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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秋雨过后,却是红日高挂,薄薄的云雾缭绕五花山。独眼龙无兴趣欣赏眼前的山河美景,他想的是皇军即将送来的武器弹药。他把马家驹叫到办公室:“耗子,今儿个是九月三十号,大日本皇军给咱送枪炮来,咱得好好招待一下,马上去买‘嚼咕’(好吃的),让大师傅准备一桌酒席,以表咱的谢意。”
马家驹听了,急忙跑到后院,一进厨房,见张有财和张发都在:“正好你俩都在,队长有指示,中午要招待日本贵宾。张发,马上跟我去买菜,担上挑子!”
“是!”张发应了一声,同张有财碰了眼神儿,拿起筐子扁担跟马家驹走了。
独眼龙头戴一顶日本战斗帽,身穿青缎上衣,敞着怀;黄尼马裤裆沉到膝盖;足蹬一双半新不旧的马靴,两腿一叉,站在房门口,看了一眼当头的太阳,又瞧了一下手腕上的东洋表,不由得有些焦急。因为每次给皇军送给养的车都是九点多钟到,可今儿个快十一点了,咋还没见车影呢?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脚步声,他料到是大岛,急忙闪开门口:“太君,车该到了吧?”
“啊,按常规,早该到了,我的电话的问过了,车子的还要去军械库装枪支的,所以要晚一些时候来。”
“噢——!我把这茬给忘了,是得晚些。太君,我让厨房准备了一桌酒席,等车到了,请您和送货的各位到小餐厅共进午餐,这面子可得赏我!”
大岛一听,心中十分高兴。上次那顿晚宴余香犹存,于是道:“中国菜的大大的好!特别是那个溜肉段,还有那个焦烧鲤鱼,太好啦!”
说完就见大岛的嗓葫芦上下一动咕噜一声,咽下了一大口口水。
独眼龙一看,讨好的法宝有了,忙道:“太君,您喜欢中国哪道菜只管讲,后院就是您的小灶,随时奉候,保您满意!”
“哟唏!大大的哟唏!”
独眼龙把马家驹叫到跟前:“今儿个这桌席一定要有溜肉段和焦烧鲤魚,这是大岛队长最喜欢的,听见没?”
“明白,一定叫大师傅做好这两道菜!”说完弓着腰向后院跑去。
独眼龙和大岛各自回办公室等军车。独眼龙坐在椅子上没事干,便擦起那把老枪,擦着擦着又不耐烦地把枪往桌上一扔,心想:太君已答应给我配上一把王八盒子(眯雷艮的枪套形状像王八盖子),我还擦它干啥?想到这,他眼前飞来一把王八盒子,掀开盒盖,掏出一支湛兰的“眯雷艮”,美滋滋地把大头眈在椅靠上,哼起了王二姐思夫:“……二姐我一熬熬到五更天,左边那个空来右边那个寒啊,熬的我心儿里头一个劲儿的……”
“报告!”这时马家驹在门外喊了一嗓子,打断了独眼龙的兴致。
“进来!妈拉个巴子的!往后喊报告小点声,别惊扰了太君!”
“是!明白!”
“啥事?有屁快放!”
马家驹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块怀表,拎着表链儿给独眼龙看:“队长,现在都一点多了,这菜该做了吧?”
独眼龙一听,可不嘛,军车到现在咋还不到呢?他急忙起身往大岛办公室走。正巧碰上大岛出来,独眼龙躬身道:“太君,车咋还沒到?”
“是呀,我的刚才又打过电话,说车早从军械库出发啦?车的没到,可能因为昨晚下了雨,路的不好走吧?”
“要不我派人骑马迎一迎?”
“不用马的,派摩托车去!”
“那更好了!”
几分钟后,一辆三轮摩托驶出曹家大院。
马家驹像跟腚苍蝇似地围着独眼龙和大岛转:“太君饿了吧?要不让厨房马上炒菜,您二位先用着,边吃边等呗?”
“你小子想的周全。”独眼龙笑着又对大岛说,“要不咱就先吃着?”
“哟唏!客随主便嘛!”
后院的小餐厅准备就绪,大岛和独眼龙分宾主落座。桌上的菜肴,香气缭绕,酒漫麴香。大岛早就按捺不住,竟大吃起来。杯杯盏盏,相互敬酒,早就忘了军车的那档子事了。
太阳快落山了,二人正喝得五迷三道音长舌短的时候,马家驹和开摩托车的鬼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小餐厅。鬼子喱啦哇啦向大岛说了一通。独眼龙听不懂,急忙对鬼子兵说:“辛苦啦,咪西咪西吧!”
大岛一拍桌子,把桌布一掀,满桌的杯盘掉了一地:“咪西个屁!完啦,通通的完啦!”
“太君,太君!”独眼龙一边抖落身上的汤滋菜叶一边问,“太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给养的沒啦!棉衣的沒啦!枪的炮的还有人的,通通的沒啦!汽车的也被烧毁啦!”
张有财和张发在厨房听得清楚,二人交换了眼神,暗自庆贺旗开得胜!
大岛说完匆匆离开小餐厅,直奔办公室,操起电话嚷嚷起来。独眼龙和马家驹也随后去了自己的办公室,等着听消息。
马家驹看独眼龙在办公室围着桌子转,用手掂量着那把德国造道:“他妈个巴子的,太君答应的‘眯雷艮’也他妈没指望了,还得用我这老‘家伙’!”
说完把枪放在桌子上,马家驹凑到跟前道:“队长,皇军的枪械有得是,反正他还得送给养,备不住下一趟‘眯雷艮’就来了。到时候您把这个德国造赏给我,我这支枪有时不开炮!”
“你懂个屁,还他妈想枪呢?这碗饭能不能吃成还不一定呢!”
马家驹闹个烧鸡大窩脖,儍了!
天黑下来了,大岛怒气冲冲地来到独眼龙的办公室,后面跟来两个鬼子兵。独眼龙忙起立把椅子让给大岛:“太君,军车被劫,是偶尔碰上抗联的,还是走漏了消息?”
大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德国二十响,他不慌不忙地拿在手中说:“嗯,我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
“谁?”
“谁?……还能有谁?”大岛的眼睛冒着蓝光,大叫起来,“你!你们俩个的!情况的只有你俩最清楚,你们通匪的干活!”大岛下令让鬼子兵缴了马家驹的枪。
“太君,您可冤枉我们了!”
大岛命令两个鬼子兵把枪顶在独眼龙和马家驹的脑门儿上,逼着他俩靠在墻上。
独眼龙心中骂:“小日本,我日你八辈祖宗!我独眼龙顶着万人骂,也沒交透你这个小日本儿,投靠你我真是瞎了眼!”
此时,治安队员都去伙房吃晚饭,他们不清楚发生了啥事,只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一个队员到独眼龙办公室后墻根儿撒尿,听到大岛正冲队长发皮气,他悄悄趴窗台往里一看,啊!?两个队长都被鬼子用枪顶着脑门儿,大岛开口大骂:“你们通匪的,死了死了的有!说!是同什么人干的?”
这队员听到这,急忙提着裤子往厨房跑:“弟兄们可他妈的不得了啦!”
屋里人都愣了,忙问:“咋啦?脸都白啦?鬼追啦?”
“大当家的和耗子都让日本人用枪给‘顶上’啦!”
“为啥?”
“听那意思是他俩通匪,把送货的军车给劫了,咋整?一会就没命啦!”
队员们一时没了主意,都在乱呛呛:“我就纳闷了,日本人说翻脸就翻脸?寇队长对他们百依百顺,也没落下好。归期末了,还给‘顶上’啦!”
又有人说:“想当初咱这绺子一百多号人,八成人不同意被‘招安’,都各打各的食儿去了。咱可到好,没归满洲政府,倒归了日本人。打仗的事咱们在前面挡枪仔儿,日本人端枪顶咱的脊梁骨,咱们成啥啦?论待遇,人家吃的是鸡鸭鱼肉和罐头。咱们吃高梁米,一点油星都见不到。还不如当胡子呐!好歹自己说了算。咱这不是捧人家屁股亲嘴——不知香臭吗?”
大家你一言他一语哄起来了。张有财和张发坐在锅台边抽烟,见这些人越说越激奋,直拍桌子。张有财一瞧火候到了,把烟袋锅往后脚跟儿磕了几下,走近饭桌压低声音说:“各位弟兄小点声,要防窗外有耳!”
说到这,张有财让张发到外面看了一圈,回来说:“沒有日本人在院子里,大岛还在审问队长呢!”
张有财听罢让张发在门外“望风”,他小声同大家说:“弟兄们,先压住火,容我说上两句。我老张和弟兄们相处时间虽短,但我知道各位都是绿林好汉,讲义气。咱队长是那样敬着大岛,也没讨着好。我知道,各位一心跟着队长,是队长对大家不薄。多少年一同走马飞尘,生死与共。大家不念鱼情念水情,在队长危难之时,该拿主意了!”
“对呀!”大家嗡声一片。
“大家静点,那大岛连队长都没看在眼里,我们又算个啥呀?摆在当前最急的事,就是解救队长!”
“那还说啥?救呗!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拼啦!当初‘插香’时,一个响头磕在地,不愿同生,但愿同死,誓言不能违呀!”
“对!这是心窝子话!”
张有财看了一眼放在窗台上的小闹表,表针指在八点一刻,八点半
是抗联和镇江山事先约好攻打大院的时间。张有财计上心来,把袖子一绾道:“各位弟兄,事不容迟,当断不断,必留后患。趁着日本人对寇队长还沒动手,咱给他来个先下手为强!”
“对!咱们二十多号还收拾不了十几个鬼子?张师傅,咱们都在一个槽头上吃饭的,你走南闯北见识多,是有主意的人,咋干好,你给‘撑个舵’吧!”
张有财一瞧,大家都把眼睛瞪圆了,他一脚踏着凳子,用手指沾点唾沫在桌上一边画着图一边叨咕着:“咱们首先这么的……随后再那么的……。救出寇队长后,何去何从,再由队长定。”
众人道:“这‘舵’使得妙……使的妙!”
后院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张有财把张发偷偷地打发出了大院,去和镇江山联系。
办公室的大岛步步紧逼,又煽独眼龙俩人一顿耳光。对马家驹大叫道:“说!是不是你通的风报的信?”
马家驹吓尿了裤子,浑身打哆嗦。他眨着一双耗子眼,突然眼前一亮,把身子一挺道:“报告太君,有啦!”
“嗯?什么的有啦?快快说的!”
马家驹道:“太君,您可记得上次吃饭时是几个人在场吗?”
大岛没用思索:“当然记得,我的,你的,他的三个人的。”
“对。这桩事您沒说,我沒说,队长也没说,那是谁走漏了消息呢?”
“是呀,我在问你?”
“太君,您知道吗?这件事有第四个人知道!”
“谁?”
“就是做饭的大师傅张有财!!”
“啊!哟唏!你的猪脑子的不是。马上把那个人抓来!”
鬼子哪里知道,此刻张有财把人早己布置好了,同时派人到炮台换了岗,以喊“卡子时到啦”为暗号,一齐下手。
当大岛刚要派鬼子兵去抓张有财时,外面的暗号喊响了,就听几个炮台里咣咣咣响了数枪,炮台里的六个鬼子死了。大岛一听外面有枪声,就是一愣。与此同时,哗啦啦!办公室的前后窗被砸开:“不许动!”这话音还沒落,“啪啪啪!”连响数枪,屋里的鬼子兵应声倒地。鬼子的营房被扔进了几颗手榴弹,轰隆隆,瓦落墙塌。大岛一见不好,来个乌龟大尾窩,钻进办公桌下,举起“眯雷艮”就要还击。说时迟,那时快,张有财手举枪响,就听啊地一声,大岛的胳膊被掐断。啪啦!手枪落地。
“不准动!”噌噌噌从门窗冲进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大岛绑上。弟兄们一看两个队长的脸都被打肿了,嘴角还淌血:“队长,挨揍啦?要紧不?”
独眼龙一边擦嘴上的血一边说:“妈那个巴子的,这小鬼子真他妈狠,牙……”说着从嘴里吐岀一颗牙来。
大岛还想耍“武士道”,张有财一手拎枪,一手从地上拾起大岛的“眯雷艮”递给独眼龙:“队长,弟兄们为救您二位,把鬼子全窝端了,还剩下这个鬼子您来处理吧!”
独眼龙一看是张有财,心想为救我伙房的老师傅都操家伙了。他接过枪,用手掂量着:“妈个巴子的,小鬼子就用这把枪,二拇指一动我就沒命了!都给我闪开!”
两边的人往左右一闪,鬼子的狂妄早就沒了,独眼龙咬牙切齿齿道:“小鬼子,我日你八辈亲娘祖奶奶!你他妈的说翻脸就翻脸,我这脸成了你练手的了。可惜我东讨西杀,走南闯北大半辈子,结果走了这步瞎棋,说起来我都对不起祖宗!小子呀!就差你没全‘端’了!我成全你,一块去吧!”啪地一声枪响,大岛脑漿四溅。
众人喊:“打的好,好……!”
这时一名队员对独眼龙说:“队长!我们知道你被鬼子给‘顶上’了,大家都狗咬尾巴——转磨磨没主意,多亏大师傅老张给‘使的舵’!”
独眼龙一把握住张有财的手,半天沒说出话来。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队长,队长!有人求见!”
谁呢?在这个节骨眼儿还有人求见,独眼龙心中有些纳闷。他安排两个人留在屋里验尸,急忙来到院子,张有财紧跟其后,见大个子张发从大门外引进四个人,都面带笑容。独眼龙仔细一瞧,都不认识,正疑惑着,一位穿黄军装的人上前握住独眼龙的手道:“大当家的,您受惊啦!”
“您……”
张有财上前道:“当家的,让我来介绍吧。这位是抗日联军的王坚队长”
“噢,久仰久仰!如果我没记错,在我没来曹家大院之前,是您派人来劝我共同抗日,是吧?”
“没错。”
“惭愧惭愧,是俺不识时务!”独眼龙一指穿着便服的三位说,“请问这三位是……”
站在来人旁边的儍大个张发介绍说:“这位是马踏松花江两岸,与鬼子不共戴天,大闹三不管的镇江山;那位老当益壮,智勇双全的张开明助贤;这位是矿山起义的首领灭东洋,号称国大疤拉。”
独眼龙羞愧地一一同各位见过礼,边道:“噢,明白了,原来张师傅和大个子都是你们的人?”
王坚道:“目的只有一个,团结抗日!”
独眼龙歉意地道:“您看我这个破窝,都是鬼子的尸体,也沒个地儿坐坐,太失敬了!”
王坚道:“非常时候,没那些礼道。不知寇大当家的日后有何打算?”
独眼龙长叹一声:“嗐!我瞎了一只眼,看错了一步棋,这让我后悔一辈子。可我另只眼看明白了,俺独眼龙要和鬼子势不两立,如果王队长不弃,我愿进山抗日!”
王坚道:“好!镇江山和灭东洋还有你,咱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共同抗日,光复中华!”
“浪大挡不住游鱼,山高遮不住太阳。我独眼龙水转千回归大海,决心参加抗日!我吐口唾沫是钉,话不从心,天诛地灭!”
马家驹在一旁悄悄地瞧着,他见一人眼熟,那就是前不久在庙街看见的算命先生张开明。因为绺子里有一条规矩,就是对郎中和算命的不劫。他见算命先生有五捋须髯挺特别,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时,王队长让同志们清理战场,你背我扛忙个不停。马家驹一看张有财是抗日联军插进来的内探,因为他向大岛供出张有财是偷听人,自量情况不妙。便悄悄地溜出院外,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一支由百人新组成的抗日队伍,带着胜利果实,踏着露水,顶着星光,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密林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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