又有一笔丰厚的礼佛资产进入了寺庙,寺庙可以凭之经营扩大这礼佛的道场,从小到大的创造出一个人间佛国。
弘法寺本身并不以精深佛法和大德高僧而着称,最拿手的本领乃是熔铸各种佛像。
关西大大小小的寺庙几千所,就算遍地都是信徒,也得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才能在诸佛寺之中脱颖而出,获得更多的信徒拥戴与供奉。
弘法寺铸造的佛像宝相庄严、风格各异,在北地郡乃至整个渭北都享有盛誉。每年的行佛像礼,都能在左近诸寺庙中名列前茅。
所以每年也有许多僧徒信众慕名而来,希望能够恭请一尊佛像带回供奉。
今天,求法礼佛的山道上又出现了一支近百人的队伍,押运着足足五架大车,诸骑士们簇拥着一位貂裘华服的英俊少年郎君,向着弘法寺山门而去。
李泰坐在马背上左右张望这寺庙规模与山景,心中也是感慨诸多。若是忽略那些宗教特征,说这里乃是一个豪强大族割据地方的势力也毫无违和感啊。
他这里正自感慨,对面山道上有一队手持棍杖的沙弥僧兵正快步迎来,人数较之他们只多不少,且这些僧兵一个个生的五大三粗、孔武有力,行走间甚至还有几分行伍气质。
“来客止步!”
一名白袍僧人应是这一队僧兵的头领,彼此间隔还有十余丈便高声喊话道。
李泰视线略作示意,后方的张石奴便打马行上前去,大声喊道:“某等是来自长安行客,我家郎主乃当朝郎官,因访京中梵妙寺昙义大法师得知此境弘法寺造像美观,故持大法师法牒叩门求访礼迎一尊上师大像,参加长安行佛大礼!”
僧人们听到是生意上门,脸上的警惕之色略有收敛,那为首僧人略作沉吟后才又开口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但要让尊客失望了,寺中近日佛事繁忙,已经暂停铸相送佛事宜。”
李泰听到这话后也策马上前几步,摆出一副嚣张纨绔嘴脸冷笑道:“往者京中入此迎请佛像者不乏,怎么到了我这里便是不可?是京中昙义大法师僧面不够,还是我这区区势位不足吓人?我强忍风沙之苦,跋涉入境,佛面未见便被拒之门外,尔等刁僧是要陷我为京畿笑柄?”
那黄袍僧人听他语气不善,又观诸随从皆鲜衣怒马、弓刀俱备,一时间也有些迟疑,稍作沉吟后便又说道:“不敢不敢,贵客来访、山门生辉。行途劳远,请贵客并群属先往礼客院稍作休息,容小僧归告主持法师、再作协商。”
于是在那群僧兵的夹道引送下,李泰一行得以进入寺庙中的客堂中。沿途那黄袍僧人还在不断探问,想打听一下李泰的根脚背景,以及与京中那些大德高僧的关系深浅。
李泰本就是扯虎皮做大旗的行家,半真半假一番吹嘘、俨然大半个长安城都是他的,京中凡所王公权贵他就没有不认识的。
至于长安城的名刹高僧,他也信口道来。毕竟他虽然不拜僧佛,可龙首原上的李孝勇还在一直搜索情报资料呢。
一番对话下来,在这黄袍僧人眼中,李泰俨然已经是一个交游广阔又礼敬沙门的名门贵胃,态度又亲善了几分。
一行人安顿下来后,那黄袍僧人告罪一声便先离开,但那些僧兵仍然留在这客院里。
这院堂面积开阔,堂舍成排,起码可以容纳数千人众。当中有分成数个小院,有的小院里还传出人语声,应是寄居于此虔诚礼佛的善男信女们。
李泰一行被引入的这座小院在诸院落中也算不小,并有僧仆送上来一些饮食之物,待客礼数尚算周全。
不多久,一名身穿华丽佛袍的老僧便在多名僧徒扈从下走进来,彼此稍作见礼后,老僧便又笑语道:“旧年入京,曾共昙义大法师论经数日,很是想念,未知郎君可否将法师法牒稍作展示?”
李泰闻言后便抬手一指张石奴,张石奴却摇头道:“郎主自感法牒难求,一直亲自收藏啊。”
“胡说,我一身上下,哪处能收藏法牒!”
李泰先是怒斥一声,然后便喝令随从们打开车上的箱笼行李仔细搜索。
这些箱笼一打开,便露出里面堆放满满的金玉锦缎等贵重物货,在场僧人们看在眼中,呼吸都为之一促。
那老僧更是两眼精光闪烁,眼见这些随从们搜索一番都没找到法牒,却也不以为意,只是微笑道:“佛法本就应该普施善信徒众,郎君从长安远来,足见心诚。出行在外,物事繁琐,疏漏也在所难免,即便没有法师牒引,本弘法之计,也应该有求必应。敢问郎君想要迎请哪位佛尊法相?”
“越大越好,越美越好!若只是寻常法相,京中铸造即可,我又何必至此求迎?须得惊艳视听、人不能及,若品相够好,来年我还会继续来求!”
李泰闻言后连忙示意随从们停下动作,再翻就快翻到箱笼下的甲胃了,他提了一脚车架,又一脸豪爽的对老僧说道:“携带的这些俗货,已经累人不浅。最好寺中技法精妙,能将诸佛资尽揽怀中!”
“郎君说笑了,但守一诚、胜过千金。老僧等奉佛弘法,自然会敬谢笑纳每一份敬佛的诚心!”
那老僧一脸笑容、自信满满的说道:“恰好寺中有一弥勒世尊法相新成,郎君可愿同往观鉴?”
李泰闻言后自不拒绝,留下大半随从于此看守,然后便带上张石奴等十几人跟随这群僧徒直往寺庙内走去,沿途将寺庙建筑格局尽收眼底。
这寺庙的确是人丁兴旺,单单李泰沿途所见便有数百名不同等级的僧徒分布在寺院各处。
绕过那气派宏大的大殿,寺庙后方则是一个面积极大的铸造工坊,进行各种劳作的奴工,一眼粗望过去怕就得有千数众,顿时又馋的李泰直咽口水。
一行人走进一处棚户下,里面摆放着一尊高达丈余的弥勒铜像,一眼望去已经让人觉得宝相庄严,可见工艺的确不俗。铜像周围还有十几人忙碌的进行着抛光打磨、凋琢细节。
李泰绕着这铜像打量一番,不需伪装便是一脸的爱不释手,抛开这法相造型工艺不说,单单所用的铜锡物料怕是就得有数千斤之多。
“的确是工艺精妙、让人叹服,不愧是名动北地、京畿亦闻的名刹。请问法师,寺中铸造这样一尊大像需要用工几日?我瞧此间工匠怕是得有两千徒众,若我将之欢喜迎走,隔日又有新像铸成与我竞艳,那可就不美了!”
李泰既喜且忧的望着老僧说道。
老僧闻言后便微笑回道:“郎君请放心,造此一像并不容易。寺中匠徒一千五百余,精擅冶铸者不乏,物料给足也得旬日才成。舍此之外,渭北罕有拥此工料者,别处彷摹也难。郎君若能诚心力证与此世尊法相佛缘深刻,寺中便绝不会将此佛缘奉送别者。”
李泰闻言后又是一乐,感情这垄断权还得加钱来买?
本着他眼下的人设,他当即拍板决定就要这尊法相了,同时又说道:“法相沉重,运输不易。如此珍重,也恐贼徒来夺。我此行护卫员少,能否借使寺中壮力同行?法相入京后,另有加补厚赠着诸僧兵运回!”
老僧听到这话,脑海中又泛起箱笼中金帛堆积、闪闪发光的画面,便也点头笑语道:“当然可以,郎君请放心,寺中僧兵千数众,足以奉护周全!”
“那实在太好了!我今日便先借居客舍,明早将诸礼货奉送点验便即刻起行。”
李泰闻言后又拍掌笑语,继而指着铜像又说道:“山路不平,运输不便。可否今日便将法相先运至山下,不要耽误了明日行程?”
这么大宗买卖,寺中也不太常见,老僧当然要让这豪客满意,稍作沉吟后便点头答应下来。左近都是寺庙地界,加派一些僧兵看护即可。
真要有什么意外发生,寺中洪钟一敲,四野群徒响应,倒也不必担心。这豪客部属财货都在寺中,也不怕他赖账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