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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老板呕吐的稀里哗啦的,感觉比外面的狂风暴雨还得劲,那原本驼背的腰,那么突兀的弓起,好像一个倒扣的锅,貌似对着苍天控诉他的脆弱小心肝受到了严重的煎熬。
司徒先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里露出一丝鄙夷。
自己的女儿昏死在地,生死未卜,不见他如何大的反应,看个别人死了,就那么要紧了,还吐呀吐的,表示他严重的不适,哼,典型的伪善。
对于,这种为了利益,可以无视亲情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抱起依依,招呼也不打一声,便从窗户飞掠出去,消失于茫茫夜雨之中。封老板猛一惊,爬起来,大声叫道:“我女儿,还我女儿!”
轰!
一声巨雷,响彻天地,所有的声音,在她的面前,都是孱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
划破苍穹的闪电映照之下,却见得,窗前的封老板张大着嘴巴,嘶哑的呼喊着依依的名字,两行老泪,满面纵横
夜,已深,风雨咆哮。
西湖,孤山。
一道黑影仿若穿云箭,穿过雨空,径直激射而至,出现在放鹤亭畔的草庐门扉前,然后,敲响了门扉。
门扉吱呀的一声轻响打开,段大师似乎很不耐烦的道:“谁呀,这三更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啊?”
黑衣人什么也没说,好像这儿是他的家一般,头一低,便钻了进去。
段大师口瞪目呆的,江湖上,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段大师虽然医术精湛,却也并非谁都给其医治的好吗?
可是,这个黑衣人,显然是无视了段大师的任何规矩,仿佛,他来了,段大师连拒绝都不行。
段大师很无语,但当他锐利的眼睛在黑衣人怀里的女人一扫,立刻改变主意,转身指着屋角一张小木床,道:“放那儿,轻点,轻点,唉唉,没听我的话吗,轻点轻点好吗?!”
黑衣人已经很轻很轻的把怀里的女人放置床上了,可是,段大师居然还是非常不满意。
瞧那着急的架势,似乎倘若不顾及女人的伤情,他会狠狠的踹黑衣人的屁股。
黑衣人却是被他骂的没有了脾气,只好弱弱道:“您老可不可以把灯点上?”
段大师一把将黑衣人推开,道:“还点个屁灯,如果你的动作稍慢半点,她的性命都保不住,赶紧的,把我那药箱拿过来,不要磨磨蹭蹭的,瞧着气人!”
黑衣人眼睛一扫,段大师睡的床脚下有个大木箱,不知是也不是,反正,瞧样子,那是他的全副家当了。
黑衣人立刻把大木箱搬了过来。
段大师一边运指如飞,但听“嗤嗤”轻响,指尖射出一丝丝乳白气流灌注在女人的头部,一边翻开木箱,抓了一把瓷瓶在手,也不开盖,直接使用暴力握碎了瓷瓶,然后拳心一扬,一片粉末钻出他的指缝,扑入女人的后脑勺,松开拳头的时候,只是洒落了一些瓷瓶的碎屑。
做完了这些,段大师才松了口气,不过,他的语气很是沉重:“我只是暂时使用‘一阳指’真气保护住她的脑,但是,她的身体太过羸弱,再则,她的情绪极为消极,仿佛生无可恋,也就是说,她的意志极是薄弱,在脑部遭遇重创之后,很可能,她会借此机会,不愿清醒过来。”
黑衣人沉声道:“大师,那,她的性命”
段大师疲倦的站了起来,缓缓道:“你没听我说吗,她的问题不是性命,而是她的神智清醒不了。”
黑衣人依然理解不了,道:“大师,莫非,她要在床上躺一辈子?”
段大师不说话了,好像看外星人一般奇异的看着黑衣人,摇摇头,道:“都不知道,你这身武功是哪里偷学而来的,有那么高的境界,却理解不了老人家那么浅简的话,好吧,我通俗的说,她不仅性命无碍,而且还会走会吃喝拉撒睡,只不过,她的脑部由于受到了严重的震荡,脑部神经处于紊乱,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维操作,如果一般人如此,便是白痴一个了。然而,她在我的真气刻意封闭保护之下,她获得了暂时的安宁,当然,即便是我老人家功力深厚,却也不能将之完全封闭,致使她游走在外的东西逐步形成了新的意识,而这种意识极其薄弱,换算智力而言,仅仅是五岁儿童的智力。”
这回,黑衣人听懂了,女人的后半辈子,将是以一个智力只有五岁的儿童生活了。
黑衣人沉默了。
段大师忽然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黑衣人道:“后悔?”
段大师道:“嘿嘿,你以后的身边,得带着个小女孩走江湖喽。”
听的出来,段大师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黑衣人道:“您老人家这儿”
段大师立刻拒绝:“不行,这儿是林逋‘梅妻鹤子’之故居,容留女人在此,与他宗旨严重相悖,不管他是否泉下有知,始终是对他的大不敬。”
黑衣人想了想,一咬牙道:“明天傍晚我过来接人。”
段大师道:“你不会借故逃遁,扔下她不管吧?老实说,不说林逋泉下是否有意见,我老人家却是做不来一个保姆的。”
黑衣人点点头,道:“谢了。”
然后,他缓缓走出了草庐,望着漆黑的雨空,猛一跺足,身躯腾空而起,仿佛一道黑线,划过苍穹,瞬间淡化,跟夜色融为一体。
段大师慢慢走出草庐,望着夜空,摸了摸下巴的胡子,轻轻低喃:“这‘江都八烂’的阿乙何时有如此一身俊的武功?又是何时转性了,那边刚刚杀了人,这边又做好人救人?嗯,现在的年轻人,思想太复杂了,真心不懂呀”
他的声音犹未落,黑衣人却又返回来了,一言不发的一头钻进草庐,在大段大师诧异的眼光之中,他伸手在女人身上摸索了一把,段大师正要呵斥他不可以趁女人神智不清借机揩油,作那流氓无耻行为,至少,你要耍流氓,以后的机会多的是呀,干嘛忒急躁了呢?
然后,当他看见了,黑衣人从女人怀里取走一物,他才知道,原来,龌龊的,不是人家,而是自己的思想,不由汗颜。
黑衣人也没跟他多做解释,转身便走了。
清晨,终于风歇雨收,太阳公公露出暖心的笑容。
街市又热闹了起来。
尤其一些做买卖的,昨天被迫停业了大半天,损失了收入,为了弥补昨天的损失,自然是今天格外之勤奋的。
而对于消费者来说,晴朗的天气,愉快的心情,使得他们大增购买的欲望。
购物当然要钱的,普通人或许使用铜板什么的,而富豪则比较热衷于银票,好像,身上没揣几张大面值的银票,都不好意思出门,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有钱人了。
而江南,尤其是江浙一带,最是不缺的,便是有钱人。
当然,也有些人为了在交易时候图个方便,把银票兑换银锭子。如此一来,取钱的,换钱的人,很早就在“四海钱庄”门前排下了长龙。
“四海钱庄”的掌柜是一个黑黑实实的年轻人,咋一看,有点像田垄上来的庄稼人,但是,仔细看之,便会发现,其英华内敛,偶尔,目光闪现处,仿佛,一枚钉子,直透心窝,让人敬畏。
他正在钱庄内室喝茶的时候,一个伙计忽然来报,外头来了一个人要见他。
他抬头,对那伙计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那伙计微微一愣,猛一回头,在骇然发现了,那个要见掌柜的戴着斗笠的黑衣人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如果,这个人是敌人,他焉有命在!
顿时,伙计冷汗涔涔而下,默默的退了出去。
青年掌柜抬手道:“这位,请坐。”
黑衣人走到桌前,却并没有坐落,而是手掌一翻,捏着一块椭圆玉佩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沉声道:“不管你们使用什么办法,两日之内,让康有梦去六和塔接人。”
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青年掌柜微微一愕,拿起玉佩,却见上面雕刻着两个字:依依。
他的脸色立刻一变,疾步追了出去,但是,但见人龙拥挤,人头攒动,哪里还有黑衣人的影子?
一个伙计走过来问:“张掌柜,什么事儿?”
张掌柜返身走入店里,对身边的伙计道:“马上给总部禀告,务必在两日之内,找到康有梦大侠,就说,他的女人依依姑娘,有难。”
那伙计惊骇欲绝,失声道:“康大侠的女人有难,这如何得了!我立刻去。”
“康有梦?”端木白微微皱眉,“我最后见他的那次,起码都有十多年了,现在忽然要找到他,恐怕有些难度啊。”
顾玉玲道:“不好找也要找。”
端木白叹了口气,道:“二十年前,封老板一念之错,将女儿所托非人,于今,金鳞之死,金家势必不会轻易放过他的,这是他的报应也就罢了,可是,若是由此依依姑娘受到伤害,那就太冤啦”
昨夜留宿于玫瑰舫的司徒姑娘缓缓道:“据说,金鳞死状与孟家公子一般无异,皆是被踩碎了脑袋瓜子,难道说,这两宗案件皆是同出一人之手?”
端木白道:“或许。”
顾老板道:“只是不知道,此刻,依依姑娘在哪儿。”
端木白道:“据张小子说,那人交代两日后在六和塔接人,极之可能,人还在城里。”
顾老板道:“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
端木白沉吟道:“从那人击杀金鳞来看,许是出于义愤,该是没有恶意,如果我们那样做,反而拖衍了寻找康有梦的人力和时间,却是不美。”
他顿了顿,道:“我上雁荡山瞧瞧,看看老大有什么想法。”
他站起的时候,司徒姑娘也坐不住了,道:“我也回去了,让小翠和小李子通知一下。”
端木白点点头,道:“小康是老大的兄弟,却是不能让他再受委屈啦。”
看着他的背影,顾老板低声嘟囔着:“光顾着兄弟的委屈,我的委屈呢”
端木白身躯微微一僵,却是并没有停顿,更是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而他那蕴含着深深的忧伤的眼神,又有谁看的见?
曾经,有一份青涩的纯碎的爱情,却是由于家族压力使然,生生被棒打鸳鸯,落得了一个阴阳诀别的结局,那一年,那一座孤单的坟墓,茶花盛开的尤其美艳
生离死别,是永恒的伤,是永远的痛。
金家。
金家家主金无敌看了摆在灵堂上的无首尸体一眼,眼里闪过一抹怒火。
灵堂之上,或坐或站,男女老少的,起码有四十余人,但是,数最是真正伤心的人,除开几个不懂事的小屁孩不算之外,也就是一个老妇人趴在还未曾入殓的尸体脚下,痛哭流涕,悲痛欲绝。
其余之人,皆表现出一种让人戳心的冷漠,仿佛,在他们的眼里,这只是一件跟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的事儿而已。
老妇人身边默默的站着一个灰衣老者,怔怔的盯着那个缺席头颅之后,临时做了一个头型的布艺球形脑袋,眼里露出一丝阴霾。
趴着的老妇人忽然伸手拉着他的脚,呜咽着悲鸣:“老头子,难道,我们孩子就这么算了么,仅仅是因为我们属于偏系,人命便不值钱,就不能报仇了吗?!”
老者咬了咬牙,却是无言。
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老太爷金无敌有五房妻室,但正牌妻子也只是一个,偏偏,那个正室产下一子之后便撒手人寰,当那个孩子长大之后,娶妻,生产下一子后,居然又是复制了老太爷正室的命运,女人咯血而亡——仿佛冥冥之中,受到一种隐形的咀咒恶性循环着!
最恐怖的是,当老太爷无意中透露出有意将家族掌舵大权授予正室之子的时候,这个儿子竟然意外身亡!
虽然如此,总算正室留下一条血脉,继承有人,不至中断,造成了偏房为了争夺权力而相互倾轧。
老太爷年高八十有余,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在他人生的数十载,见证过不少家族宛若昙花一现,由辉煌走向衰落,究其原因,最是致命的因素,便是家族内部的权力利益争夺而起,然后结束。
所以,他几乎把这个孙儿,也就是林妍芝的丈夫金瑞生当宝贝培养。
遗憾的是,金瑞生虽然高居正室血脉,身份高贵,却秉性懦弱,善良,这些东西,在寻常之人眼里,兴许是人的很好的品质。然而,生长在大家族里,尤其将继承整个家族的未来舵向,懦弱和善良,导致的优柔寡断,却是致命的硬伤。不说带不了家族延续或进步辉煌,很可能,会由于个人的无能而引发家族纷争纷乱,从而导致家族的落寞,乃至消散。
因此,老太爷为了家族的兴衰着眼,有心改变这个孙子的懦弱性格。适逢听取了孙子的两个好兄弟,也就是王家和孟家两个小辈之言,磨炼人的最佳之地,莫过于从军锻炼。
军营的钢铁纪律,及精神体魄严厉的锤炼,可谓淬炼人之烘炉,不失为磨砺人生的最好磨刀石。
所以,在他暗中授意之下,新婚未久的金瑞生被军部收编入伍了。
表面上,金老太爷使人使钱,无果而终,他的孙子还是被送上军营,实则,乃他暗中推手。要不然,他儿孙众多,即便是官府强行抓壮丁,也轮不上抓这个正室一脉唯一的一个孙子。
后来,王孟两个公子之惨案突发,林妍芝牵涉其中,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却不曾想,孙子金瑞生战死沙场之事早已发生,只是被有人伸出黑手恶意拦截,才隐瞒老天爷至今,才让他明悟了,这个家族,已经开始腐烂了。
他明明早与军部要员交代过,他的孙子只是在军营作常规锻炼,而不是上前线战场!
但是,事实上,他的孙子,竟然被推上前线作战区,死于战场!
这里面,没有本族人的暗中大力推动,暗箱运作,是决计不会发生的!
也就是说,有人要他的正室脉系断层,伺机抢夺家族掌舵大权!
再往深层想想,当年,金瑞生之父亲的意外身亡,极为可能,便是死于阴谋之下。
可恨,实在可恨之极!
老太爷感觉跟整个家族各个偏系博弈,他最终把底裤都输掉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默默的选择了妥协,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金鳞身上。
金鳞虽然是偏房出身,但是,在第三代子弟里,冷酷的心性和能力,还是比较突出的,由其掌舵家族,抛开身份而论,他的确最为合格。
所以,老太爷获悉他被锒铛入狱之后,立马运动关系能量,将他打捞出来。
然而,就仅仅那么相距一天,他选上的人又是死了!
特玛得,这个老天是不是看我活的太久了,瞧的不舒服,打算要把我活活气死吗?靠!
——老太爷很怀疑。
此刻,老太爷身边坐着三个五六十岁的老者,他们都沉默着,面无表情的,仿佛,这座灵堂里面的一切,跟一场枯燥无味的大戏一般无异。
站在依然悲切痛哭的老妇人身边的老者终于慢慢的转过身来,慢慢的走了过来,来到了老太爷面前,居然,也是面无表情的道:“爹,他终究是您孙子,您看,嗯,您老瞧着办吧。”
老太爷缓缓道:“华盛,确定凶手是阿乙?”
老者金华盛点点头,道:“封铁山在我们的手段之下,如实交代了,麟儿在死前已经认出了凶手是阿乙,以为他会顾念合作而放过他,可是,那个恶魔,却还是没有放过他”
老太爷道:“封铁山还说了什么?譬如,阿乙为何杀害麟儿?”
金华盛恨恨道:“他的话简直是一派胡言,说阿乙之所以出手,是因为麟儿在深夜折磨他女儿时候,起了动静,影响了阿乙的睡眠,导致了阿乙心情非常不好,因而出手的——但是,这可能吗,好像阿乙这种人,平常的噪音岂会影响他的心情?显然是封铁山为了给自己开脱而编的借口罢了。”
老太爷左边一位老者淡淡道:“平常噪音当然不会影响别人的心情,那么,显然的,金鳞制造出来的噪音,是多么的不平常啦。”
金华盛目光一冷,看着那老者冷冷道:“二哥,你什么意思?”
那位老者,也就是老太爷的二子,淡淡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听说了,封家的女娃嫁给了金鳞将近二十年,被折腾了近将二十年,曾经数次怀孕,皆被弄没了,啧啧,厉害了,我的侄。”
当真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二子成家近将二十年,未育下一根毛裔,这在金华盛心里本就是一根刺,尤其,每当看着人家的儿子那么争气的把第四代都出下了,他就来气。
他经常教导儿子,不要跟那个智障相比,人比人,是可以气死人的。
人家虽然智障,但是,命好,正室血脉,上有老太爷罩住,下有势利眼的王孟公子拥护,即便是他傻瓜一个,将近四十岁还不愿意娶妻生子,还不是有老太爷撑着,把个漂漂亮亮的媳妇送到他床上?
你呢,你只有靠自己的努力,嗯,即使你再多的努力,恐怕也是这样了。
金华盛目光阴冷,却是不再言语,只是看着老太爷,等着老太爷的决定。
老太爷缓缓道:“封铁山,由华盛你自行处置,他那个女娃么,抓回来,哎,毕竟,他们是夫妻一场,将近二十年啦,想来,麟儿也是离不开她了——他一个人在下面那么孤独冷清的,没个玩具消遣消遣,如何成呢?”
他缓缓站了起来,立刻有两个妇人左右把他搀扶。
他一边颤巍巍的移动着脚步,一边轻轻道:“至于,那个阿乙,他既然折断了我的希望,他的希望也不会有效了”
金华盛脸上露出喜色,甚至,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而其他三位老者,却是面沉如水。
老太爷最后的决定,显然是取消和阿乙的交易,也就是说,不再参与捞救林妍芝之事。
当然,他们关心的,绝对不是林妍芝的生死,而是,倘若,完成不了阿乙的交易,阿乙暴怒发飙,那么,他们,包括他们的儿孙,都性命堪忧了。
而看金华盛的模样,显然,他的儿子死去,失去了希望,或许,在他心里,他最爱看到的,将是所有的金家人与他儿子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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