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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志超原想在龙江县城讨个路费,去投哈尔滨德兴东。可那有钱讨哇,能要饱肚子就不错了。一天小志超在一家饭馆门前要饭,还没张口,打门里走出一个阔爷,随后跟出一个娇滴滴的妖艳女子,那女子一见脏乎乎的小志超,惊叫了一声急忙闪躲,险些跌倒。那阔爷急了,一撩长衫,抬腿就是一脚,把讨饭罐踢飞。小志超一屁股坐在地上,与此同时,就听噹啷一声,一枚袁大头落地。小志超看花了眼,半天才看清,这不是银元吗?再看那两个人,早就坐上洋车走远了。小志超拾起银元跑回破庙,把拾钱的事跟伙伴们说了,彪子说:“这回大家可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小志超问:“说吧,大家想吃啥?”
“上酱肉烧饼馆,那的掌柜心眼好,还许多给点!”
几个小花子来到酱肉烧饼馆,掌柜拿起银元瞧了瞧后,用嘴一吹,就听嗡的一声:“这是真的。孩子,人穷志不穷,这钱要是捡到的,啥话不说。要是摸人家的,赶快送回去,我供你们一顿饭。”
“掌柜的,这真是捡的,撒谎天打雷……”
“得得,甭起誓发怨的,我信。你们买多少?”
“都买了。”
“哟!把柜上的货都给你们也不够哇。”掌柜的见孩子们不识钱,于是解释道:“这是一块银元哪!你们一天吃一顿,一个月也用不了哇!”
小超脑筋一转,问:“那要买砖呢?”
“买砖?能盖两间房子。”
彪子忙插话:“问那个干啥,砖也不顶饿。小超,咱们就吃上一顿解解馋,剩下的钱你做路费,去哈尔滨找亲戚去吧?”
“那——那可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们不管吶?”
掌柜的一听忙道:“哟,这孩子讲义气,将来有出息!”
九个小伙伴饱饱地吃上了一顿夹肉饼,高高兴兴地回到破庙。小志超往草帘上一坐,大叫了一声。
彪子问:“咋?扎腚啦?”
“不是!我叫德子给骗了!”
“咋骗的?”
“你算呗,他不但骗去太奶给我娶媳妇和唸书的一百五十个银元,还有太奶留下的一百多块,另外还有那么多首饰呢?我算啦,砌坟立碑也用不了半块大洋呀?”
彪子道:“德子压根就不是个好东西,耍钱把老婆都押给别人啦!”
小志超如梦方醒,突然像长大了,他决心暗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可是人小力单,只好等待时机了。
清明,彪子去柳林镇给他娘填坟回来对志超说:“我到太奶的坟前烧了纸,坟都好好的,我只把烂草拾掇拾掇。在屯子里看到德子了,可他没看见我。嚇!好他妈的阔呀!一打听,他不但把老婆赎回来,还身穿绫罗,挂金坠玉。听说还要置地盖新房呢!”
“真的?”
“屯里人都说德子发财了!”
“那是俺家的钱,不能让这小子得逞!”
“对!放把火,烧他个狗日的!”
“好,今晚儿咱俩就去!”
夜,伸手不见指。志超和彪子悄悄来到德子家的墻外,见东屋亮着灯。小志超小声吹了口哨,大黄狗一听是小主人回来了,搖头摆尾地跑过来。俩人翻过矮墻,来到窗下,女人声:“咋就这点钱呢?”
德子说:“这还不夠你花呀?那些放起来的钱一是置地盖房子,我还正托人买个保长甲长当呐?哪不得花钱,到时候你就等当官儿太太吧!”
“能行吗?”
“行!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真能当上官儿太太?”
“你喊啥?别让外面人听见!”
“怕啥,有人来狗还不叫哇?”
德子说:“怕啥?真的让小崽子知道了可就麻烦了,那小子有心劲,不如当初也给他吃上药,一块同老婆子毒死算啦。”
小超一听:“啊!?太奶是他俩用药害死的!”志超俩相互看了一眼继续往下听。
女人道:“是呀!那你咋不一块毒死他?”
“你弄来的那点儿慢性毒药就夠一个人用的,老太婆岁数大了,又不省心,死了也很自然,张开明也不会想到別的,只要把那条后给他保住,他啥也不能说。沒成想这小犊子蹽了,我还真得把他找回来!”
“找他干啥?我可不伺候他。一口咬定就说跟坏孩子跑了,全屯人都知道,能把你咋样?”
“话又说回来了,人家张开明也沒让咱去接她娘俩,咱不是图老太太手里的钱嘛?”
“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张老头子早就死啦?赶快把买保长的钱放起来睡觉吧。”
“先放在枕头下,明儿个再说。”
“行!”
噗的一声灯熄灭了,屋里嘻嘻打闹了一阵后,便鼾声大作。小志超俩听罢,气炸胸中肺,锉碎口中牙!急不可耐,当即取出火柴,把房子、柴垛全点着了。顷刻间大火四起。大黄狗一见火,狂叫不止,惊醒了梅德两口子,两人连衣服都沒来得急穿就跑到院中喊人救火,彪子趁势从后窗钻进屋里,从枕头下摸出钱,二人越后墙逃走。
志超道:“彪子,你真行,还拿回这些钱。”
“这是德子丧良心匿你家的钱,差啥不拿!”
志超说:“这钱留着,讨不着饭时,咱好买干粮。”
一晃二年过去了,志超成了东城花子帮的头头。一天志超对八个哥们儿说:“我有一肚子话想说,又不知说得早不早?”
“说呗,早晚能咋的。”
“我有大仇要报,日本鬼子杀了我全家,梅德图财害死我太奶,又逼得我流落街头。我现在一心想报仇?”
“那就报呗,咱怕啥,光脚还怕他穿鞋的呀?”
“我想起局拉杆子,有愿意跟我干的,咱们一起当绿林好汉。不同意的,随其自便。”
彪子第一个举手:“我愿意!拉起来吧!省得竟吃人家的下眼食。”
“拉起来,我也同意……同意……”八个人一口同声。
志超见大家都同意,非常高兴。打发人买来酒肉,他道:“我本打算带一些钱去哈尔滨,可这儿有仇没报,所以我不能离开龙江县,也舍不得八位弟兄。今儿个咱们起局子,只有我和彪子懂得一些黑话和邦规。既然大家同意,咱们就培土为炉,栽草为香,滴血成盟。咱九人福祸同担,惩恶扬善,杀寇灭奸!弟兄们可能做到?”
“能!能!能!”
“磕头!”
就这样,大家咣咣咣把响头磕在地上,众人推举志超为“瓢把子”,
因为都是龙江县人,所以九个人的报号都带“龙”字。张志超报小飞龙,
彪子报二龙,一直排到九龙。
拉杆起局子首先得有“炮管子”(枪),到哪去弄呢?一时可难住了刚起局子的众兄弟们。
一天晚上,有一群醉汉在郊外的一个派出所门前打架,这一闹腾,惊动了两个“狗子”(警察)岀来制止,还有一个日本副所长站在门口大骂:“巴嘠!通通的,抓进来的!”
其中有四个人喷着酒气在地上耍赖,警察好歹把他们弄进派岀所。那个鬼子走到最不老实的醉汉跟前,举手要打。就在这时有人喊了一嗓子“动手!”,呼啦啦三个收拾一个,把枪就夺了下来。其中一人用杀猪刀对准鬼子的前胸就捅了一刀,血溅满屋,鬼子哼的一声断气了。两个满洲“狗子”被吓傻了,浑身上下打哆嗦。一人对“狗子”说:“別害怕,我们是杀日本鬼子的。是中国人,你们就要把良心摆正了来做事,如果敢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瞧见沒,就和鬼子一样的下场!”
“是!是!不敢,不敢!”
这是小飞龙起局子后“砸”的第一个“威武窑”(警察派岀所),他们就用一把短枪和两杆三八大盖起了“家”。绺子作局事有个规矩,叫“不拉房身”(不在家门口砸大户),也是俗话说得“兔子不吃窝边草”,做“局事”时得离家门口远点。可德子这笔账不能不算,大家一合计,让六龙“花舌子”先去柳林镇“踩盘子”。六龙很快回来说,德子住进了新房,但院墙还没砌完,还有一条“皮子”。
九个人研究了小半天,饱饱地吃罢晚饭,三三两两地出发了。不到四更天便来到柳林镇,小超在德子院外,把老黄狗叫岀来,用绳把狗脖子套上,由他牵着,几个人悄悄摸到各个窗下,东屋有鼾声。
哗啦啦!砸窗破门,九个人一起闯进屋里,炕上地下站满了人,用刀枪逼着梅德两口子:“起来!到墻根蹲着!”
“各位好汉爷饶命!”
小飞龙把面罩往下一拉:“‘掌亮子’(点灯)!”
六龙花舌子用火柴点亮了油灯,小飞龙指着自已问梅德:“你还认得我吗?”
梅德揉揉眼一看:“哟!是老弟儿呀!咋才回家?这几年可让我好找哇?”
“梅德,我今个回来是取钱的,你把我的和太奶的钱及金银首饰通通还给我,咱在钱上算两无事,少一分你俩就别想活!”
梅德见来者不善,后悔当初没把他一块毒死。他颤抖着说:“钱呐,都在,这不,我把房子都给你盖好了,就等给你定亲办喜事儿呢!”
“少说那些没用的,赶快拿饯!”
“唉!你等着。”梅德光着屁股一边下地一边说,“叫你表嫂穿上衣裳,给你们烙饼,吃点饭?”
“少废话,快拿钱!”
只见梅德从土豆窖里取出一个木匣,放在炕上。
“打开,给我数!”
梅德拿出钱,一五一十地数到二百四十个,没了。
“不夠!”
“那不是给你盖这房子了吗?”
“首饰呢?”
“有!都在这。”梅德把匣子里和老婆戴的首饰交出来,“就这些了。”
其实小飞龙也不知道有多少,他把枪顶在梅德的脑门上:“钱不够
就算了。你不是要买个保长当汉奸吗?把祖宗都忘了!你这中国人的败类!”
“我……我,我要当上保长不是还能保护你们吗?”
“少他妈的花言巧语,咱们还有一笔帐,我问你,我太奶是怎么死的?”
这一问,当时梅德的腿就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他怎么啥都知道?
小飞龙一指蹲在墻根的女人问:“你说到底是咋回事?”
那女人哆哆嗦嗦地说:“唉呀!我说,是他听说你太奶手里有钱,就撒谎把你们从哈尔滨骗来,想把钱弄到手。他让我和一个郎中通奸,弄来慢性毒药偷偷地给老太太吃了,打吃药那天起,老太太就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就……大爷饶命!我都沒和老太太见过面,主意是他出的!药也是他让我用身子换的。这都是以往的实情,话不应心,五雷轰顶!”说完跪在炕上磕头求饶。
二龙把银元和首饰包好,就听两声枪响,梅德两口子哼都沒哼就断气了。
小飞龙到太奶坟前大哭了一场,便离开了龙江县。有了钱,换了“叶子”(衣裳),买“连子”(马)置“喷子”(枪),在林甸、青岗、兰西和肇东各县活动。一年后来到哈尔滨郊区,兑下一个大车店,改名为义和大车店。小飞龙是店主,其他弟兄有管账的、管吃喝的、也有赶车拉脚顺便“踩盘子”的。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待到今天。
小飞龙把往事讲完后问治平:“四哥,我真想去拜见伯父伯母,您说我以什么身份去好呢?”
“如果怕老人家为你担心,暂时不去,等你爷来找你再露面。”
“行。我听四哥的!”
刘治平起身,高举酒杯道:“我刘治平今生有幸结识诸位豪杰,乃三生有幸。祝弟兄们‘局事’通达!敬酒一杯,以示诚意!”大家捧杯一饮而尽。
小飞龙道:“自姜家一遇,就觉四哥智谋不凡,定是在做学问吧?”
“嗐!自从你和太奶离开哈尔滨,我又落马致残,只好闷在屋里读书写字,虚度人生罢了。”
张彪二龙是绺子里的“砲头”(带头冲锋陷阵的人),低声问治平:“四哥,初次‘碰码’(见面)那天,听了您给‘驶的舵’(出的主意),不但在谷地里巧妙躲过‘跳子’,还建议我们进高梁地尾随敌后,打他个不备。果然不错,把四个鬼子全‘敲了’(打死)。要不是看四个国兵是中国人,也给他们‘透红’(子弹穿膛过)了!四哥您真有招数!”
三龙是绺子四梁八柱中的“粮台”(主管人吃马喂的),接话茬说:“四哥,国兵是中国人,穷人被迫才当兵,图得混口饭吃,实质绝大部分人还不坏。有一次‘水沒脖’了,我们被包围在柳条通里,国兵向我们兜大网。当一个国兵发现了我们时,咱与他相互交换了眼神,点点头。那个国兵装着没看见,把我们‘放笼’(放了)了!这次我们跟鬼子到高粱地北头,他们八个‘亮’给我们,就四枪打死四个鬼子。那四个国兵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动,我们喊:‘中国人不打中人!’国兵互相一看,活着的都是中国人。我们又喊:‘起来吧!以后遇见打鬼子的人,把枪口抬高点(朝天上打)!国兵起来了,我们也‘亮’给他们。国兵冲我们点了点头就‘蹽岗子’(跑)啦!”
治平好奇的问:“听说鬼子的枪和衣服都沒了?”
半天插不上话的四龙“水香”(是绺子中看家护院,置兵设卡的人)搭上话茬:“四哥,这个您就不知道了吧?咱专打脑壳,目的是叫他死得快,再就是为了得到他那身‘叶子’(衣服)。那玩意儿咱往后用得着!枪弹就甭说了,有多少全拿着!”
小飞龙给刘治平满了酒:“四哥,小弟有几事不明,还求赐教?”
治平谦虚道:“赐教不敢当,您说。”
“初见之时,为何让我们躲进谷地呢?”
治平面带微笑,把话音拖长道:“噢,问这个?……孙子兵法有三十六计,这第一和第六计是‘瞒天过海’和‘声东击西’。意思是让敌人在心里产生错觉,看上去越是条件不利的地方,恰是最安全所在。比如谷地,是矮庄稼,鬼子不会怀疑你们猫在那里,定会钻进高粱地去找。”
小飞龙又问:“后来你让我们尾随其后呢?”
“那是孙子兵法的‘反客为主’之计。‘攻其不备’出奇至胜!”
“妙,真是妙哉!”小飞龙兴奋不已,“天算不如人算。四哥可堪称是当代的孔明啦!如果绺子里有四哥这样操翰成章,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高人,咱绺子可就如虎添翼啦!”
二龙“炮头”忙道:“敢情!有四哥给‘驶舵’(拿主意),管他‘软窑’(沒枪的窑)、‘硬窑’(有枪的窑)还是‘威武窑’,咂一个准‘响’(成)一个。四哥,您‘挂柱’吧?”
“对!对!四哥‘挂柱’吧?”
治平感慨地说:“看你们替天行道,惩恶杨善,真是令人仰慕。怎奈我肢体残疾,国仇家恨都难报哇!”
小飞龙一听家恨二字忙问:“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想必四哥有难言之隐?”
治平长叹一声:“嗨!一言难尽哪!”于是,他把兄嫂在孙家围子的遭遇,根脉来历讲了一遍。最后说:“如今三才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孙大麻子父子居心叵测,害得我全家揪着心过日子。”
众弟兄听罢,各个义愤填膺,齐声道:“当家的,‘砸’了这个狗汉奸!”
小飞龙道:“这个‘花盘子’(大麻子)咱们也‘盘过’(探过、了解过),民愤极大,可是,‘砸’这个‘响窑’不容易,深宅大院,有枪有炮,四角炮台,易守难攻。这根骨头难‘啃’呀!何况内情不详,咱们人单力薄,这得‘踩好盘子’,找好机会再下手。四哥,咱这绺子打拉杆子起局到如今,就沒开过香堂,像四哥被褐怀玉,智能满腹,乃天下寡遇,如果不嫌弃弟兄们,今个儿小弟愿破例开次香堂,以后咱这绺子可就壮实啦!”
治平叹道:“那有嫌弃之理,只不过自叹身残,恐误了绺子的大事呀!再者也是家规有所不允呐!”
“四哥,这个我理解,可您亲眼所见,我们是背着土匪的名份,却在伸张正义,灭寇除奷呀!更不必为身残而自弃。您韬略过人,多谋善断,这就足夠了!”
治平思量良久方才开口:“那我就‘明非暗随’咋样?”
小飞龙双手一合,啪地一声:“好!好一个明非暗随!四哥,那我就请你当助贤(帮助绺子出谋划策的人)了!”
三龙粮台问:“四哥,那弟兄们咋称呼你?也得报个号哇?”
治平道:“我行四,理当叫我四哥。号嘛?……就叫四瘸子吧。”
四龙水香道:“四哥!既然您明非暗随,咱们咋‘踫码’呀?”
这一问可让大家犯了寻思,想来想去,你别说,最后还真想出一个绝妙的碰面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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