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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河巷那个堂口,如今变成了柳叶堂的据点,里面自然是进行了一番大改造。以前这里是粗俗无比的盐帮帮众住的,弄得非常邋遢,而且大部分房间都用来存放私盐,相当于是个库房一般。柳叶堂一进来,就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出去,重新置办了新的,又在堂内搭建了一个阁楼,比外面的城墙还高,站在阁楼上,凭栏远眺,可以看见近处的抚河和远处的赣江,更远处则是连绵重山,晴时可欣赏碧水蓝天,雨时则只见雾锁赣江,无论是晴是雨,风景都十分优美。
柳叶堂堂主柳香莲和侍女云荷便住在这个阁楼里。阁楼里的陈设非常简单,没有太多的装饰,只有很少的几样用于梳妆打扮的东西,表明这里是一间女子的闺房。江风从窗口倾泻进来,在阁楼里洒下一片透心凉。
柳香莲坐在阁楼窗前轻轻的抚着琴,舒缓柔和的音乐声从阁楼里飘出,融入那轻柔的江风里,让人备感宁心静气。她容貌极美,但看上去很淡漠,对自己要求简单,对别人同样是如此。侍女云荷则站在她身边侍候着。
一曲抚罢,柳香莲站了起来,看着外面那滚滚逝水,忽然轻声长叹,眉宇间颇有一些忧愁。
“柳小姐又在思念山中清静岁月了么?”云荷轻声问道。
“是啊,我在师门中的时候,每日最爱的便是坐在松林溪边,一边抚琴,一边听那淙淙的流水声,有时候师哥便在一旁舞剑,陪着我听那松林风声,那样的岁月,可惜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小姐还是可以边抚琴,边看大江流水,陆大人也会时常来看您。”
“不一样的,这污浊的尘世,怎比得了深山里的清静?如果不是为了师哥,我不想踏出玉清山一步。”
“那要是我家小姐求你呢?”
“哼,那个小妮子古灵精怪,可恶至极,我才不会为了她而出山呢。”
云荷抿嘴一笑道:“可事实上,陆大人是因为我家小姐的事情而去邀约您的,您如果不是顾念姐妹情谊,又怎么会出山来?”
“才不是。”柳香莲矢口否认道,不过她嘴角漾起的笑意却显然出卖了内心真实的想法。她转了一个话题,问道:“你家小姐让你来服侍我,会不会觉得委屈?”
“才不会。”云荷连忙说道,“柳小姐是我见过的最好服侍的人,比我家小姐简单多了。”
“哟,敢在我面前说你小姐坏话,当心我告诉她去。”
“您不会的。”云荷胸有成竹地说道。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只洁白的信鸽从窗外飞入,停在云荷的肩膀上。
云荷从信鸽腿上取下一支竹管,从竹管里取出一封信,展开来看了看,然后递给柳香莲道:“小姐说那个人应该是到南昌来了。”
柳香莲淡然说道:“那个人有甚么了不起的?值得你家小姐费那么大的工夫?”
云荷道:“这个小婢可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小姐为了调查他,出动了陆大人所有手下,花了一两个月的时间,才打探出一点有用的消息。如果不是很重要,小姐怎么会这么做?”
“哼,事情干嘛要搞得这么复杂?直接找上门去不就行了?”
“之前对那人一点都不了解,不知道他会站在哪一边,万一他不帮咱们呢?”
“你们现在就能肯定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不能。但是陆大人分析过,希望很大。”
“师哥既然这么说,那大概是没错的了。”
“嘻嘻,原来柳小姐只相信陆大人一个人。”
“小妮子,可别乱嚼舌头。”
“知道啦,不会到处乱说的,特别是不能当着陆大人的面说。”
两人正在说笑着,阁楼下忽地有人大声禀报道:“柳堂主,陆大人到。”
云荷吐了一下舌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啦。”
柳香莲面色微红,柔声说道:“有请师哥进来。”
阁楼楼梯传来很有规律的脚步声,没过多久,一个清冷的男子声音说道:“师妹,为兄有事与你相商。”
“师哥请进。”
阁楼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修长瘦削的青年人出现在门口。这人相貌还算英俊,但是脸色苍白,眼神十分阴郁,这就让人产生了很不好的印象,总觉得他有着极其浓重的心机似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南昌城里的高官不少,巡抚、布政使之类的就不说了,什么参政、参议之类的,这些都是三品大官,至于五品、六品之类的更是多如牛毛,随便哪个衙门里的主官走到下面的府州郡县去,都是可以耀武扬威的,连知府、知州都得亲自出门迎接。但是,所有这些三品五品官员们,面对这个瘦削的青年人时,都会吓得双腿打哆嗦。
他的官职并不算很高,是个副千户,品秩只有从五品而已,然而配上他所供职的部门,就足够吓倒大多数官民人等了,因为他是一个锦衣卫。
大明有两个声名远扬的特务组织,一个是东厂,另一个便是锦衣卫。
锦衣卫早在大明立朝之初便已建立,初始是作为皇帝的侍卫,巡查缉捕百官,有时也充任仪仗队,掌管锦衣卫的首领是指挥使,由皇帝的亲信武将担任,直接向皇帝负责。
负责侦缉刑事的锦衣卫机构是南、北镇抚司,他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南镇抚司掌管本卫的刑法事务,兼理军匠;北镇抚司专掌诏狱,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任何有可能威胁皇权的官吏军民都在他们的侦缉和惩治范围之内,而且可以不经过三司会审,直接处决,这样的特权使得锦衣卫可以将屠刀架在任何官民的脖子上,生杀予夺。
作为皇帝陛下的亲卫军,锦衣卫起初只在京城有常设机构,比如南北镇抚司等,下辖卫所也都在京城。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案子不仅仅发生在京城,还牵涉到地方,为了获知线索,锦衣卫也必须到外地进行侦缉巡查,这样在各省要地设置一些派出机构就很重要了。久而久之,这些地方也形成了事实上的常设机构,管事的都是从京城调过去的好手,职位从副千户到百户总旗不等。
陆少翁——就是这个瘦削青年人的名字——简直是天生的锦衣卫,浑身上下的气质都符合锦衣卫的品味,阴狠、狡诈、冷酷、铁血无情,任何一个极端负面的评价用在他身上都很合适,在百官面前,他冰冷如霜,哪怕是在巡抚和布政使面前也丝毫没有好脸色,来到南昌府的这几年里,办了不少案子,成为了令大小官员都颇为忌惮的实权人物。
在陆少翁刚来南昌府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从父亲手上世袭过来的锦衣卫百户,人微言轻,负责南昌府锦衣卫的是另一个副千户,那人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指挥着锦衣卫侦骑四出,专捉地方官员们的痛脚,然后大肆敲诈,拿钱出来买命的,自然就平安无事,拿不出钱或钱太少的,就移交有司法办。所以南昌官场上下,对之无不恨之入骨,然而锦衣卫职权很大,直接向圣上负责,旁人拿他们没有办法。
陆少翁性子高傲,凡事均不肯向人低头,才来没有多久,就跟副千户发生过多次冲突,结果不到三个月,副千户在一个雨夜里忽然暴毙,死因却是查不出来。不少人都疑心是陆少翁干的,但没有谁能拿得出证据。陆少翁本人丝毫没有受到此事的影响,反而因为办事稳重可靠赢得了上司的欢心,很快就升为了副千户,全权节制江西地方的锦衣卫。地方官员们原以为陆少翁年少好欺,却不知这年轻人比前任还有阴狠老辣许多倍。他不讲情面,不受贿赂,凡是落到他手上的官员无不被从严从重进行了处理。为此他得罪了不少人,甚至有人想雇杀手取他的性命。然而,再厉害的杀手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杀手很狡猾,他比杀手更狡猾。杀手武功很高,他的武功也不差,接连挫败了几波杀手的行刺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接这样一个买卖了。靠着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陆少翁获得了比前任还要恐怖得多的坏名声。
但是陆少翁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从不构陷一个无辜的人,在其他锦衣卫那里司空见惯的冤案,基本上不会出现在他这里。所有被他处理过的人,无不是罪有应得。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陆少翁从来不曾侵害过他们的利益,所以也无所谓厌恶,他惩治贪官,虽然手段阴狠了一些,但老百姓是不在乎这些的,在他们的嘴里,陆少翁便是一个冷面清官。
这样一个冷漠如冰的男子,只有在面对两个人的时候,表情才会略微放松一些,脸上会出现极为罕见的笑意,其中就包括柳香莲。如果人们见过陆少翁在柳香莲面前谈笑风生的样子,恐怕会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可惜只有极少的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无从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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