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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远又疼又痒，但伤腿被固定住了，屁股扭来扭去想要挣脱却没妨碍麻姑，腿下面的土墩子就是专门为他这种痒痒起来或者痛起来跟野驴一样不安分，随时可能尥蹶子的家伙准备的。
但麻姑真的上了年纪，眼神欠佳，清理完伤口脓液以及坏死组织，中间几次弄的路远死去活来，吃一点痛苦嚎叫。
她终于处理到头了，消炎消毒清洗完毕，抬头道：“伤口有点深，有点长，需要缝合一下。如果肯花点钱，打个绑带，如果敷一点药，吃点特效药片，明天就能慢慢走动了，不过跑跑跳跳可不行，打架斗殴就更不用想了。”
“花点钱吧！”吝啬一辈子的穆婆婆，这时很大方，“大小伙子，怎么可能安静下来。”
麻姑道把煤油灯移回原位，又道：“像他这样的年轻人体质好，新陈代谢旺盛，伤口愈合快，安心静养十几天就会痊愈，不需要花钱的。”
“那就静养吧。”路远道。
穆婆婆不同意：“惹恼安德鲁父子，怎么可能安心静养，上药吧，麻姑，我还有点钱。”说完她拉开羊皮袄，解开一层衣服，又往里一层撕开内衬，下午缝进去刚刚捂热的铜星掏出来拍在麻姑手掌心。
“铜星啊！啧啧！”麻姑两眼闪动异样的光芒，“死老婆子，刚才问你买不买药，你说没钱。这会儿到大方起来了。”
“烂命一条，不需吃药。”穆婆婆老脸一冷道。
“我也不需要，静养几天就好。”路远抗议道。用穆婆婆节省下来的钱搞不好还是棺材本，关键时刻能救命的钱来治疗这点小伤，路远可真承受不起，而且还是一粒铜星，指甲大的古铜色的圆形钱币，点缀一片星星，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几个。
“行啦！钱都支付了，不包扎一下，可就浪费了。”麻姑手腕一番，一枚铜星转眼就不见了，“但是一枚铜星只够缝针、敷药和包扎，想要小药片还得另外付钱。”
“要……几壶汤？”穆婆婆问道。
“算了奶奶……”路远拍着穆婆婆地手劝道，“静养几天就好了，还可以剩下一枚铜星。”
“要……几壶汤？”穆婆婆不理会路远看向麻姑又问。
麻姑面色冷峻。
她也不是个贪财的人，但却是见铜星眼开的人。
这二者并不矛盾。
如果刮刮蹭蹭，破点皮或者头疼脑热之类的一般小病小伤，只要配一点森林里自产的草药，哪怕稀缺难得一点，麻姑就会显得比较大方，索取的代价比较低，大有医者父母心的风范。
而一旦需要动用城里才能买到的药片，只有花费铜星才能解决的那种，她就仿佛换了一个人，非常的贪婪，像一个吸血鬼一样想要榨干每一文，哪怕是人家几年辛苦积攒的积蓄，人家的老婆本甚至棺材本，也在所不惜。
所以整个园区持有铜星最多的人横行霸道的安德鲁算一份，狡计百出、无孔不入的奸商鲍德温榜上有名，接着很可能就是麻姑。
作为医者，麻姑也是很难，在一个不需要高明的医术，只需一点好药就能救死扶伤的小地方，却药品奇缺。
为了多得到一点好药，她也是苦心积虑，既得医治病人，又要做一个合格的买卖人。
煤油灯孱弱的火苗，微微跳动，药店陷入沉默。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小脑袋探进来，又触电一般缩了回去，屋里灌进一股风，差一点将油灯的火苗扫灭。
“挤什么挤？都在外面等着。”麻姑当即还以颜色，训斥屋外不守规矩的小孩。
她站起来去关门，结果呼兰反而推门进来了，在麻姑训斥她让她离开之前，怯怯地说一句，“给路远哥哥做医药费！”，放下一篮子野菜退了回去，又在门口清脆的喊一声，“路远哥哥是我们的英雄，他打败安密欧，明天我们不用再缴纳过门费了……”
接着是杜鹃，接着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一个瘦高个……
转眼，孩子们将冒着被野兽袭击的危险，起早贪黑收获的各种野菜野果和蘑菇块茎之类小山一般堆积在药店。
麻姑退回座位，沉默不语。
小孩子们肯把手里辛苦一天得到的零零碎碎给别人，不容易；在这个吃不饱饭，甚至可能现在正饿肚子的当口，一天的收获都给别人，更不容易；这么多小孩不被强迫自发一起做这么不容易的事，太不容易。
“一天做两次亏本的买卖？”麻姑吧嗒吧嗒抽她的眼袋锅子。
不用说路远也明白，第一单亏本的买卖是安密欧，安德鲁虽然不为难麻姑，不抢她的药材、药剂、医药器材甚至铜星，但也绝对不会给她一丁点儿的报酬。
“他的那份算我的。”路远道，“看门狗的脸是我做的标记，医药费理应我出。”
穆婆婆关心地问道：“他伤的重吗？”
意思是，药钱多吗？
麻姑瞄一眼抠抠搜搜一辈子就大方一次的穆婆婆，“本来也得缝几针，用点药，不过我就给他涂抹一点棕色药水。”
“啊……这样就对付过去了？”路远哑然失笑。
麻姑瞪他一眼道：“哪里知道你会付钱，我也只能少赔一点一点算一点，开个药店容易吗？”
路远连连点头称是。敢欺负医生，结果被医生欺负了，安德鲁父子咎由自取。
麻姑对穆婆婆道：“老姐姐先回家吧，要搭理这条瘸腿可得花点功夫，没必要大家都在这里耗着，顺便给我送一碗肉汤过来，这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晚饭都还没吃呢。”
穆婆婆横竖待着也没事，再三感谢麻姑，叮嘱路远配合医治，然后劝走那群候在门口的小孩和前来带他们回家的父母，带着杜鹃、呼兰呼楠姐弟回家取汤。
麻姑猛吸完整锅烟，把她的烟锅在地上敲了敲，对路远道：“开始吧，有点疼，忍着点。”她说着在路远的嘴里堵上一块软木棍，“咬住，防止一会儿别把牙齿咬碎了，幸亏老东西听话先走了，不然一会儿又该晕过去了。”
岂止是有点痛，连续地巨痛使路远长吸一口气，浑身冷汗涔涔。
虽然比起森林那个发疯的强壮男人和安密欧，麻姑的手法温柔多了，但那时在对战之中，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搏斗上，没感觉伤口有多疼，这会儿可不同，巨痛一丝一毫全部彻底感受。
再之后，满脑子都是呼吸的味道。
干叶子、枯草茎、各种花香、奇奇怪怪的酒精味、药剂味和麻姑嘴里喷出来的一股十分呛人的烟味，一起作用在胃里，路远差一点呕吐出来。
其实也没花多大时间，杜鹃和呼兰呼楠姐弟屁颠屁颠送来三碗汤和三个粗面馍，那时候，麻姑已经开始洗手了，就跟算好时间要趁热吃饭一样。
麻姑、路远和在旁边看热闹的兼职保镖李约翰，一人一碗汤一个硬馍馍，三个饥肠辘辘的人吃得津津有味。
“最近穆婆婆的小日子过的不错呀，这汤的味道都变淡了，这才有点肉味。”麻婆一口气喝完汤道。
人就这样，吃了人家的东西嘴软。接受了穆婆婆的好处，即便嘴巴不饶人的麻姑也很配合地说句好话。
“什么意思？”李约翰不解地问道。
“很简单呀，日子好过了，就少盐多肉，让大家沾点便宜。”麻姑吃完擦擦嘴，“如果日子拮据了，就少肉多汤多加盐，这样就可以多卖几碗汤出去。”
“味道重下饭。”李约翰道。
穷人的吃法，就是这样，路远闷头喝汤吃馍只当没听到，心里却想，都是人精啊，谁都不好蒙，刚打到狼还有肉可吃，后面几天如果没有猎物，这汤里很快会变成肉少盐多。
他当然能够尝出咸，分辨出清淡，其中还有驱除不尽的腥膻，但他跟园区成百上千吃不饱饭的人们一样，吃到东西就很满足，吃饱喝足就是天堂，没有资格跟衣食无忧的比讲究，挑剔华而不实的所谓色香味。
他闷头哧溜哧溜喝汤，闭嘴咀嚼粗糙嘿饼，满足肠胃的同时全身心地歌唱：真是人间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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