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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停了，檐角上的风铃和这座古城又陷入了沉睡。
安扶生边走边默记此间地形，偶尔伸出手，指尖轻划门柱上凸起的古怪文字。
古城呈螺旋状，以中央高塔为点，向四周扩散。所有的街道都用朴实无华的青石铺路，寺庙与街道的接口处则有一条细小的水渠，微微泛黄的莲花灯便在里面晃悠悠的打着卷。
安扶生跨过水渠，推门走进一座完好的寺庙，仰头观察着里间唯一一件物品——一座立着的石佛。
佛像头顶的肉髫大而低缓，螺发排列细密整齐，脸型方正，眼睛紧闭。他左手握着袈裟的一角，右手抚摸着跪坐在一旁昂首呲牙的雄狮，脚下的莲瓣宽大且厚重，底座上刻的蛟龙虔诚而又顺服的卧在莲瓣之下，显得气势十足，神圣非凡。
安扶生默默感应困在石雕中蛟龙，经年不散的灵力。
“九无天地尊者，是存在于凡人口中的佛。”李虚络解释道。
安扶生不认识这是什么尊者，但他认得底座上的龙。
“公主呢？”安扶生指了指蛟龙，对他肩膀上的唐堂问道，“这龙还会显形吗？”
“哈？”唐堂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恶龙，但被降服了。佛，不近女色，所以公主去哪里了？”安扶生认真道，“如果条件允许，抢过来给李奈当做报答。”
唐堂捂脸，“从某种方面而言小师弟你真是太萌了！李奈在开玩笑啦。”
萌？这是少数没有注释的词汇。开玩笑？在灵境里兔子从没有教过他这方面的知识，不能理解。
“玩笑？类似于谎言？”安扶生面色严肃。他从唐堂的表情中可以判断，这里没有公主的可能性极高，换而言之，要是龙不显现的话，说明李奈骗了他，这里根本没有恶龙，也就没有了所谓的公主。
李虚络又好笑又耐心的给安扶生解释了一番，顺便给他讲了讲勇者斗恶龙的故事。
安扶生沉默片刻后，不再拘泥于此。
知识漏洞的欠缺再一次让他提高警惕，虽然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足以看出在灵境中长大的他和外界人的不同。外界人耳濡目染的教育和对他们来说基础的常识，恰恰是如今他所缺乏的，而这些在今后会严重影响他判断的准确性。
无数的小漏洞放着不管终究会酿成大灾，最好的办法是将其扼杀于摇篮之中。
下定决心后，安扶生边向李虚络请教寺庙中佛陀的来历和名称，边警惕观察着四周。
“这是三千无为罗汉，这是天语玄眼菩萨，这是……”李虚络逐个为安扶生介绍在凡人间广被流传崇拜的佛像，可他却越说越慢，渐渐停下了话语，疑惑道，“很奇怪，为什么这些佛像都和凡人有关？”
“我记得仙界九宗里就有佛宗，佛宗里没有供奉它们吗？”安扶生问。
“不，佛宗从不立佛像供奉。他们认为佛无相无名，无过去无未来，只是存在于现在的一种道，一种人为创造的道，一种仙凡皆可修的道。”李虚络解释道，“所以佛宗认为，人人皆可成佛，人人都是自己的佛主，自然不必向谁叩首参拜。”
安扶生心底渐有疑虑，想道：“人为创造道？让人人都成为自己的佛主？为什么要废那么大的精力做这些事？天道，难不成有什么问题？”
“而凡间的所流传出种种佛法，都是佛宗的一名前辈在三万多年前提出并传授的。”李虚络继续说道，“后来他被佛宗除名成为弃徒后，在凡间建造寺院佛庙用以传道，各种佛像才陆续出现。”
“也就是说，这些佛像只是凡人妄想中的救赎者，并没有太大意义。”安扶生一针见血道。
“不，里面还混着一些修行者，来吸收信仰之力。”唐堂努努嘴道。
“凡间某些关于佛法的理论，并不被佛宗所承认而且……”
沿着平缓的青石板向上，从一座座闭眼佛像的面前走过，安扶生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有所缓和，前所未有的安宁与祥和，降落在他沉寂如冰湖的心里。李虚络和唐堂的声音渐渐的小去，像是在台上咿呀软语的戏剧缓缓落幕。
有风自南边而来。
千千万万的风铃在此刻遥响，三十三层的佛塔上，古老的铜钟也随之悠然相合，召唤着它忠实的信徒前来参拜。
温暖的日光照的安扶生全身舒泰，他低头看着自己褐色的布鞋，光亮的青石板上照着穿着灰黄僧袍的自己。
一位位僧人从各个入口鱼贯而入，越过了他向前合手参拜。他呆呆的站在街道中心，像是人流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
安扶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一位年老的僧人在他身旁顿步，伸出枯瘦的手掌，慈爱的摸了摸他的头。
安扶生低垂着头，什么也没有说。他没有拒绝这位老僧的好意，因为老僧手掌心里的温暖，总会让他想到了……想到了……谁？会让他想到了谁？
街道旁的细长水渠中，白色的莲花载着短短的一小截蜡烛悠悠远去，老僧也随着人流悠悠远去。安扶生赶忙上前追去，身体却显得极为沉重，像是有人在后方拼命拉拽着他。
遥远的佛塔上，清亮无俦的钟声再度传来，显得神圣又令人难以抗拒。
安扶生不由得加快了步伐，不断越过了一位位僧人。这等耀眼的表现，让坐卧在寺庙里的佛像，纷纷对他含笑示意。他精神一振，不消片刻，便来到了佛塔之下。
那位老僧就盘腿坐在佛塔之下的金砖上。他伸出手，对安扶生微笑。
安扶生不动，无来由的悸动让他一时有些迟疑。
迟疑？为什么迟疑？
他想不通。
耀眼的日光微微有些刺眼，安扶生困惑的抬头，不明白天上为什么有太阳。
不对，为什么他会觉得天上不该有太阳？
安扶生一愣，思绪急转。
天上有太阳是常识，既然他觉得不对，那么他必然在哪里看见过违背这一常识的景象。想一想，想一想，比如说在地底曾出现过的月……
当——
震耳欲聋的钟声打散了他的思维。
五色莲花在虚空中缓缓落下，真龙火凤、金鹏白象，各种异兽纷至沓来，有佛陀在它们簇拥之下走出。
佛陀身后同心圆状的金光，刺的安扶生睁不开眼，只能依稀可见佛陀左手置膝，右手在胸前施无畏印。
“不如归来。”佛陀的声音宏大而又慈悲。
“不如归来。”众僧双手合十齐齐说道。
“不如归来。”石雕的佛像仿若活物般开口。
安扶生的心神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往前踏去的同时，本能的使用了天赋感知。
流光在他眼里乍现。
游鱼般飘忽不定的灵气瞬间停滞，原本完美的幻境在刹那间露出了破绽。
带有佛陀头颅的高塔，宛若妖魔般对着地底的月光无声的咆哮。
安扶生右脚悬空，猛然醒悟。
哪有什么佛陀和僧人，一切都是那高塔引诱他的幻象！
而他，只差一脚就离开了青石街道，进入那高塔所囊括的范围中了。
“小师弟你还魂没？还魂没？”唐堂抱着他的大腿嚎叫道。
“看来小师弟恢复正常了。”李虚络放心的收回抓着安扶生的手，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扶生摇摇头，正欲先远离那诡异的高塔，再做解释，一只灰褐色的手从金砖下悄然钻出，握住了安扶生的脚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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