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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娘子被这血腥的场景吓得大哭，手脚并用地向自己接近疯癫的娘爬过去，声音带着哭腔地大喊，“娘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要死人的！”
周天香还是充耳未闻，继续举着那块砖头，使劲敲打着地上的花无绛，那凶恶的样子就像是几十年的怨恨全部积蓄，聚集到了这一刻爆发。
明娘子爬过去，死死扒住自己娘的手，这才勉强把周天香的理智给唤回来。
她哆嗦着身体，把沾着血的砖头丢到一边。
她抖着手，用手抹去自己脸上的血，可她的手上也全是鲜血，越擦越脏，明娘子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而周天香却是浑然不觉的模样。
她又把地上的明娘子抱起来，明娘子缩在她的怀里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周天香刚才狰狞的表情还是倒地上生死不明的父亲。
周天香只是拍着明洋娘子的后背，眼神仍是茫然无措，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说着，“不要怕，不要怕，娘就在你身边。”
许久过后，明娘子才用微不可及的声音说了一句，“娘……我爹他，死了吗？我们怎么办？您会被抓进监牢去吗？”
周天香仍旧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
明娘子咬了咬牙，方才说，“娘，我们逃吧！带着我和弟弟，我们去城外，去更远的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随便找一个地住下，不管是哪个地方都比现在要好。”
“那……那地上的人呢？”
“我们……我们现在就把他抬到乱葬岗里，随便挖个坑埋了，不会有人注意的。”
明娘子眼神盯着虚空，她仿佛看到自己的灵魂飘在半空，就低头注视着地上的小娘子用着平静无比的声音，说出如此恶毒的建议。
“为了避免他活过来，我们再多砍几刀，要是他还没死的话，就更加麻烦了。反正我也不当他做我的爹，他也不当我们做他的儿女。”
——不会有人注意的。因为，他们都是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死了也白死。
——纵使埋在土里，纵使被刨出来，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曾经活过。
明娘子看到周天香转过头来，她的眼眶通红的，但脸色是快意的，或许在愤恨的那一刻，她的心骤然得到了解脱。
我的娘，在她把我和弟弟带到偏房睡觉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与爹同归于尽的准备。
她的心早已死了吧。
“娘，我不恨你。他该死，我们逃吧。”
她再次重复了这一句。
她看到，周天香的眼神在他说那一句的那刻，顿时坚定了起来，“是，不能为了这样一个腌臜货，害了我们一家。我们现在就走。”
“那……我们现在就把他拖去乱葬岗，趁着夜色，我们把他拖走吧。”
“不，明娘子，你不该伸手沾上鲜血。你去吧，叫醒你弟弟，你们收拾好东西，等我回来就走。”
听到自己娘这样说，明娘子松了口气，却是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她曾经言笑晏晏地对自己说，“大姐姐”，可当时自己却当她是在刻意侮辱自己，等到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她却主动的救助了自己和娘亲。
她沉默了一刻，面带祈求地对自己母亲说，“娘，可以等等我吗？我想去……我想去找玉娘子。”
这个名字在这个家庭已经成为顺理成章的禁忌词，周天香曾经想要利用这个小娘子，也曾干过更加过分的事，可是到最后周天香病重之时却是为她所救。
我，明娘子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或许就是这个小妹妹了。
明娘子坚定地继续说，“我想去见她，即使是为我们对她做的事道声歉也好。”
“这么晚了，他们不会给你开门的。”
周天香的声音幽幽的，明娘子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浓浓的疲倦，她不死心地又开口叫了一声，“娘”。
果然听到周天香叹了一口气说，“你去吧，尽快回来。”
外面的雨还在继续下着，雨滴打在伞面，又顺着伞叶的缝隙流了下来，消瘦的小娘子撑着那把破伞在雨中飞快地走着。
她步履匆匆，低着头熟稔地沿着小道走，靠近屋檐边，尽量不让雨淋到自己的身上。可这伞实在太过破旧，外面下大雨，伞里下小雨。小姑娘淋了一身的雨水，仍是坚持往小巷子里跑。
终于远远看到那一橘色的灯笼，小娘子加快脚步，身子缩进门栏围住的屋檐之下的空间，她敲敲侧边的房门，“婶婶，开开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玉娘子。”
半晌，门内才有人起身的动静，那婆子睡眼窸窣地推开了门，抱怨道，“哪有这么早来叫门的，干什么呀？”
明娘子又重复了一遍。
许是有人叮嘱，门房竟然给明娘子是开了门，她看着被雨淋得身子显得越发瘦小的小娘子，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又走进门内，过了会儿拿了把纸伞递给了小娘子，“呐，给你。”
明娘子感激地对她鞠了几躬，继续往里走，这之前不知走过多少次的道路通向的便是玉娘子居住的居云院。
即使是这么晚的夜，居云院还是有温暖的灯光燃着，这是由于之前玉娘子做过许久的噩梦，佩兰姑姑为了照顾怕黑的小娘子，特意点上的。
这稀疏的光，对于全身湿透的明娘子确实是最为温暖的指引。
她走得越发快了。
现在时间太早，其实小娘子或许还在睡梦中没醒，可明娘子仍是抱着一点幻想，或许小娘子提前梦醒了？
越走越近，明娘子脚步却有些放慢了。
等下，那句道歉该如何说？
小娘子会接受吗？
她会怎么看待自己这个曾对她有过恶毒想法的大姐姐？
可家里还有两人等着自己，若是以后真的亡命天涯，或许永远都见不到她了。
明娘子想到这里，脚步越发坚定了。
不管如何，这句道歉终究还是要说出去。
身上淋得湿漉漉的明娘子站在走廊，从窗的小缝，她看到守夜的丫环坐在偏房，看着烛火，头一点一点的。
明娘子说了句，“你还醒着吗？我想要见见玉娘子。”
那丫鬟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得头直接砸到了桌子上，瞌睡瞬间就清醒了，捂着嘴小声惊呼，“你……你是何人！”
看她惊讶的样子，明娘子也知道自己来得突兀，其实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先前自己稀里糊涂就被门房给放了进来，她原本以为自己或许需要翻墙，没想到竟然不需要自己耗费这个心思。
“我，你难道不认识吗？我是小娘子的大姐姐。”
那丫鬟定睛一看，这才认出是曾见过的二爷家的女儿——明娘子，这才放下心来，她向明娘子恭敬行了个礼，就把明娘子带进去，“您快进来，看您全身湿淋淋的，换件衣服吧。”
明娘子摆了摆手，她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这件小事也就不需要注意了。
“我不冷，我只想马上见到玉娘子，小娘子醒来了没？”
丫鬟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在这边守着。”
她看起来，面色有些紧张，许是害怕明娘子在玉娘子面前说出自己守夜时打瞌睡偷懒的事情。
“那你进去看看吧。”
那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这才回了身，对明娘子说，“小娘子还睡着呢，睡得正香。”
“是吗？”明娘子有些黯然，她的眼睛还往这内室望着，没想到那丫鬟直接拉着明娘子进门，“这可不行，若是小主子知道我见了您没有服侍，还让您穿着湿衣服回去，还不把我腿给打断。”
明娘子想着，再等等，或许能见着她，就放弃挣扎。
等里里外外都换上了干净衣服，却听到内室嘀咕了一声，却是小娘子招呼丫鬟，她说“口渴了，给我沏杯茶过来。”
小娘子这是醒了。
那丫鬟还想进去侍奉，没想到明娘子却主动地说道，“不，你不用去，我进去就好。”
她进了内室，灯还点着一盏，室内也没想象的那般昏暗，还能看着垂下的帘子之下卧着一个小娘子。
明娘子走了过去，坐到了玉娘子身边。
玉娘子半睡半醒的，闭着眼睛向着身边人撒娇道，“我想喝水。”
明娘子又重新走到了桌前，替她沏了杯茶，方才坐回了床边，把水杯伸手递给了玉娘子道，“我扶你起来，你再喝吧。”
玉娘子这才觉察到了不对似的，“是……是大姐姐吗？”
她睁开眼，一把握住了明娘子的手，“大姐姐，我好久没见你了，你还好吗？”
明娘子没有回答，就听玉娘子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听奶娘说，你们一家都过得很好，二婶还捎话来，说以后还会经常带着你来见我。”
那或许曾经是事实，但是从今天晚上之后，我们将永不相见。
明娘子心里惨然，终于体会到玉娘子对自己真挚的亲情之后，想要好好珍惜，却不得不离开她。
“对不起，妹妹。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玉娘子很惊讶，她着急地问，泪水都要逼出来了，“为什么？我们不是还在一个城里吗？你可以时常到我们家来住啊。”
“我，”明娘子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难道她要解释：因为自己的娘把爹给杀了，所以自己一家必须要逃跑吗？最后她只能说，“因为我们家要搬家了。”
玉娘子还是不依不饶的问，“你们为什么要搬家？搬得远吗？我能时常去见见你吗？”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玉娘子沉默了，明娘子秉着最后的勇气，闭上眼说道，“玉娘子，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对你说，我对你说你的父亲不喜欢你，这都是骗你的。其实那个梳篦真的是我偷的，之前我一直很嫉妒着你，还想对你使坏，可是你还是那么善良的，把我做亲生姐姐看待。”
“……”
明娘子讲着讲着，眼泪就出来了，她擦去眼泪还是坚持把自己的话说完，“你以后不要这么善良，也不要轻易相信人。这世上很多坏人……就像我……就像我一样，你也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被那些坏人给欺负去。”
玉娘子沉默地爬起身，从匣子里拿出那个白玉的梳篦，放进明娘子手里，温柔地说道，“姐，我不恨你了。这个梳篦，就作为最后的礼物给你吧。”
她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姐，我不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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