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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又是一年上巳节,这一天是修禊祈福、郊外踏青的日子。
大唐的科举是在正月,而放榜的时间则通常都是在二月底三月初,因此每年的三月三也是佳人们会才子的好时节。
开元二十五年的科举放榜日正好是上巳节的前两天,照惯例进士们会举行曲江宴集,雁塔题名,探花打球,引觞高会等一系列大加庆贺活动。此时的长安城内人口已逾百万,虽然上巳不像上元一样几乎倾城而出,但风景上佳的地方明日必然被穿着各色春装的男女给挤得水泄不通,也只有郊外还能让人随意畅游。
自东晋名仕王羲之邀请四十一位名家大儒于会稽山兰亭修禊,留下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后,文人雅士们便留下上巳曲水流觞的习俗。普通人踏青自然是蹴鞠登山,荡秋千打马球,可是这些新登科的进士们则更愿意找个清净景美的小溪旁一边饮酒吃宴,一边吟诗作赋。
不过在长安郊外这种地方实在太难找了,曲江被皇家所占,王孙公子们事先已经让家中的奴仆占住了风景绝佳的地方,除非是往深山里走,不然想在上巳举办流觞曲水宴可少不得进士团的帮衬。
所谓的进士团其实就是长安城中的闲汉游手组成的黑帮,唐人押妓成风,而庆贺活动自然少不了艺伎们助兴,一些从外地来的新科进士们初到长安,对青楼红馆里的门道一点都不熟,不少人都会请进士团的人包办。
大家出来玩图的就是个尽兴,宣酒令当席纠的娘子自然年轻貌美巧语连珠才是最好,不过名妓出场穿的可是绫罗绸缎,新雨之后郊外的道路泥泞,要是不小心脏了娘子的绣花云头锦履、污了薄纱落地石榴裙,弄得宛如乡野村妇似的岂不扫兴?所以每当有宴会举行进士团中那些膀大腰圆的游手们就会抢先去占路好走离长安又近的地盘。
长安城中酒肆青楼无数,也不是每家都控制在进士团的手中。
通往西域的商路可一点都不太平,除了山贼还有水匪,这帮贼子杀人越货穷凶极恶,当年文成公主远嫁吐蕃送回长安的贡品他们都敢劫,更遑论是两三百人组成的商队了。
商人们想雇信得过的保镖上哪儿找?西市西北隅放生池附近有家专门卖鞧辔的商铺,那里就是山河会接待客人的地方,不论是突厥来的弓骑还是吐蕃牦牛骑士,甚至大食的弯刀骑兵他们都能想办法找到。
保镖也是男人嘛,哪个又不喜欢温柔乡?时间久了那些浮浪人常去的酒家就成了山河会的附庸,和进士团自然就有了利益冲突。
长安城中咚咚鼓响过后各个坊的门都会关上,金吾卫和彍骑往复巡弋,专抓敢无视唐律王法的犯夜之民。
可是到了荒郊野地就没那么多官差府军巡逻了,杀了人只要把脸给毁了,就没人知道埋在地里的尸首是谁。
山上野兽众多,入夜之后说不定还会遇上敌方的偷袭,因此占地盘的进士团游手们各个都将武器带在了身上。
等天一亮他们这帮莽夫就该消失了,那些文人雅士会在他们占下来的地方席地而坐,说不定还会创作出什么千古名句百世流芳。
更深夜静,一个游手被尿给憋醒了。
现在还没到他值夜的时候,但他已经睡不着了,即便是春天入夜后还是无比寒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有些后悔山上时没将那身冬装带上。
白天的时候这条小溪可是芳草萋萋、落英缤纷,一副人间仙境的模样,可是到了晚上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
初二的天上挂的是娥眉月,即使没有云遮挡天色还是一片晦暗,而树林深处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就算是胆大如他也不敢这个时候独自进林子里去。
借着营地里的火光沿着流水的方向往下游走,游手最终在一株野桃树下寻了个合适的地方解开裤子就往溪水里尿了起来。
他一边尿,一边有些快意得想,明天白天那些诗人骚客可要把他们的白玉酒觞往这溪水里放,也不知道他们喝那西域来的葡萄酿时会不会品到小爷的尿骚味。
等彻底松快了,他又忽然饿了起来,山上可不像城里要买什么都方便,夜禁过后长安城内三十八条主街上不准私人同行,可是坊内还是很热闹的,有的馄饨摊子会摆到深夜,而在这山上除了他们自己带的食物就只有活蹦乱跳的野味了。
人在饥饿的时候嗅觉会特别敏感,他很快便闻到徐徐山风之中那一股若有若无的烤肉香。
他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有烤肉就是有火,有火就是有人,进士团的人现在都在下风口,那现在在林子里的不是他们的对头就是路过的旅人。
前阵子他在赌坊斗鸡输光了钱,正好找他们帮忙救急一下。
游手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匕首,循着食物的香味往树林深处走,才走几十步便找到一条隐藏于山谷中的小溪。
小溪两旁坐了约二十个人,他们具是一副宽袍广袖的文人打扮,每个人所坐的位置还铺了层厚厚的毡毯,有三个穿着藕白襦裙,臂缠浅绿纱披帛,头梳飞天髻的妙龄侍女端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在席间穿梭,纸灯昏黄的光下她们香影娉婷,顾盼生姿,而她们所端的食物具是烧鸡、大肉之类的荤菜,游手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得发出打雷似的响声。
偏巧下面的宾朋就在这时莫名安静了下来,他们立刻同时回头仰望,视线正好跟趴在坡沿上往下看的游手对了个正着。
时下的王城里以白净为美,不过这些读书汉的脸是不是太白了点。
游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得想跑,可是他的脚却像是挂了十几个沙袋一样,沉重地根本迈不动腿。
“来者是客,这位郎君何不过来坐下与我们共饮?”一个婉转清脆,如同黄莺出谷般的女子声音忽然响起,她坐在溪水的最上游,身上穿着艳如鲜血的石榴裙,肩披月白的广袖纱衣,高梳的发髻上戴着朵刚从枝头摘下来的粉白海棠。
游手想说不,不过当她那双如秋水一样灵动含情的眸子徐徐看过来,他三魂七魄一下子就被她勾了去,身体如同木傀儡一般被牵引着,不自主得往宴会的方向走去。
在路过一个野坟时,他分明看到坟头上摆满了供奉的食物,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有些清醒,寒食、上巳和清明好像就在这三天。
白天是属于活人的,而到了晚上被祭奠的鬼魂则会回来享用活人留下的食物,所以清明前后其实是人与鬼共同的狂欢,只是那帮诗人好像有半夜三更不睡觉端着酒咏月的毛病,他眼前这些……到底是人还是鬼?
“今晚并没有月啊,那我们就以花为题如何?”席纠娘子檀口轻启,不点而朱的嘴唇勾起一个醉人的笑,还没喝酒游手便觉得有些微醺了。
那三个侍女将食物摆放好后就退到了旁边的乱石堆,各自拿起琵琶、洞箫和铃鼓吹奏起来,游手也是常在风月场所混迹的人,却不曾听过她们演奏的曲目,只觉得那曲调节奏轻灵中透着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他今夜打的第二个寒颤了,景龙观的道士跟他说人的肩头有三把火,刚才那两下该不是已经被吹熄了?
“霓裳一舞暗香旋,芊芊柔指扣玉盘。浮觞曲水迎仙客,月落花都照未眠。”
一个看不清脸的宾客和着曲子唱起了歌,席纠娘子伸出玉雕似的素手,将盛满了美酒的漆觞放入了溪流,在众人的笑语声中它缓缓漂流而下,最终在游手的面前停了下来。
潺潺流水中那个用大漆制成的酒觞轻轻晃动,绘在觞底的金色游鱼宛如活过来一般随波轻摆,一觥清酒倒影着岸上的烛火,金鳞似的闪闪发光。
游手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是这曲水流觞的规矩他还是懂的,酒觞停在谁的面前谁就要取杯饮酒,意为除灾祛祸,据说这是西周时就传下来的规矩。
西周巫术盛行。
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过往都会忘得一干二净,这酒他要是喝了说不定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位郎君,你为何不喝酒啊?难道是想作诗一首吗?”额头绘着红花钿的席纠娘子用广袖遮住半张脸轻笑着说,其他客人此时也开始起哄。
要么喝酒认罚,要么作诗。
游手的冷汗顿时流了下来,那些人虽然说的是笑语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那一张张脸白的就像是某种诡异的面具。
火应该是黄色的,可是这纸灯外面却敷了绿纸,让那光变的惨绿。
游手做不出诗,而且他现在又渴又饿,说不定眼前这些人不过是装神弄鬼的疯癫读书汉,吃了他们的东西又何妨?
“这位郎君,只要你喝了这觥酒,奴就为君舞一曲,如何?”
席纠娘子巧黠得笑着说,她身段婀娜体态轻盈,想必她舞起来会像极了嫦娥。
但是游手捧着漆觞的手却在发抖,恍惚之间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那间他常去的喧闹赌坊,两只红冠公鸡扇着翅膀如仇人见面一般惨烈得互啄,不少鸡血飞溅到站在最前排的他身上。
此刻那没来得及擦干净的鸡血像要烧起来一样灼得他皮肤生疼,他所剩不多的神志立刻回来了。
道士曾经说过,鸡血是属阳的,而人血所含的阳气是比鸡血更精纯,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人血更能驱邪的东西了。
他立刻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掌,将流出来的鲜血往那些宾客和侍女撒去,他们立刻尖叫着纷纷躲远了。
“你疯了!”有人朝他气急败坏得大喊,一边说一边检查身上的绸衣有没有沾到血,染血的丝绸可是很难洗的,要是就此毁了就可惜了。
春天是该着色彩鲜艳的春装,可是晚上山上这么冷,只穿一身单薄的丝绸难道不冷吗?
游手冷笑起来,就连他这个刀头舔血的武夫都觉得晚上的深山冷得要命,更何况眼前这帮都是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读书汉。
趁着他们退到一边不敢上前,游手立刻飞奔着离开了宴会会场。
可是直到天亮他才又找到进士团占领的那条小溪,他明明记得当时从溪边只走了几十步就找到了那个隐秘的山谷。
待他带着十数人沿着晚上走过的路再去寻找时,不论是那个山涧还是酒宴都已经不见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满地的枯枝败叶,以及一个沾了血的金漆酒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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