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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酒店,我慢慢向何六总的项目工地走去。天己经黑透了,偶尔会有个行色匆匆的路人,并不正眼看我,似乎根本没注意我的存在。走了一阵,路灯也修到了尽头,隐隐的围墙现出了暗黑色的轮廓,扭曲而高大。工地则象一个匍匐于地的巨兽,张开黑色的大嘴,正将周围仅有的微光吸入无底的深渊。倒伏于地的塔吊从中间断成两截,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如那巨兽朽烂的脊骨,只在它旁边拉了几条警戒线。前几日里挖掘的大坑空无一物,只有翻出的新土,没收拾的工具散落一边,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惊天动地的事情。但我一直走到塔吊旁,也没见一个人影,就在坑边坐下,坑里稳约还半埋着些破碎的陶片。捡起一片,那纹如刀刻,釉若水凝。不再是深埋万千岁月,倒像是刚刚从窑里取出,带着炉火的温度。
“玄门方外几重台,琼楼万化俱尘埃,更深莫问将何往,古往今来一冢埋。“我的身边多了一个背手垂襟的黑衣中年人,深沉的诗句却似乎出自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心里并未有一丝的惊异,好象早知他就在我的身边,只是那样默默地听着。“一些人想保守一个秘密,一些人却想探寻并改变这个秘密,一些人总说天道难违,更多人却要以命相搏。其实,玄门的出现是个意外,没人知道它会带来什么?时空被扭曲,水脉风水术在今天己完全没有作用,但你看,依旧很多人以为得此秘术,便能富甲一方,真是可笑啊。”我站起身,走到他的旁边,和他一起去看馄饨一片的前方。这时,我顺着他的眺望处向前看,远远似乎有几个黑影在大探坑的边缘忙碌着,好象在向下挖掘,土渐渐堆成了个小坡,但一点声音也没有。不一会儿,几人挖出了那个三腿大金蟾,放在了一边,又继续向下挖。我看那黑衣人并无反应,也就默默地看着。没多久那几个人从坑里抬出了一个大石匣,黑乎乎,份量还不轻,又有人不知从哪推来了个独轮车,将石匣搬放在了上面。我一下有了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这到底是什么年代,怎么还会用独轮车运送货物?可惜,距离太远,我无法从他们的衣着分辨特证,只有看着他们匆匆把石匣捆好,把金蟾推回到坑中,填好土,推着车消失在黑暗里。
那黑衣人还是静立不动,似要同黑暗融为一体。我心里还是想把那些疑惑搞清楚,就问道“那玄门到底是什么?”看不到他的面容,感觉不到他的情绪,甚至我都无法肯定他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但那种对他的熟悉感却又不知从何而来,让我的心绪反而愈发平静。“道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混沌初始,光阴始现。万千年亘古不变者,时间尔。混沌时,时间为一,今日世,时间为三,那么时间的二是什么?存于何处,止于何时,又往于何方?古今皆云鬼神,却道鬼神万化,因念不同,何解?玄门外,人世,玄门内,鬼境。但此鬼非彼云之鬼,另一世人尔,两世而交,玄门现境。“两世而交?”我努力消化着这虚幻而模糊的理论。道家的一、二、三,在我看来,就是我们美术造型的点线面原理,当然,这是个静态的造物,有了时间的贯穿,它才成为光怪陆离的纷纷世界。那么,黑衣人所说的时间的二元性,是不是就指的时间扭曲后,产生的平行世界?那么,世上鬼神之说便不是空想,而我们遇到的灵异,便是另一个世界中人的同一事物的感官反射吗?“我不禁陷入沉思,但我需要一个准确证明,一个我亲身经历的证明。
黑衣人朝我点点头,又说道:“不入玄门,万象毌始,得入玄门,无为于心。相无可相,运无可运,你可想好?“说完,向前面无尽的黑暗走去。我愣了一下,这是否是一种指引?相无可相,运无可运是否说的是禅宗的偈语?但那种熟悉和信任感依旧占了上风,我不再犹豫,径直跟上了黑衣人。
但进入黑暗,却与常爷,老许,方摸金他们所描述的感受完全不同,既没有时间的停滞感,也没有飞快的流逝,除了完全辩不出方向,并没有什么异样。没有声音,没有光线,起初我还能感觉到黑衣人在我的前面,不久那种感觉慢慢消失了。黑暗中彻底只有我自己,心中隐约有了点紧张,好在走了不久,远处就有了光亮,还是灯火通明的那种,越走越近,我却越来越眼熟,这不是我住的那酒店的大堂?与我刚才出去时一样,没有人注意我,门童无视,前台无视,仿佛我就是空气般的存在。我坐上电梯,不用按键,便来到我房间的那层,刚拐过走廊却看见房间门口有两个人,正不停的敲着门,一个是何六总,另一个看不清面貌,却穿了一身僧袍。但他们却完全没有看到向他们走近的我,顿了一下,何六总又继续用力也敲着房门。
在那一刹那,敲门的声音仿佛从我的四面八方传来,而且声如惊雷,震得头嗡嗡地响,我完全不知身处何地,周边一切都开始飞速的旋转,旋转。我猛然睁开了眼睛,我正躺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床单洁白,却满是汗渍。而门口确实有清晰的敲门声传来。是个梦吗?还是我刚刚真的出去转了一圈?我无从思考,只觉得醉酒醒来般的头痛。从床上爬起,发烧的症状倒是消失不见,开了房门,正是何六总与那和尚,我忙把他们让进屋,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想到梦中看到走廊的场景,越想越瘆的慌,难不成那跟本不是梦?
何六总看我脸色很差,还有些呆滞,关切地问了两句,说不成新闻通气会推迟一天,我摇摇头,表示可以坚持。何六总迫不及待地把这些天发生在晋南的事告诉我,忽然撇见旁边坐的和尚,何六总拍了下头,忙给我介绍,“这位是五台山正隆寺的静闲大师,佛法高深,我特意请来帮公司解这些怪事的。”我忙起身,揖首也不是,握手也不是,只好拿起床上的茶杯,敬过去。静闲大师看上去五十几岁的样子,可却须发皆白,接过杯子,谢了一声,也不饮茶,一直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发毛。“晓月秋风本无事,菩提树下难悟惮。施主,心中事重,故人难识啊。”我没想到和尚的开场白如此直指人心,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可静下心来,不再去想刚刚的怪梦,细看这静闲大师,面容确是有些熟悉。
何六总看我们面对面地发愣,问了句,“两位认识?”静闲大师忽然哈哈大笑,“何止认识,尘缘难了,病关难医,人生命数总相逢,是不是,小杰?”静闲这一笑,我脑中宛如雷击般闪过很多画面,枣树下小院,金台路市场,沈阳烧烤摊,我不禁脱口而出“老郝,怎么是你?怎么会出家了?”坐在我对面的不正是东北书商,二手诗人,甜水园小院的头一批访客,缈无音讯快十年的老郝吗?
“俗名己去何须问,何总跟我提了晋南的事,我就觉得里面有你,来了一看,果然是,天意如此啊。“何六总看我们熟识,放了心,便去忙别的。老郝早戒了酒肉,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个茶楼,喝茶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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