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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回昭君远被刺,玄月岚就特意去查了冀倾许,初时只能查出冀倾许在玄帝建元年间,出现在青鸾州百灵郡,他武艺不俗,受洗皈依圣星教后,从三星教牧做起、历四星执事、五星司铎、六星司祭一路畅通直到七星主教,至于之前的事情,那履历编得真切详实,可越是这样没纰漏越有问题,玄月岚再让人细查,谁知这人却像凭空生出来一样。
不得已又从花玉梅这边查起,梅昭仪是将门女儿,惯来爱舞刀弄剑,不爱琴棋书画这一套。可因名中带有梅字,便偏爱梅花。皇嫂殷兰若也正是因为一首‘梅花三弄’才被她引为知己。
梅昭仪性子直爽并不是喜爱宫廷暗诡之人,要不是玄月岚自己曾见过她在癯仙苑悲泣,实不能想她那样骄矜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那样寒彻的冬日,风雪大作,她却反反复复只念着“清极不知寒”。
玄月岚是知道这首咏梅全诗的:“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可这首诗最好的又不是这一句,难道她还怕冷,怕冷又何必顶风冒雪去梅苑,梅也不是那样的爱法。
玄月岚反复念过诗句,也不是很能体味花玉梅当时心境。不过倒也明白她的婢女寒韵,雪萼,名字应是从这诗中来。
那雪萼就是七皇子玄晓冰的生母槿良人。星历四九九四年花玉梅嫁给当时的还是雁王的玄天锋为侧妃,两年后凤玄再一统,玄帝继位。
花玉梅嫁后次年有孕,于是让她的侍婢雪萼伺候玄天锋,花玉梅生下玄旭后封为仅次于皇后的昭仪,雪萼有幸封为保林,而后一年一迁,顺常,少使,良人。星历五千年,建元五年时母后崩逝,而雪萼产下七弟后,被父皇下令殉葬。
父皇在槿良人生产之后就逼她殉葬,可见在母后这件事上雪萼必没做好事。梅昭仪与母后关系很好,雪萼又是那样的心术,就算她们是自幼的情谊又何至于那般悲痛?玄月岚知道梅昭仪暗暗将雪萼的妹妹暗香要入她宫中照看,只是也不见怜惜。
世间让人伤心至极的不过是个情字,玄月岚记得昭君远提及冀倾许画中的女子是少女发饰,想着他们定是早就相识。便又将朱雀州花家军早些年的青少名册弄来,一个个看去,见着了徐清极的名字,忽然明白花玉梅为什么反反复复念那“清极不知寒”啦。
徐清极,冀倾许!相貌不同又如何,这个世界,真是易容有‘术’!
那人称玉面郎君的夜景天谁又看出他就是当年的严家逆子严瑾阗呢?
这位徐将军原是中将,与花玉梅可算是青梅竹马,据说是战死于蕉岭一役,谁知他不但没死,反而摇身一变成了圣星教的人。
要对付他们吗?有花玉梅压着,蔺如霜还能老实些。梅昭仪一向大度公允,并没有对自己不利,后来因为皇嫂的原因,关系可算和睦。可那徐清极害过君远……虽然那家伙去年达到七星时在演武会上与冀主教打了一场,了了这事。可是君远这边算了,那个冀主教难道也就这么算了?何况他对花玉梅情深,花玉梅再恬淡不争,也要为玄旭尽力,冀主教说不定就是因此才算计兄长的。
下午查那一番,听起来那病了的堵料匠确实可疑,只不知具体与冀倾许如何勾当。蛇那等巫妖之地,皇兄出什么意外不都说的过去,只是圣星教那边,自己不好插手,还得从宫里梅昭仪这边入手。
玄月岚也没回宫,一路心思沉沉去韩子风家中,想找人讨个主意。
到了韩子风家中,这人正在灯下温书。书页泛着微黄,屋里笔墨混着茶香,读书的少年一身青衫,起身向自己行礼,那双眼睛温润如玉。
玄月岚苦笑,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自己历经异世,对儒学不过尔尔。杨祭酒真正当弟子看待的却是子风,这个孩子遵丛的是礼义仁智信,是天道君亲师,这等君子,商讨学问可以,与他讨论害不害人?那要如何说起,可既然来了,也不好就走。
匆匆而来,满脸郁色,韩子风自然看出郡王殿下心中有事,只是他不说自己也不便问。虽然自己做了他四年的伴读,可郡王殿下是个心思重的,并不会什么都对他说。
此时又下起了雨,韩子风让待儿上了茶,自己拿了棋盘来与之消遣排济。
外面雨声霖霖,这万千雨丝,却比这纹枰上的经纬纵横还要烦人。
天元为星,犬牙成劫,落子何方,胜算几成?玄月岚拈着棋子,只觉烛火昏暗,根本就看不清眼前这黑白世界。
烛心剪的再亮,最终不过成灰。
一样天气,两处困人,观云亦逢夜雨,可无人共剪西烛,谁又能闲敲棋子?灯花零落间,前尘旧梦里,翼倾许都不知从几时起自己这惯握长缨的手有了这等文人闲情。回想这些年,一幅赤胆早已变做两面为人,钢刀斩落的也再不是蛮人头颅。曾经保家为国,拼力死战,如今随手施为,才不管害却谁的性命。
圣星教?凤玄朝?
冀倾许摇头笑笑,提起盘中白子,随手丢在笥中。立在案前,看着博古架上格空落落的位置,又想起几年前那日。昭君远那会不过六岁,逛到自己这来,直说要找画送朋友。即是上神的徒弟,未来的巡星使,客气些也没什么。小鬼看了半天没合意的,自己中间出去了一下,回来他就告辞了。
恰逢是花灯节,自己又怎能不想她?像往常一样,取下梅儿画像来看。却发现那缨络系的不对,知道是人动了那幅画,思来想去,最后忍痛烧了画,看着那纵马驰骋的女子,在火光中笑的肆意飞扬。心中那恨悔痛苦又如何挨的住,管他几岁,管他是谁,都只能对不起了!
谁知却是失手了,上天总是宠爱着一些人,昭君远那孩子真是练武的好苗子,生来就是先天之气,成为大宗师不过是迟早的事。也许只有这样天姿绝艳的人才能被挑中当上神的徒弟吧。也只有上神的徒弟,才敢那么直白,一入七星便来找回场子,那般无恐,也不怕叫自己知道他知道是自己曾下的杀手。
当日的演武会自己真是狼狈的可以,也是自己活该,拼了几年,成青鸾主教后就再无心武艺了。能呆在凤京,能偶尔见着她,自己哪里还有什么苦练的心思。卡在七星这些年,说过惭愧,只是比起那孩子晶亮的眼来更是惭愧。
昭君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打一场,了前仇。
房屋原本宽敞,可惜烛火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稍远一些便模糊在黑暗里,幽荧之兽潜伏着在这逼仄的深渊里,像随时都会扑出来一样。
也许生命被吞噬了,灵魂就能安歇了吧。
冀倾许觉得压抑无比,直冲进外面的暴雨中。
无边的黑,无边的雨,浇在脸上,灌在口中,痛快淋漓,冀倾许想起那一场的比试,想着昭君远昂扬的战意,想着自己沸腾的热血,当真是痛快无比。就像这雨,砸在身上,暴烈直接,然而雨过就会天晴,激得自己也敢赌一把,他们打完那一架一切皆算了断。
是啊,时至今日,自己居然敢赌!
谁又不敢赌呢?
特别是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的欢乐。
雨一直下,凤京浸在雨中。夜景天一身白衣立在窗前,北塘浸在箫声中,萧声并不凄绝,却肆意的刺穿沉沉雨幕。
他看着深夜冒雨前来的玄月岚,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孩子相信自己,也不枉这几年自已对他真多假少。而偏见总会蒙人双眼。相交几年,这孩子虽和圣星教的小子交好,可惜他对这恶教的戒惧却瞒不过自己。
他来的这样快,他那叫桂树的仆人是不是真死在冀倾许手里,他根本就没深究吧!
可世事如棋局,只要料错一件,便会陷入迷局。所有人都是蝼蚁,皇家人又能高明到那里去?计谋精巧,可小小的孩童又那里真识得干戈,谁都想做持棋人,可谁又能逃脱成为棋子的命运?
就像自己可以把宫中那朵海棠花掐在手中,自己却也是别人的提线木偶,不,更像是风筝吧。看似自由的飞在天底下,可只要一扯线,便要跌落回去。
暗夜沉沉,天地苍茫,翻云覆雨的又怎会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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