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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来打酱油的, 48小时后正主登场。
这一段时间都是万萍独自在家,万敏读书,万静跑出去玩,万霞学会了想学的针法,也不来了。
杜家燕则去串门了, 天一冷, 打草栅的活便停了。杜家燕和几个邻居整天凑在一起打牌,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话。
万萍将帽子拉低,围巾拉高,只露出一双眼睛, 径直出了村,往南边,水田方向走。
天气冷, 又是冰天雪地的,人们都窝在家里,围着炉子,坐在热坑头上,鲜少出来, 偶尔有过路的也是脚步匆匆,并没有人留意包裹严实的年轻姑娘。
越是往南走, 风越大,小风割在脸上生疼。
万萍抬起头看了看, 风立刻掀起围巾, 往脖子里灌。她拿手压平, 继续往南走。到了与葛家营水田连接的地方,河岸上种着合抱粗的柳树,有些枝条垂到了水里。水面清澈,结了一层很薄的冰,能看到水里的小鱼一动不动的呆着。
万萍站在一颗从正中间裂开的柳树下,不知道原本是一棵树,还是两棵树长到了一起,反正它长得很茂盛,不会因为中空,而放弃生命。
她看了眼来时的方向,站到柳树背面,既能背风,又能藏身。
等了大约五分钟,传来脚步声。
万萍踮起脚,从柳树的分叉处望出去,恰好看到那人也低头看了过来。她微微一笑,从柳树后闪了出来。
“涛子非拉着我打牌,来晚了些,你早到了吧,冷不冷?”乔庆杰双眼发亮,脸上因为兴奋而通红。
“我也才到,给,送你的。”万萍把蓝底碎花布递给乔庆杰。
乔庆杰接过,触手温暖,也不知道她藏在哪里,掀开布看了眼,极是高兴,“你织的?”
“嗯,谢谢你帮我们收棒子,卖了个好价钱。”
因为玉米遭了灾,价格比往年贵上几分,杜家燕比别家卖的多,很是高兴。用万萍的话说,典型的农家女人攀比心理。
乔庆杰颇不好意思,“我是怕你辛苦,嘿嘿,……你怎么知道是我?”
万萍抿着嘴笑,“除了你,谁还会这么傻。”
倒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傻,大家都说他横,乔庆杰心里很受用,“你给我织毛衣,你妈没说你?”
“我偷偷织的,她不知道。”毛线也是从她们姐妹三人的毛衣上省下来的,不然颜色可以搭配的更好看些。
乔庆杰抚摸着毛衣,心里暖融融的。
前几天他去新房里看墙上的涂料有没有干,飞进院中一颗石子,以为是哪个熊孩子调皮捣蛋,在太岁头上动土。气呼呼走出去,打算训斥对方一通,却看到万萍在河对面对着他笑。
当时那心情真是奇妙,就像蜂王把蜂巢里的蜜蜂全部赶光,请他进去痛饮蜂蜜,简直是甜遍全身每个角落。
万萍指指手里的纸飞机,扬起胳膊,飞了过来。
那是乔庆杰看过的飞的最高最远的飞机,只见它乘风飞翔,越过横亘在两个村落间的小河,平平稳稳落在他脚下。
他的眼里却只有那掷出飞机的人儿,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万萍看他一副呆愣的痴傻模样,笑盈盈地转过身,背过右手,朝他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直到她走远,乔庆杰才捡起地上的纸飞机,是用硬纸片折的,上面绘有漂亮的花纹。那花纹极是繁复,他也认不出是什么花色。瞥见折痕里有字迹透出来,好奇地打开,一行娟秀的小字,“后天,下午两点,村南,开叉柳树处见。”
乔庆杰欢呼雀跃,原地跳起三尺高,嗷嗷叫着跑回了新家。只读到初中的他,竟莫名其妙地想起一句诗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竟是对方主动约他!
乔庆杰大有多年媳妇熬成婆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完全没有想她约自己干什么。
来的路上还一通琢磨,她是不是要袒露心迹了,告诉自己她也喜欢他很多年。或者,让他去找媒人提亲,永结百年之好。
倒是没料到她会送自己毛衣,当时看到她在织毛衣,他很想说给我也织一个吧,可他却怎么也开不了口,自以为堪比城墙的厚脸皮,在她面前竟然薄的跟张窗户纸似得。
乔庆杰的思绪翻滚,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这些情景过了个遍。
万萍却是冻的双腿发麻,着急回家坐在暖和的热炕头上,“你回去试下合不合身,如果不合身我再改。”
“不用试了,肯定合身。”
“你对我太有信心了,你会失望的。天太冷了,我先走了,改天见。”
乔庆杰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还没说上几句话呢,又看她小脸冻的通红,嘴唇发紫,知她是冷的厉害,心疼不已,“好,你赶紧回去,雪越下越大了,地上滑,你走慢一点。下次出门多穿点衣服,别给冻坏了。”
他就像个担心孩子不会照顾自己的家长一样,絮絮叨叨的。
万萍看了下天,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来了,四下白茫茫一片,打眼望去,就跟进入冰雪世界似得。不禁被眼前的美景震了一下,原来不曾被污染的世界,竟是这般美。
乔庆杰已是司空见惯,并不能理解她当下的心情,“等天气再冷些,河面的冰冻得结实了,可以来滑冰,大家都在冰上玩,不分万家村乔家堡还是葛家营。”
万萍不禁期待起来,很不得立刻进入深冬,踩上滑冰鞋,在冰面上驰骋。
不不,这里没有滑冰鞋,得自己做个滑雪板,栓上绳。人坐在滑雪板上,有人在前面拉,至于那人是谁,她看一眼乔庆杰,抿着嘴乐,还不就是这个傻子。
…………
万萍回到家,脱掉鞋子,爬上坑头,一摸脚,袜子湿了大半,脱下袜子,又爬下炕,穿上棉拖鞋,拿了张纸铺在煤火边上,放上袜子,再把鞋放在一旁。
复又爬上炕,脚塞进垛起的被子下面,顿时暖和了许多。
入冬后,重新贴了窗户纸,纸张比夏天的时候厚了许多。整个窗户并不都是贴的窗户纸,靠近窗台的地方装了两块四四方方的玻璃,为了来人的时候,从房间里往外看方便。
此时,万萍便是通过这块玻璃看着外面纷纷攘攘的大雪。
不知道乔庆杰看到那么娘的毛衣,会作何感想,若是以前的丈夫定会扔到她脸上让她重织的。
那么拿到毛衣的乔庆杰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简直高兴到飞起。
乔庆杰一路小跑回了家,把自己关进房间,眨眼扒拉的只剩下一件秋衣,抖开毛衣,套在身上。站在衣柜的镜子前——早些时候的衣柜是配有镜子的,镜子贴在门外面,并不同现在,镜子嵌在衣柜里。
镜子里的人笑得眼睛都没了,他的衣服暗色居多,其中又多蓝色衣服,从未穿过如此鲜艳的颜色,直把人衬的青春活力。
脖子处的毛线颜色为紫色,穿上外套,并不显得突兀,接下来是跳脱的黄色,比紫色的宽度略窄,紧挨着的是红色,两厢一对比,正好将红色衬的暗了一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娘。
乔庆杰爱不释手,摸摸这摸摸那,舍不得脱下来,又怕弄脏了,辜负她一片心意。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穿在身上,套上棉袄,将扣子系到脖子上的最后一颗,跑了出去。
他得找乔友涛显摆下,老子可不是剃头刀子一头热,那一头也被捂热了。
偏偏遍寻不到乔友涛,乔庆杰磨牙,这就跟你卯足了劲打算跟对方大战三百回合,结果对方轻飘飘一根绣花针,扎在你命门上,立刻嗝屁一样。
乔庆杰踩在咯吱响的积雪上,发狠赌气,猴崽子,等老子找到你,看不揭了你的皮。
…………
是夜,北风呼啸,大雪飘飘。
乔庆杰捂着被子睡得正甜,玻璃被人敲的咚咚响,“杰子,哥,乔庆杰。”那人的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人听见。
乔庆杰正在梦中私会万萍,乐得哈喇子都下来了,哪里理会窗外的人。
那人有些急切,越发敲的快了,“杰子,快起来,出事了。”顿了顿,不见有动静,一咬牙,说道:“万萍来了。”
乔庆杰一骨碌坐起来,“哪儿呢?万萍在哪儿?”
“哥,哥,是我,涛子,出事了。”
乔庆杰低声咒骂,“大半夜不睡觉,你来敲什么窗户,搅人清梦,我才摸上小手……”嘟嘟囔囔地披衣服,趿拉着鞋子,打开门。
隔壁屋的孙爱珍听到响动,问:“老四,谁来了?”
“涛子,没什么事,你们睡。”
许是乔友涛经常三更半夜的跳墙进来找乔庆杰,孙爱珍并不惊讶,叮嘱两声早点睡,又会周公去了。
乔友涛如同雪人一般,浑身发抖,声音打着颤,“哥,快帮我想想办法,我和筱筱的事被她爸知道了。”
初二是出嫁的女儿回家省亲的日子,家里的三个女儿还没出嫁,用不着忙活,打牌的打牌,出去玩的出去玩,又留下万萍一个人在家。
家里又没有电视可供消遣,万萍抓了把瓜子塞进兜里,也出了门。
大街上,或是穿着新衣的孩子呼朋引伴,玩闹嬉戏,或是站着三三两两大人,磕着瓜子,吃着花生,说说笑笑。
万萍低头从人群中走过,她听到那说笑声陡然就低了下去,隐隐听见自己的名字,她无所谓地笑笑,村里惯是些长嘴长舌,论人是非的。
出了村,往水田的方向走,远远看到冰封的水面上,散落着或密或稀的黑点,黑点快速移动着,走得近了,才看清是在滑冰。
滑冰的物件也简单,一块板子,或方或长,只需能坐下即可,板子前面绑上绳子,有做的巧妙的,在板子上打上眼,绳子从眼中穿过,打成结,一人拿起绳子,在手腕上绕上几圈,弓着背,撅着屁股,如纤夫一般拉起来。
也有倒着拉的,一边拉一边跟同伴说笑。
可谓其乐融融。
万萍的嘴角眼梢都是笑,小心地下到冰面,专捡着冰厚实的地方走,生怕踩到薄冰掉到冰窟窿里去。她穿着皮鞋,鞋底有些滑,走路小心翼翼的,饶是如此,还险些摔倒,走的可谓步步惊心。
偏偏有那玩疯了不顾及旁人的熊孩子,呼啸着朝万萍冲了过去,那速度堪如乘风破浪,看得人直冒冷汗。
万萍惊愕当场,已脑补出自己摔个四仰八叉的窘迫模样,离得还有十几公分的时候,紧闭上双眼,不忍直视接下来的场面,只希望这场尴尬来的快些去的猛些。
可她等了许久,不曾有动静,暗暗嘀咕,莫非临到头转了向?
忐忑地睁开一只眼睛,入目的不是苍茫大地,而是黄橙橙的一条,那纹路似曾相识,好像跟自己惯用的毛衣针法相似。
待睁开另一只眼睛,目光上移,看到一张笑意盈盈的脸,额头已然汗湿,坚毅的脸上荧光闪闪,不知道是汗还是汗干后留下的盐渍。
转眸再找原先冲过来的熊孩子,早就跑没影了。
乔庆杰低下头,与她平视,“要玩吗?”
万萍的目光下移,落在他脚上,不禁咦了一声,只见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灰褐色的溜冰鞋,怪不得高出她一大截,平日里见了可没这般高。
乔庆杰以为她不认得,很是自得,“这是溜冰鞋,我从一个朋友那弄来的,他老爹赚了大钱,从南方搞来的。可惜没有小码,不然可以给你穿。”
万萍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要,她年轻的时候,开始流行溜冰,她也去学过,被摔了一次狠的,后背着地,差点摔断腰,躺了好几天,以后再不敢碰。
“你等我一下,站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回来。”乔庆杰身子稍微后仰,微一用力,便倒着滑了开去。他的身后如同长了眼睛,于人群的缝隙间穿梭自如,如一只游走的泥鳅,脸上含着笑,凝视着万萍。
在他的眼里,全世界只剩下那一个穿着暗粉色棉袄的人,周边的吵吵嚷嚷都不复存在,天地间只有他和她。
看得够久了,再不转身,怕要碰到东西,摔个狗啃泥,为了自己形象考虑,乔庆杰恋恋不舍地转身。再往前滑了一截,俯下身,捡起地上的绳子,一拉再一提,便把一块木板拿在手里,绳子在胳膊上缠了缠,滑到万萍面前。
他把木板放在万萍脚下,“你上来,我拉你。”
万萍的脸悄咪咪红了,看看左右,也有同她一样的姑娘坐在木板上滑冰的,可她的灵魂是个半大老太太啊,做这种事,实在是……不像个老太太。
乔庆杰以为她是怕自己拉不动,拍着胸脯子保证,鄙人身强体壮,拳打黄牛,力搬磨盘,绝对的肌肉男,猛汉子,绝对让你有风驰电掣的体验,如果技术不精,有任何颠簸,甘愿做人肉垫,定不会让你伤到分毫。
万萍咬咬牙,坐了上去,双腿并拢,双手扶住木板边缘。
乔庆杰缠住绳子,回头冲她一乐,“走喽!”
木板竟丝毫未动!
这就尴尬了,拉的人觉得自己吹牛吹过了,坐的人觉得自己太重了,两个人都不敢看对方,盯着滑溜溜的冰面。
乔庆杰暗喝一声,俯下身,手在冰面上一撑,脚下齐用力,木板动了起来。
万萍正在犹豫是否下去,不提防动了,险些翻倒,急忙扶好。
起先走的艰难,速度堪比步行,后来越来越快,木板与冰面发出摩擦的滋滋声。
万萍生怕摔倒,死死扶住,身体紧绷,完全无法体验滑冰的乐趣。
忽然间一声尖叫,有人从木板上跌了下去,引起旁人一阵大笑,万萍也弯了弯唇角。那人从冰面上爬起,拍打着身上的冰碴子,怒骂那些看笑话的。
只一错身的功夫,便滑的远了。
万萍嘴角的笑意慢慢扩大,身体放松下来,左右不过摔倒而已,既是滑冰哪里有不摔的道理,笑一笑,便过去了。
想得开了,便享受起这迎风飞翔的感觉,呼呼的北风割在脸上生疼,不觉得冷,只觉得畅快。
她肆意地笑起来,仿佛好久没有这般痛快的玩过了。
年纪渐大,身体的各个零件都不听使唤,稍微动的狠了,便闹着罢工,导致她有了年轻的身体后,还是老态龙钟的心态,不曾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姑娘。
此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何不放开心态,再做一回未出阁的姑娘,与年轻人打闹成一团,谁会在意你的灵魂到底是来自书外,还是一个半大老太太。
目光再次落在乔庆杰身上,敞开的衣服被风吹得鼓起,犹如翻飞的大雁翅膀,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上下跳动,汗水被风一吹,滴滴答答洒落开去,落在冰面之上。
他有着当代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也有着难得的赤子之心,对原主掏心掏肺的好。
当你开始正视一个人,就会考虑很多,比如他是否发现自己与以前的不同,他喜欢的到底是以前的万萍还是现在的?她是要回应,还是先把自己从以前的角色中抽离,亦或是先搞清楚他到底喜欢哪一个?
纷纷杂杂的情绪蜂拥而来,将她的脑袋冲击地阵阵发疼,眼前也恍惚起来。整个冰面仿佛扭曲,反射着太阳光的地方耀眼的刺目。
万萍伸手来挡,却忘记正坐在飞驰的木板上,整个身体侧翻,朝冰面狠狠摔去,由于惯性随着疾飞的木板往前滑了一大段。
木板上一空,乔庆杰暗道不好,紧急刹车,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竟一伸手将万萍捞了起来。
万萍愕然,乔庆杰亦是,两人瞪着眼睛相互凝视,万萍先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侠士真是好身手。”
“嘿嘿,你没事吧,有没伤到哪里?都怪我滑的太快。”
“不怪你,是我没扶好。”
倒地的瞬间,万萍以手肘支撑,是以整个手臂靠外的地方湿了大块,同侧的裤子也湿了,沾上了泥水。
乔庆杰很是自责,目光落在泥水处,“好好的新衣服弄脏了,要不我给你洗洗?”
万萍瞠目结舌,她没有听错吧,他竟说给她洗?!
男人大多大男子主义,这个年代的北方农村更甚,袖筒一拢,即使油瓶倒了都不扶,庖丁之事全交给女人,更别说洗衣服这种在他们眼里自降身价的事了。
即使她以前的丈夫,年轻的时候也没给她洗过衣服,年纪渐大,不再固执的坚守大男子主义,偶尔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上洗衣液,拧开水龙头,尚且以我给你们洗了衣服,家庭地位受到挑战的愤愤心理。
“若我真给你了,你洗吗?”
“洗!”乔庆杰答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憋在心口一句话——别说洗衣服,当牛马也使的,谁让你是我看上的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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