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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瑶眸子动了动,笑道:“好看。”
夏芫见沁瑶笑得比外头的夏日还灿烂,半点不见低落或愤怒,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她疑惑地望着沁瑶,直望进沁瑶清澈无澜的眸子深处,仿佛想要从里头找出些许痕迹,好印证她心中的猜忌。
可沁瑶目光坦荡,光风霁月地任她打量,时间长了,反让她生出一股自己太过阴暗狭隘的错觉。
终于她扯了扯嘴角,对沁瑶点头笑道:“我的簪子好看,你的簪子也不差,方才是我唐突了,来,仍让我替你把簪子戴上吧。”说着便凑近沁瑶,作势要将那根蝴蝶绕花簪插到她髻上。
沁瑶不着痕迹地将簪子从她手上接过,自顾自插到自己头上道,笑道:“不劳动郡主,还是我自己来吧。”
夏芫的手还僵在半空,眼里闪过一丝困惑,明明方才簪子还在自己手里,怎么一眨眼就被沁瑶接过去了?
夏荻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似笑非笑地看着沁瑶,道:“瞿小姐又调皮了。”
沁瑶只当没听见夏荻的话,端了桌上的茶盅低头饮茶。
夏荻每回见到沁瑶,都少不了吃她的冷脸,可他偏生就觉得有趣,总忍不住想逗弄她。
眼下见沁瑶只顾装傻充愣,坏笑两声,仍要说话,忽听陈渝淇压低嗓音道:“哎,你们听说了吗,靖海侯前些日子不是突然暴毙了么,诺大的靖海侯府就剩秦小姐一个人,怪可怜的,听说皇上有意封她做县主,要将她招进宫里,由怡妃亲自教导呢。”
沁瑶饮茶的动作一顿,忙支棱起耳朵听下文。
夏荻道:“听说皇上是因为想起秦侯爷一生征战无数,击退过无数敌虏,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怜其幼女孤苦无依,这才想着将秦小姐放到怡妃身边教导,一则抚慰秦侯爷的地下英灵,二则也算是对众多征战多年的的将士一个交代。”
沁瑶垂下眸子,那日蔺效回去后,想必早已将平康坊的几桩案子汇报给了皇上,可皇上虽然清楚秦征的所作所为,却仍要为其树立一个英雄的形象,可见在他心中,几个贱籍女子的死根本不值一提,决不肯为了她们玷污秦征的名声。
至于皇上对秦媛的安排,则算得上宽厚仁和了,秦媛眼下总算有了依靠,不再形只影单,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虽这样想,沁瑶心里仍有些疑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正想着,忽听康平突然探出窗外,对楼下嚷道:“十一哥!十一哥!”
窗开得甚大,视野广阔,诸人无须起身便能看到楼下情形,往下一看,正看见蔺效从对面一条巷子出来。
他今日穿件竹青色圆领锦袍,头上未配冠,只簪一根羊脂玉簪子,看着十分素净,手搭在腰间佩剑上,一径走一径跟身后两名随从说话,似乎有公事在身。
听到康平的喊声,蔺效抬头一看,就见声音是从对面酒楼的二楼传来的,窗边坐了好些人。
康平又嚷:“十一哥,快上来饮杯茶再走。”
“不了。”蔺效看清说话的是康平,低头对魏波说句什么,等魏波去了,这才又抬头对康平道,“我还有事,你自己玩。”
说着便走向街道旁的店铺,目光四处搜寻,像是在找什么人。
康平噘起嘴,还要说话,身后忽然又冒出个人头,却是夏荻,他看着蔺效笑道:“十一哥,许久没见你了,真不打算上来跟咱们说两句话吗?”
蔺效见到夏荻,面色骤然变得极之难看,似乎想起什么极不愉快的事,盯着夏荻看了好一会,方淡淡道:“你们玩你们的,恕我不能奉陪。”
话说完,转身便走,忽又顿住,回头一看,便见酒楼门前一辆乌油油的马车,马车上坐着个面膛黑红的老头,正是瞿府的车夫。
他一怔,抬头看向二楼窗前,见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旋即改变主意,带着常嵘往楼上走来。
沁瑶本以为蔺效要去办公事,不会上来饮茶了,不妨见到他的身影在门口出现,脸上露出喜色,忙笑着打招呼道:“世子。”
因对蔺效多了一份了解和信任,少了一份生疏,这声招呼便打得十分自然。
落在夏芫眼里,却只觉得沁瑶对待蔺效别有不同,深深看她一眼,便起身对蔺效笑道:“十一哥,快坐下饮杯茶。”
蔺效先对沁瑶笑了笑,又看向座中其他人,见冯伯玉和冯初月也赫然在座,面色随即又恢复淡然。
坐下后,夏荻好奇地问蔺效:“十一哥,你在办什么公务,为何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
蔺效心里有心结,很不愿意看见夏荻那张脸,却又不好表现得无礼,只道:“今日在此处找人,因那人行迹不定,不好兴师动众。”
他有心想跟沁瑶单独说几句话,却碍着一旁这许多人,不好随心行事。端茶饮了一口,状似无意地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敲敲桌,看一眼常嵘。
常嵘会意,立了一会,趁无人注意,转身悄悄离去。
康平从夏荻身旁起来,挨着蔺效坐下,拉着他打听夏狩的事,这些日子蔺效不知在忙些什么,虽然也在宫里住着,却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父皇会带哪些人去?还是跟往常一样会去玉汤山吗?”
沁瑶一旁默默听着,知道玉汤山是一处长安郊外的名山,山中景色秀美,还有一处活泉,据闻那泉水终年不绝,有延年益寿之功效,自本朝起便被皇家所用,皇上每年都会前往玉汤山泡温泉。
“你为何不自己回去问皇伯父?”蔺效皱眉道,皇上出游之事何等机密,怎好在此处随便嚷出来。
康平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道:“父皇这些日子总在前朝忙着,平日里忙得很,每回父皇晚上回母妃处的时候,我都已经睡着了。”
冯伯玉听了这话,暗暗扫一眼康平,心中暗想,早就听说怡妃是皇上心中第一人,十余年来恩宠不断,从未受过皇上冷待,她所出生的吴王和康平,也都深得皇上喜爱。
如今怡妃年岁渐长,皇上却并未充盈后宫,仍常宿她宫中,可见其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反观太子,生母早逝,一无依傍,对比之下,在朝中显得何等的势单力薄。
他皱眉思忖,听说太子的生母是蕙妃,以前也曾宠冠六宫,可惜却天不假年,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据闻蕙妃死后,皇上也曾悲痛欲绝,伤心了好些时候,可千里相思又怎及暖玉在怀,有怡妃在身边寸步不离地陪伴这么些年,皇上只怕早已将蕙妃给放下了。
沁瑶对宫闱秘闻兴趣缺缺,见这些公主郡主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蔺效身上去了,讨论夏狩讨论个起劲,一时觉得无趣,便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溜之大吉才好。
心里刚生出这个念头,没想到鲁大竟真如天兵天将一般降临了,在门外对沁瑶道:“小姐,府里有急事,夫人让小姐速回去。”
沁瑶顾不得想家里有什么急事,忙如蒙大赦地站起身,笑着起身告辞。
到了楼下,沁瑶一边跳上马车,一边问鲁大:“咱们府里出什么事了?”
见鲁大支支吾吾不说话,沁瑶不由满腔疑惑,正要问个仔细,忽听有人在身后笑道:“瞿小姐,是咱们世子找你,他想跟你说几句话。”
沁瑶讶然回头,便见常嵘牵了匹马站在身后,正满面笑容地看着自己。
沁瑶见他说话中气十足,眸子神采奕奕,显然并未受罗刹幻境的影响,便道:“你好些了吗?”
常嵘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多亏那日阿寒道兄及时替我施法,将我从幻境里唤醒,总算未曾伤到根本。我这会好着哩。”
沁瑶笑着点点头,问常嵘:“世子有什么事吗?要在哪跟我说话?”
常嵘便翻身上马,往前道:“瞿小姐,请跟我来。”说着嘱咐鲁大驾车跟在其后。
鲁大见沁瑶并无反对的意思,依言做了。
行了一会功夫,沁瑶掀了窗帘,百无聊赖往外看街景,忽然车旁有人擦身而过。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沁瑶却眼力过人,看清那人浓眉大眼,穿一身灰扑扑的道袍,正是师兄阿寒。
“师兄。”沁瑶忙停车唤他。
阿寒回头一看,跑到沁瑶车前,咧嘴道:“阿瑶。”
沁瑶招呼阿寒上车,问他:“怎么就你一个人?师父呢?”
阿寒脸上带着疲态,道:“我跟师父刚从城郊驱邪回来,他老人家身子疲累,先回观里歇息了,走时说要炼丹,要我去东市买些草药。”
沁瑶正要问阿寒驱的什么邪物,马车忽然一停,常嵘在外道:“瞿小姐,已经到了。”
沁瑶跟阿寒下车,见是一处极清幽的小院,门口站着一位满脸和煦的中年男子,见到常嵘,忙迎上前道:“已遵照世子的吩咐打点妥当了。”
说着便态度恭敬地引着沁瑶和阿寒往里走。
沁瑶见院中处处佳木葱茏,只闻花香鸟语,不闻杂声,很是清幽雅致,边走边暗自琢磨,也不知道这院落是做什么用的。
沁瑶和阿寒由着那中年男子进了一处厢房,抬眼一看,见房屋中间一张圆桌,桌旁一溜春凳,朱红窗户大开,窗外正对着院中大丛大丛茶花,暗香浮动,十分赏心悦目。
“请两位在此稍候片刻,世子一会便到了。”中年男子请沁瑶和阿寒在春凳上坐下,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沁瑶点点头,张望了一番屋内墙上的山水画,便挨着阿寒坐下,老老实实地等蔺效。
过一会,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沁瑶和阿寒齐齐起身,往外一看,果见来人是蔺效。
看见阿寒,蔺效并未流露出惊讶的表情,只笑着打声招呼,将腰间佩剑解下递给身后的常嵘,走到桌旁坐下。
沁瑶见蔺效神态闲适,不像有什么急事要找她的样子,便道:“世子,你不用去办差了吗?”
蔺效怔了怔,笑道:“办了一早上差,这会早饿了,先用膳,一会再接着办差。”
又道:“这里的素斋做得不错,但东家脾气古怪,长安人少有人知道,我想你也许未来尝过。一会菜上来了,你和阿寒师兄尝尝,看看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绕了一大圈,搞半天是要请他们吃饭啊。沁瑶不由释然地笑起来,抚了抚肚皮道:“可不是,方才在那个茶楼喝了一肚子茶,这会早饿了。”
她话音未落,房门忽然打开,一群侍者鱼贯而入,每人托着一盘素菜,进到房中,有条不紊地将碟盘放于桌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下。
蔺效见沁瑶和阿寒直望着满桌佳肴发怔,眸子里满是笑意,道:“吃吧。”
阿寒听得这话,立即甩开腮帮子大吃,沁瑶也不含糊。
阿寒也不知去城郊除的什么祟,活像好几天没吃东西似的,一顿风卷残云,哪像吃菜,简直恨不能将菜直通通地倒进肚里。沁瑶自然是吃不过她,蔺效偶尔觉得哪道菜味道不错,还想伸筷子夹菜时,不妨看到盘中空空如也,早被阿寒扒拉了干净了,
蔺效怔了怔,索性放下筷子,喊了常嵘进来,吩咐再加几个菜给阿寒,顺便多添几碗饭。
常嵘进来见到阿寒这等架势,好一阵目瞪口呆,出门时想,这位好道兄真是天赋异禀,竟比他几个兄弟加起来都还能吃。
沁瑶见蔺效没吃上几口,讪讪地替阿寒解释道:“师兄平日不这样,今日想是饿狠了。”
“无妨。”蔺效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沁瑶脸庞上,见她脂粉未施,肌肤却分外的凝白玉润,一双眸子灵动如水,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以往甚少品评一个女子的容貌,眼下却只觉得沁瑶无一处生得不好,无一处不合他的心意。
他脸微微一红,想起怀里那根藏了许久的簪子,往沁瑶头上看去,见她鬓边一支蝴蝶绕花簪歪歪斜斜,像是戴得久了,有些松动了,心中一动,暗想眼下倒是个好机会,不如一会便将簪子取出,哄沁瑶收下。
谁知沁瑶这时一脸狐疑地看了会阿寒,开口道:“师兄,你跟师父去城郊除什么邪祟了?怎弄得这般狼狈?”
阿寒这会已茶足饭饱,缓过来气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跟师父困在山里头对付僵尸,好几日未能出山,咱们带的干粮又不多,我怕师父身体扛不住,便把干粮都让给师父吃了,自己却是饿了好几顿了。”
沁瑶讶道:“僵尸?这等太平盛世怎会有僵尸?”
话未说完,猛然想起前些日子的罗刹,心里咯噔一声,隐隐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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