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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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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我想拿给小祖宗吃。”竹子吃了一半的鱼,举着手和叶耀灵打起商量,“这是小祖宗抓的鱼,它吃不到,多可怜呀。”

    叶耀灵像没听见,低垂着眸,继续喂她一口。

    等嘴里没了食物,竹子翘起屁股凑到了叶耀灵下巴前,细声说:“小祖宗可是妈妈的。”

    “那去吧。”叶耀灵隐隐觉得,竹子给自己找了一个好靠山。

    临走,竹子却一副寸步难行的模样,捏着自己一根手指:“爸爸,你再喂我一口吧,就一小口。”

    一小口又一小口后,竹子终于捧着一小片鱼颠颠地去寻小祖宗了,一时半会肯定是回不来了。

    叶耀灵往火里添了根柴,与阿西坐得近了些:“怎么吃得比宝宝还慢?”

    阿西没说话,把鱼递过来了一点,雪白的鱼肉,鱼皮已经被剥到了一边。

    叶耀灵当做没看见,摘下她的帽子,手伸过去抹掉了阿西额上的细汗,又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连鱼的皮也不吃?”

    阿西被他的手捂着闭了眼睛,但没被他的话题带偏,继续示意他吃一口。

    叶耀灵多次明申他不喜欢吃鱼之后,也还是被逼无奈地吃了一口。

    阿西如是认定:“你明明喜欢吃。”

    叶耀灵无奈地表示:“我的确不爱吃。”

    “可你刚才吃了。”阿西已经不看他,低头大咬。

    “……”叶耀灵很能体会登贾那种被她认定为喜欢小祖宗时百口莫辩的感受。

    在他们身后,柱子又说起了故事,这会儿正说到他被老板禁足一个月是因为一个漂亮而任性的女演员。

    上个月,柱子给剧组带路取景,半夜被那女演员忽悠着带人跑路,柱子强调,都怪夜深人静,风景太美,才让该死的英雄主义占了上风。

    英雄救美到底要付出代价。

    女演员的经纪人拼了老命追来,两方交锋,差点出了事故,那干巴巴母夜叉似的女经纪人捏着黑框眼镜,阴冷冷的眼神给柱子留下了不小的身理和心理阴影。

    柱子完美地避而不谈自己粗心大意没发现车出了问题,极尽渲染他的小白羊和可怜,听客们却不买账,打听起那女演员的八卦,原本以为是个小演员,听柱子半藏半掖地一说,也听出是个名气不小的女明星,羡慕唏嘘声统统来了。

    柱子没被糖衣炮弹所迷惑,认真地评价:“除了坑了老子一把,还算个根正苗红的孩子,老子就原谅她了。”又苦恼得拍大腿,“老子应该要张合影,或者签个名也行哪,多好的商机啊……”

    叶耀灵握着阿西伤痛的手,看她听得认真,开口道:“她叫归南。”

    阿西诧异地看叶耀灵一眼,没想到他还知道这些新鲜事:“我没听过。”

    叶耀灵似乎也觉自己说这话有些违和,解释说:“算半个亲戚。”

    阿西刚要扔鱼骨,又听他说:“以后应该叫你一声六奶奶。”

    阿西折断了鱼骨:“这么老呢?”

    “没办法,我的辈分有些高。”叶耀灵安慰阿西,“宝宝过年给大她一轮的侄子侄女们发红包也没说什么。”

    叶耀灵跟她说了他的亲戚,阿西想着也要说说自己的什么,她没有亲戚,便和他说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说到水电站,阿西问:“那个是不是你?”

    叶耀灵亲着阿西的额头,想起那天在水电站她的房里,他就是这样亲了她,一时没听清阿西问的什么。

    “你说什么?”

    阿西承着他移到她鼻子上的碎吻:“那个跑得很快的人是不是你?”

    叶耀灵随意嗯了声,往下要了一个深吻:“不然,还能是谁?”

    阿西隐隐笑了,偎近了他一点。

    叶耀灵搂住她:“那个人在地上写了什么字?”

    阿西如实告诉了叶耀灵:“文昊。”

    叶耀灵听了阿西的回答并无意外之色,两人也并未深究文昊的话题,阿西继续往下讲起了昌俊,问起叶耀灵他突然回镇子找她的原因,前一天他们还不欢而散,他做的明明是以退为进的打算。

    “突然吗?如果你继续拒绝我的话,就不会这样觉得了。”叶耀灵笑起来,“何况那时候你已经喜欢我了。”

    阿西承认他说的,却没被他忽悠过去,叶耀灵失笑:“文昊对你有敌意,却又很感兴趣,我很担心。”

    文昊虽是涉黑的背景,但不至于让叶耀灵放在心上,阿西盯着叶耀灵,显然不信。

    两人对峙许久,叶耀灵最后捂上她的眼睛,再开口,嗓子已有些微的哑:“我只是不想让荣靖柏再欺负你,你说你还欠他一条命,可你早已经还了。”

    阿西深知,此刻绝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却到底没忍住心中的疑惑,小心地问:“我怎么,就还了?”

    “还能怎么?”叶耀灵果然冷了脸,却还是轻握上她的手,嗓音极低,“他害我差点没了你,我没毙了他。”

    ——

    今晚的天气很好。

    夜深些,天上开始时不时划过流星,繁星璀璨,连成一片星海,众人仰头拍起了照,柱子的故事会告一段落。

    高原的星空有种恢弘的立体美,阿西看得多,感触不深,扭头看叶耀灵,侧脸依旧冷淡的很,阿西只觉得他穿得少了点。

    叶耀灵察觉她看他,低头看过来,妥协似的叹了口气:“过去吧,吃点别的。”

    叶耀灵去拿吃的,阿西戴回帽子,在看星的人群边上寻了个位置。前面的竹子正偎着柱子,仰头掰着手指认星星,屁股底下的藏獒犬动了动,让她滑下去了一点。

    “你不听话。”竹子教训完,抬起屁股要重新坐上去,藏獒犬虽体型庞大了一点,窜出去的动作却敏捷异常。

    柱子伸手一捞,把人捞到了他大腿上:“幸亏爷看见了,不然你这屁股就开花了。”

    竹子是个爱听故事的孩子,因为柱子会讲,在她心里的地位上升了不少,此刻温声细语:“没有爷,你是我的小弟。”

    “……”柱子把人往地上一放,“大哥您太重了,小弟抱不起。”

    竹子嘴里不满地嘀咕着,看见小祖宗已经扒在了阿西怀里,她小碎步地跑过去,抱着藏獒犬半个脖子往外拽,没拽动,喊着阿西,又气又急。

    阿西揉了下竹子的脑袋,才不慌不忙地拍了两下藏獒的头,藏獒不甘地缩缩脑袋,竹子得以顺利挤进阿西怀里。

    远处的烤架旁,叶耀灵刚坐下,手里的铁饭盒就被大山接了去。

    大山解释:“叶老师,我熟悉阿西姐口味。”

    叶耀灵默许,往后坐了点,神色淡淡地望着。大山久了也承受不住叶耀灵探究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倒把叶耀灵的目光从烤架引到了自己身上。

    穆承宇默默看着对面用眼神交锋的两个男人,还有身边沉默不语的沈怀瑾,唉,他姐的魅力,老少通吃啊。

    叶耀灵率先出声打破了静默,口吻慵闲,却听得出很认真:“这蔬菜还分什么口味?”

    “这呀……”大山一副倾囊相授的模样转身,却被一声娇俏婉转的“叶老师”打断。

    黎昕笑着喊了声,也没管地上脏不脏,膝盖一弯在叶耀灵边上坐了下来,灌了一口啤酒,姿态不拘小节,豪爽大方。

    大山正巧递来一碗蔬菜汤,他不好擅自暴-露了叶老师和阿西姐的关系,低着嗓音询问叶耀灵:“这是阿西姐用的碗,叶老师介不介意?”

    有旁边人群的喧嚣声掩着,没人听得真切,黎昕离得近,模模糊糊听出了阿西两个字,早在冰川,黎昕就看出了两人的不一般,倒不是她刻意观察,而是他们虽然低调,没引起旁人的注意,却也完全没隐藏两人之间的亲密的意思。

    黎昕没什么失落,他终究要带着他的女儿回a城教书,阿西却是永远属于这片高原的,男人都图新鲜刺激,高雅的叶老师居然也不免落了俗,却反而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欲望——

    想看一看脱了衣服的叶老师是如何绅士的。

    叶耀灵没说话,只是接过大山递来的蔬菜汤尝着,两手指牢牢扣着不锈钢的圆碗,像行军前的将领敬酒,黎昕看得抬了眉,她就是喜欢他这种看似温文,实则有男人味的模样。

    “我每次见到叶老师,叶老师都抱着女儿,怎么这次不见竹子了?”黎昕故意问着,往阿西那望一眼,开起玩笑,“原来在阿西姐那呢,看来在竹子心里,叶老师的地位不及阿西姐了哦。”

    “竹子是太粘小西了,胡搅蛮缠的功夫也很厉害。”叶耀灵没抬头,似是很赞同黎昕的话,“我是永远落得轻松了,倒是小西,恐怕会烦恼她的地位比我高。”

    叶耀灵说的话总像含着某种深意,却又让人一下子琢磨不透。

    黎昕迟钝几秒,似乎懂了,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忍不住嗤笑出了声,那阿西是普通人吗?能给竹子当妈?这话未免有些大。

    穆承宇是在场唯一没在意叶耀灵话语的人,只觉着黎昕的笑声刺耳,想转身背过去,发现沈怀瑾的脸色在火光下有些难看。

    叶耀灵从头至尾不露声色,没再言语,将碗递还给大山。

    他看着喝得缓慢,没想到碗已经见了底。

    大山还愣着思索叶耀灵刚说过的话,被叶耀灵叫了声,才赶紧接过碗。大山重新盛满汤,再递给叶耀灵时,两手端碗,恭敬而郑重。

    ——

    叶耀灵手里摞着两个饭盒来到阿西边上时,竹子正胡乱指着天上,问阿西星星的名字,柱子举着竹子的ipad也凑在一旁,用软件找星座,觉得这竹子怎么有这么多宝贝玩具。

    阿西不大知道用中文说,用英文说着,竹子睁着大眼听着,也不知听没听懂,阿西话落,她便张大了嘴,哇哇之后,“t?”“”地继续指,指的倒是很准。

    叶耀灵走过去,轻捏住了竹子的嘴巴:“不许再问了。”又对阿西说,“她比你们谁都认得清楚。”

    柱子自认是识实务的,叶耀灵一来,便要抱着竹子一起走,竹子却赖在阿西怀里盯着阿西手里的汤,连柱子黯然神伤离开的背影也没使她看上一眼。

    “小西阿姨,也让我喝一口吧。”竹子乖巧地开了口。

    阿西右手垂在竹子圆滚滚的肚皮上:“你爸爸说,你不能再吃了。”

    叶耀灵听见她们讨论自己,望过来一眼,竹子不敢看她爸爸,带着小小的撒娇和乖巧:“可是小西阿姨你没说呀。”

    阿西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说辞,一时没回上话,竹子已经拽上了阿西胸前的背带:“小西阿姨,你才说了算。”

    阿西嘴角旋起一个小窝,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她说了算,手低下来,让竹子啜了一口热汤,叶耀灵倒真的随她这么动作了,竹子也倒真只喝了一口,然后埋在她胸里闻着味道,不久发出了微微鼾声。

    叶耀灵用衣服裹了竹子,打算抱去帐篷,直言让阿西晚些去他那里。

    阿西是答应了的,但叶耀灵给竹子擦完了脸脚,还抱着被尿憋醒的女儿出去了一次,一大波人也扛着摄影设备爬旁边的高坡上等银河去了,湖边已经彻底静下来,也没见到有人来的踪影。

    这个“晚些”也实在太晚了些。

    叶耀灵摸了下酣然熟睡的竹子,便弯腰出了帐篷。

    湖边阴冷潮湿,刮起的夜风也有些湿润,还夹着丝草药味。

    叶耀灵很快在马路连着河滩的那块草坡上发现了阿西,她身边还坐着一个人,身形要高大许多,叶耀灵走几步过去,看出那是穆承宇。

    阿西和穆承宇手里各持了一碗草药汤,正是她下午从牧场的阿妈那买回的草药,大山已经熬好。

    阿西喝得爽快,喝酒似的,几口就全入了肚,穆承宇脸上敷着捣碎的治晒伤的草药,来不及憋气,也跟着咕噜咕噜地喝完了去。

    阿西也不管他这小孩习性,把碗一放,枕着手臂躺了下去,过了会,跷起了二郎腿,这放松的姿态倒真有几分醉意。

    穆承宇学得有模有样,躺在草地上,睁眼就能看到繁星,穆承宇看了一会,抖掉在他身上乱爬的虫子,侧头去问:“姐,你有兄弟姐妹吗?”

    阿西轻轻晃着小腿,没回答。

    穆承宇已自顾替阿西做了回答:“我家里的小孩也特别少,只有一个表哥,我爸妈在国外生的我,我上了小学才第一次回国见到我的外公,他是个严肃无情的老头儿,看不起我妈是个女儿,尽管他的儿子全死了,也看不起我这个外姓的外孙,我表哥那棵他荣家的独苗能身心健康地茁壮成长,真是奇迹啊。”

    一句调侃,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穆承宇的情绪低落了些:“我哥他没有嫂子前大概也很孤单吧,他原本有个妹妹的。”

    叶耀灵已经到了坡地底下,他是不欲偷听了别人说话的,听到穆承宇最后这一句,心思一转,留了下来。

    和叶耀灵一样,阿西也因这句话看了穆承宇一眼:“你知道?”

    穆承宇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表姐本是理所当然的事,平常人来听,阿西这一问问得有些奇怪,穆承宇却是全然不觉,说:“我从我妈那偷听来的,怀瑾我都没告诉,姐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

    阿西自是不爱说话更不爱八卦的人,抖着腿没出声,穆承宇却越发紧张,像泄露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句一句在阿西耳边叨着。

    “就好比一个深宅大院,总有些事是不能提的,姐,你懂的。”

    “姐,你快答应了我吧。”

    “姐……”

    阿西看穆承宇是真的急了,终于开了口,却是有心看他更急:“怎么不能说?”

    “这……”穆承宇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为何不能说,他只记得他得意地跑去了表哥的书房,嚷着要告诉他一个秘密,表哥专心勾着笔下的字,没有看他,却笑得很开心:“小宇要告诉我什么?是在树上藏了零食,还是又跟伙伴赌赢了玩具?”

    小时候的穆承宇藏不住秘密,急冲冲便出了口,那时他只有他表哥的书桌一般高,他亲眼看着表哥手里的毛笔一偏,宣纸上便晕开了一大块墨迹,穆承宇发觉自己闯了祸:他害表哥要重新写一副字了。

    表哥却只是顿了顿,放下了笔,不再管那染了瑕疵的纸张,沉默地坐在椅里,手指扶着额,嘴角抿得笔直。

    穆承宇忐忑地站在一旁,最后搂上了表哥的脖子,他再小,也感受到了表哥的悲伤。表哥终于又笑了,只是笑得不如从前每次那般和煦自然,大抵练字练累了吧。

    表哥说:“小宇确实有个姐姐。”

    穆承宇问:“那她在哪呢?”

    表哥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如果你去问你外公,他只会打你一顿鞭子,然后训斥你的父母,告诉你荣家没有这个人,再提,就也别做荣家的人。”

    穆承宇小身板一抖,小声问:“哥哥也不认姐姐吗?”

    表哥没有立刻回答,脸上的神色复杂得穆承宇看不懂,穆承宇却牢牢记住了,长大些他便明白,那是沉痛和懊悔,还有无法抗拒的无奈,表哥说:“没办法认了,她也不想认,是我亲手把她推走了。”

    表哥说到最后,别过了脸,穆承宇看着地板上掉的水滴,如树一般坚毅的表哥哭了。

    穆承宇那时想,表哥会哭,大概因为姐姐和大舅舅一样死了吧,但一切又不一样,大舅舅每年有人祭拜,而那姐姐,像荣家的一个噩梦,所有人都闭好了嘴巴,穆承宇也跟着装糊涂。

    阿西似乎终于想起了叶耀灵,蹲在湖边准备刷牙,穆承宇手里拿了一盒lush洁齿粒,问阿西要不要。

    阿西问:“好用吗?”

    穆承宇比了个大拇指:“好用!”

    “姐,你喜欢什么味的?”非得阿西说出个味道才给。

    阿西瞥了一眼盒子:“柠檬。”

    穆承宇很高兴:“和我一样。”

    阿西:“……”

    穆承宇倒了几粒给阿西,阿西说:“再多倒几粒。”

    “再倒就没了。”穆承宇把盒子收到怀里,得意道,“姐,你收了我的东西,就不能把秘密说出去了。”

    阿西:“……”果真不能和小孩子争东西。

    阿西洗漱完,赶在凌晨前,爬进了叶耀灵的帐篷,帐里还亮着一盏小灯。叶耀灵单手撑着脑袋半躺着,另只手正虚搂着竹子,轻拍着竹子屁股,但不久那只手就摸上了阿西的屁股。

    阿西被叶耀灵放到了身下,脑袋被他的手指托起,迎着他温柔的亲吻。

    两人浅浅地吻着,间或说几句话,调整一下姿势,像一直就这样亲下去了。

    阿西舒服地躺在叶耀灵肩臂间,突然感觉胸上除了叶耀灵从她背后绕来的手指,又多了团温热,叶耀灵也察觉到了,两人都低头去看,是只胖乎乎的小手,然后转头,看见了不知何时睁了眼睛的竹子。

    那双眼睛懵懂黑亮,没有焦距,阿西不自在地闭上眼,把头扭向了一边,只剩叶耀灵淡定地去拍睡女儿。

    竹子很快重新入睡,叶耀灵打开自己的睡袋把阿西套了进去,他关灯躺下去,黑暗中摸索着亲了亲阿西的脸颊:“晚安,小西。”

    两人拥抱着入睡,阿西鼻尖顶在叶耀灵的胸膛上,他身上只搭了件大衣,阿西把他抱紧了些,声音清醒:“现在几点了?”

    “将近凌晨两点。”反而叶耀灵听起来有丝倦意,“要守夜?”

    “嗯,前半夜大山和柱子轮流,我后半夜。”

    叶耀灵只是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睡吧,我替你去。”

    阿西抿着嘴偷笑,轻声道:“那多不好意思,你明天还要开车呢。”

    “……”叶耀灵毫不客气地戳穿她,“你也太假了。”

    ——

    清晨的然乌湖与白天是不一样的风采,雪山山峰上还绕着云雾,阳光透过云雾扫过来的时候,湖上显出一片倒影,像一副水墨画。

    阿西是第一个出帐篷的,看见叶耀灵坐在火堆旁,手指随意勾着一根木柴,守了半夜,除了下巴有些磕青,看不出疲惫来。

    火堆已经熄了,只剩一堆黑炭和灰烬,叶耀灵看见阿西,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手,带她到了他的车前。

    车上积了层露水,叶耀灵脱了外套铺上,两人一起坐上了引擎盖。

    阿西对着眼前这幅水墨画,迎着初升的太阳,一如每天地合起手掌为她丈夫和女儿祈祷。

    叶耀灵看着阿西坐得笔直规矩,安静虔诚,他握上她放下的手便没再松开。

    渐渐开始有人睡眼惺忪地从帐篷里爬出来,叶耀灵估摸着竹子也快醒了,回了帐篷。

    湖边忙碌起来,每个人都沉默着刷牙洗脸,拆帐篷,收拾行李,似乎所有气力都在一夜之间用完了,只有竹子的笑声一如既往的清脆。

    柱子和竹子一大清早便跑了起来。

    柱子及时抓住差点往玛尼石堆上扑了的竹子,给她戴好了帽子,竹子不舒服地扯了扯,趁柱子不注意转身又溜了,柱子在后面故作张牙舞爪地追着。

    阿西一条腿踩在车盖上,竹子嘴里呼着“小西阿姨”,穿过各色帐篷,咯咯笑着抱上她垂着的那条腿,阿西笑笑,刚把她提上来,车子一沉,柱子也坐了上来。

    柱子往阿西身上小鸟依人似的一依,朝在湖边拍照的于晏晏喊:“于晏晏,快,给我们一家仨口来一张!”

    于是,这便成了阿西的第一张“全家福”。

    事后竹子偷偷告诉柱子:“柱子叔叔,我觉得我爸爸会打你的。”

    柱子:“……那你咋不早点阻止我?”

    文昊是最早收拾妥当离开的,他的悍马发出哒哒的发动机声响,被他抛下的黎昕一脸困倦的苍白站在一旁,而相比起她脸上的苍白,更多是被自己追求者撂下的不可置信和耻辱。

    越野俱乐部要继续南下,途中要去学生刚去过的来古,白领和学生同是去往拉萨方向,于是,黎昕坐上了白领的顺风车,登贾更是理所当然地带着藏獒爬上了大山的车。

    大山带领的车队先是往然乌镇方向返回,重新回到南线。吃了早餐,车队继续西进,计划在晚上入住波密。

    然乌至波密的172公里都行驶在帕龙藏布江边,沿途都是雪山森林和江流,被称为川藏公路最美的一段路,此前,在来然乌镇的路上大山就说过,车出了八宿,雪山就来了,到林芝这一路都有看不完的雪山,柱子低着脑袋慢悠悠补充,一定会让你们看到吐的。

    然乌一带地质条件不稳定,到中坝的路段不时有塌方落石和水毁路段,车辆行驶在水上溅起高高的水花,学生权当免费洗了一次车。

    途经米堆冰川,相比来古冰川,开发已经相当完善,学生们已经爬过东嘎冰川,兴趣不浓,白领几人要进去米堆冰川参观,与大山他们暂时分开。

    但出了林芝检查站,波密一段路正在修路修桥,往西方向单边放行,许多路段需走临时便道,越野底盘有优势,大山带着车队一路快速通过,还是不可避免地堵在波密的最后30公里的烂路上。

    后面突然传来急促的喇叭声,一辆悍马呼啸着超过他们,不顾路况如何,左晃右晃地继续强行超车,一辆丰田皮卡为了避让狂颠一下爆了胎,撞到旁边树上坏了平衡杆,车主骂骂咧咧地下车,始作俑者却早已跑远。

    那辆悍马无疑是文昊的。

    大山看着皱眉,柱子啧啧评价:“肯定是赶着去做坏事。”

    今天的行程不长,路况虽不好,到达波密县城时也还天色尚早,一行人刚进了客栈,外面就拉起了警戒线进行交通管制,一群姑娘拿了扫把出来打扫街道。

    柱子过去打听了一句,回来说是大概有领导首长什么的来视察,“市容市貌”还是得有的。

    众人便打算休息两小时,然后去吃晚饭。

    趁着邮政所还没关门,于晏晏邀了吴影去寄明信片,吴影又拉了柱子一道,最后一群学生熙熙攘攘全去了。

    竹子央着叶耀灵也要去,到了邮政所,叶耀灵抱起竹子让她选明信片,竹子挑挑拣拣,却目标明确,选了一张又一张,旁边吴影看见,诧异着问:“竹子,你要寄这么多呢?”

    竹子还没回答,柱子手指弹了弹手中卡片:“字还认不全呢,小朋友就别费这力气了啊。”

    竹子恨恨地抢了柱子选的那张卡片:“我认得可全了!”

    柱子挑眉耸肩,你怎么高兴怎么说。

    现下,竹子手中已经有了四张卡片,叶耀灵按住她还要伸的手:“宝宝,够了。”

    “还差一张。”竹子自言自语似的跟叶耀灵嘀咕,“我要写给爸爸妈妈,大叔叔,灵泽,栖北,小叔叔们就算了,我写不来那么多的……”

    叶耀灵已经不管竹子说的什么,手指轻翻,抽了一张卡片出来,印的并不是什么有名的景点,只有一片茫茫雪地,掩着几点黑色的木屋,像他和阿西第一次见面时九十年代的黑白画。

    叶耀灵说:“要这张吧,这张好看,你妈妈会喜欢的。”

    竹子看着这张没什么特色的卡片,半信半疑地接了。

    写字的柜台太高,叶耀灵继续抱着竹子让她写字,竹子挺着直直的背,握着比她手指还粗的签笔,认真地写下了第一个字,就被叶耀灵轻声纠正:“换个手,宝宝。”

    “哦。”竹子依言从左手换成了右手拿笔。

    叶耀灵给竹子写完的每一张添上地址,竹子不厌其烦地念叨着这是给谁的那是给谁的,另一边的于晏晏听着听着就笑了,问:“竹子怎么没有写给阿西姐的呀?”

    “当然有了!”竹子这样答着,却只顾盯着叶耀灵笔下生花的字,没再拿第六张。

    其中,写给栖北的卡片上有这样几行字:

    栖北,我妈妈果真和我爸爸说的一样,可好看了,希望我妈妈能够喜欢你,这样我爸爸就不会对你那么严厉了。

    以上,馨竹。

    栖北是古诚的孙子,古诚虽对儿子灵泽严肃,对自己孙子还是疼爱的,但也只能在叶耀灵看不见的地方,因为叶耀灵自从有了女儿,就对栖北异常严苛。

    叶耀灵看了,冷声道:“痴心妄想。”

    “唉。”竹子为栖北叹了一口气,栖北实在太可怜了。

    众人回到客栈时,已经过去半小时,警戒线依然没撤,所谓的领导依旧没影,被拦停的车辆已经有些不耐烦,不时能听到不满的牢骚声。

    路上终于有了动静,传来了警笛声。

    一辆警车停了下来,一个年轻人从车上下来,皱眉和负责人轻声交流,负责人一脸无奈又不能说什么,随后撤了警戒线,车流终于缓缓动起来。

    客栈就在街道旁,两层的藏式民居,楼道在屋外,阿西就坐在回廊的长椅上,两腿大咧地分开着,左腿屈起平架在右腿上,左脚踝被左手握着,右手搭在椅背上,手腕自然垂着。

    常人都会跷的二郎腿,阿西却坐得很好看,肩上裹的大块边角绣花的藏青色围巾被风吹得飘起又落下,透着一股沉寂和古老民族的神秘。

    于晏晏屏息望着,忍不住拿起相机小心地拍下了这幕,只是刚放下相机,阿西头微微一侧看了过来,目光如炬。

    于晏晏张嘴欲解释,感觉脚下木板震了一下,楼下路上,伴随一声长长的喇叭声,运送物资的军车看不到尽头,一辆接一辆地驶过,车辆游人纷纷靠边让路。

    竹子看了会车便转了身,手脚并用地往楼梯上爬,叶耀灵知道竹子要找阿西,便随了她。

    军车后面还跟着一辆没有车牌的吉普,军车终于走完,吉普却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看过去,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跳下一个穿迷彩服的女人,动作轻快利落,身材高挑。

    叶耀灵看着,眉间生出了冷意,阿西却只是淡淡望着,注意力更多在爬楼的竹子身上。

    女人下车就抬了抬帽子往客栈望去,像要找什么人,面容清丽婉约,望见客栈门口的叶耀灵时一顿,继而轻点了下头。

    给女人开车的是穿着便装的小段,已经下车走到女人身边,低头附在女人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阿西认得他是昌俊的战友,向女人看过去了一眼,女人听了小段的话也正好抬头,往回廊上看来。

    回廊上坐着的女人帽檐压得极低,身形被夕阳踱了模糊的一圈,影影绰绰看不见相貌,身形笔直,沉静如幽灵。

    荣靖柏问她mara时,沈天冉这样评价:灵魂在黑暗里,却是为数不多清醒着的。

    曾经,沈天冉一抬头,便总能见到这样的mara。

    沈天冉张了一下嘴,却喉咙堵塞,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从没想过她还能再见到mara。

    她认得mara13年,但其中8年,mara销声匿迹,她便也8年没见过她,有时她不得不想,mara大概真的在那次战斗没了。

    阿西很快移开了目光,起身走下楼梯,沈天冉克制着紧张,迎上去几步,看见她只是抱起了一个小女孩,小女孩高兴地在她怀里扭来扭去。

    阿西稳稳抱着孩子,几步下了楼梯,却是往客栈门口叶耀灵的方向去,沈天冉最怕的就是这个。

    沈怀瑾见其他人都没进来,尤其门口的柱子扭着身子在窥探什么,沈怀瑾附到柱子身后也去看,穆承宇更是直接走了出去。

    但一秒,穆承宇就跌着脚步匆匆退回了客栈门内,脸上大骇:“这这这是要来抓我回去?!”

    沈怀瑾也很紧张,但比穆承宇镇静,他把穆承宇往里面推,小声催促:“快,藏起来,别让我姐发现了。”

    柱子望着打游击的两人,忍不住提醒:“不用躲,现在你这脸你亲妈都认不得。”又后知后觉,“你姐?你姐干啥要抱我阿西姐?”

    沈怀瑾一愣,有些意外。

    那年他与阿西在西双版纳分开后,他从他姐开导他的话里不难猜出,她们是认得的,但他以为,这认识也只局限于知道对方的存在。

    当时,他姐称呼她季小姐。关于季小姐,沈怀瑾打听过,也听到了各种传闻,就像张雅南曾评价的,最毒妇人心,要用一个字来描述那位季小姐的话,确实是“毒”。

    他以为她姐就算不“嫉恶如仇”,也该划清界限。

    阿西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西没推拒,任沈天冉小心翼翼地抱上了自己,女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不敢箍紧她,手臂有些微微颤抖,阿西还是头一次被女人抱了。

    沈天冉迟迟没说话,趴阿西怀里的竹子忍不住动了动脑袋,想往后望,阿西撤开脚步,拉开了沈天冉的拥抱。

    沈天冉反而笑了,缓声开口:“你长高了点。”

    阿西没应声,沈天冉反应一下,改用英文说话,阿西打断她:“我听得懂。”

    “那就好。”沈天冉摸了摸阿西怀里的孩子,竹子扭头看过来,沈天冉手下一顿,刮了刮竹子脸上的灰迹,迟疑着问,“你是,叶老师的女儿?”

    竹子点点头:“我是。”

    “长得真好看。”沈天冉真心夸完这个貌似温柔乖巧的孩子,似乎也明白阿西为什么平白无故这么喜欢一个孩子了,对阿西说,“她长得挺像你的。”

    “谢谢。”竹子为了让自己更好看,想要用手抹掉脸上的脏东西,却越抹越黑。

    沈天冉顾忌着几米之外的叶耀灵,欲言又止,最后压低了声用英文问:“可你怎么敢抱着他的孩子?”

    竹子看过来一眼,但随即又扭了回去,沈天冉一瞬间差点以为她听懂了。

    “他?”

    阿西的一个字似乎让话题变得有些敏感。

    沈天冉尽量说得委婉又明确:“你需要知道,当年狙杀你的人正是……”

    “爸爸,爸爸!”竹子突然用力蹬起腿,连声叫喊,使沈天冉的话不疾而终。

    几乎是竹子刚出声,叶耀灵便抬脚走了过来,他并不接竹子,竹子也还紧紧抱着阿西。

    叶耀灵严实地挡在了阿西和沈天冉之间,低头对阿西柔声道:“进去吧,小西。”

    阿西声音冷漠:“不,你先让开。”

    “小西。”叶耀灵低声喊她,手摸上了阿西的后腰,“你听话。”

    阿西一时沉默,竹子爱莫能助地望叶耀灵一眼,窝在阿西怀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气氛有些僵滞,沈怀瑾出来,喊了声“姐”。

    阿西立刻明白叶耀灵如此反应的缘由了,阿西把竹子往上抱了抱,微不可察地凑近叶耀灵一点,向他保证:“我只是问她几句话,一定不问她荣靖柏。”

    “……”叶耀灵沉默几秒,“你就气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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