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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剧烈的打斗过后，欧阳宅的院子里已经乱到没有一件装饰品是完整的。
放眼望去，没有一处地方，是看不见血迹的。
就好像，在这块小小的地方，经历过一场战争一般。
而尸体，就只剩下那具明黄色的道士，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子还使劲往外凸出来，似乎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比死令他更加恐惧的事情。
阳光灿烂，就这么干干爽爽地晒着尸体。
某个房间外面，欧阳千落无法集中精神，不断地在院子中踱来踱去。那是为了掩饰她稍微有点发抖的手。有多久了，那双手已经很久没有抖过了。
赵天佑英姿飒爽地站在院子中，穿着便装，可那种器宇轩昂的气质令人一眼便可看出是个军人。他身后，以同样的姿势站着几个男人，他们习惯性地紧紧握着佩刀，全部都皱着眉头。赵天佑表情严肃，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着微弱的不安感。
此时，除了等待以外，再也无能为力了。
郑达与郝骁还有其他几个人，与赵家两兄弟年龄相当，他们是曾经一起训练，一起学习，一起挨打的兄弟。虽然他们几个人身份低下，不能与赵家少爷称兄道弟，但是至少，在心里边情分是不一样的。
欧阳千落时不时站定在赵天佑身旁，却神经兮兮地四周望，眼中完全没有焦点。没一会儿又开始到处走动，而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不安的情绪，根本就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卡兹
房门开启，青莲缓缓地走出来，抬起头一看到欧阳千落，嘴巴一抿，亮晶晶的泪水划过脸庞，哽咽地从唇边艰难地挤出言语：“小姐……”
他最终还是没能救活。
欧阳千落面无表情，依旧看不出一丝悲伤或者遗憾等负面情绪，同时没有任何色彩。她终于站定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没敢看着任何人。
沉默了半响，欧阳千落淡淡地开口道：“赵公子，秀女比试那天赌赢的东西，请帮我全部折为银两，转赠给他的家人。”
说完，欧阳千落转头就走。
赵天佑下意识地拉住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做。
“你……”此刻应该有许多话要讲，当他看见欧阳千落那双乌黑的眸子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欧阳千落那淡漠的眼神，多么黑沉的眸子，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这一切的变故。
她虽看似完全不在乎郝骁的生死，不在乎其他的人是如何的下场，但是偏偏赵天佑看得出来，那双空洞的眸子里，多了一些摇晃。大家都是军人出身，多少有那么一点共同之处，他能够理解欧阳千落的情绪。
生死，在战场上无处不在，但是又有谁真的能够习以为常。
可是，她就连这个时候，也要硬撑着，装作对一切无所谓吗？
在赵天佑的眼里，那眼神完全就是逃避。
懦弱。
欧阳千落不多说话，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街上，欧阳千落摇摇晃晃地走着，漫无目的。
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没有可以回的地方，那个院子终究只是个院子。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哐当，欧阳千落手中的酒瓶摔在地上，没有摔碎，滚了几下，酒全洒出来了。
她撞到人了。
“千落姑娘？”高大的身材，浅颜色的衣裳，熟悉的声音。
欧阳千落撇着嘴，抬起头来：“关兄？好巧……”
关山月听见马车的声音靠近，急忙把欧阳千落往路边拉，一边叹着气一边道：“姑娘今日如何又这么不小心，要是有马车通过，这回可要记得闪躲……”
欧阳千落看着关山月傻傻地哈哈笑几声，拉起他一只手，神情地望着他的双眼：“关兄，我心情不好，来陪我喝一杯。”
说完，拉着人就走。
“姑娘，这、这是要去哪儿？我、我……”书生被迫牵着欧阳千落的细腻的手，虽稍微有些尴尬，但是，这种感觉不坏。
到达花街时，太阳刚好下山了。
花街的人流逐渐变得越来越多。
“千落姑娘，我们来这种地方不太好吧……”书生兴许是第一次来这种花柳巷，不免紧张不安，他稍微有些退缩，但欧阳千落回眸一笑，紧紧地牵着他的手，似乎要给他力量让他放轻松点。
欧阳千落轻车熟路地走进一家以舞蹈为主题的妓院：“来，给我个包厢，上点好菜，几斤好酒加几个大碗，再给我找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来伺候……”
“姑娘，这……”老鸨支支吾吾的，一个姑娘来这种地方难不成是为了砸场子吗？
欧阳千落二话不说，掏出一枚金子塞在老鸨手上，老鸨马上就笑嘻嘻地找人来招呼。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钱才最好使。
“二位客官，这边请。”
他们还没来得及跟小二走，门口突然进来一大波人。
进来的公子哥们个个锦袍簇拥，英俊挺拔，一看就知道是达官贵人的身份。
带头的人姿态优雅，微微昂首，一贯漠然的表情。
“几位客官……”
“给我一间最好的包厢。”
这声音很熟悉。
欧阳千落好死不死地回头看一眼。
楚柏林和楚柏泽？还有跟在他身后，装作普通纨绔公子的李成？
没想到他们也需要这样偷偷摸摸地跑出来解决需求。
楚柏林年纪虽不大，可已经有了正妃，也有两个侧妃，看来那些人没有办法满足他啊。
额，楚柏轩也在这里？
原本欧阳千落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楚柏轩似乎很少参与这种聚会，看起来很担心被人识破身份，四周张望着。
不好了。冷不防地，欧阳千落把两只手臂挂在书生的脖子上，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前，活像一个来找乐趣的男人和妓院的姑娘缠绵恩爱。
书生一瞬间受到了惊吓，手忙脚乱地想要推开她：“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忍耐，有不想见到的人，请帮我一下。”
书生马上冷静下来，可是额头还是忍不住冒冷汗：“怎、怎么才能帮到姑娘？”
千落抬起头，露出两颗小虎牙灿烂地笑着：“抱我。”
书生异常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双手像是受到控制一般，环上欧阳千落的小腰，轻轻地，非常轻地拥抱着这具瘦弱的身躯。
“抱紧一点儿，要假装我们是一对儿。”
书生干咳两声，手上终于肯用多一点劲，但是浑身都觉得不舒服：“千落姑娘，可曾认识他们？”
欧阳千落恶作剧般把嘴巴凑到书生耳边，一边说话，一边喷着温热的气体：“认识，无非就是一群老子还没死就开始争家产的渣男。其中一个还老缠着我要我嫁给他，简直做梦。”
在欧阳千落给书生喷的第一口气起，他的脸刷地就红了，一直红到耳根，根本没有留意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就连周围丝竹的声音都已经无法将他从这种尴尬的场景中脱离出来。
等到那群公子哥都上了包厢。欧阳千落抬着头，迷离的小眼神里满是期待，粉红鲜嫩的唇微微嘟起，从书生的角度看来，这是要索吻的节奏吗？
书生皱着头纠结郁闷，他知道欧阳千落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么做未免太……
随后，欧阳千落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松开手，轻松道：“谢谢你的帮忙。”
虽然欧阳千落喜欢恶作剧，不分身份场合，
可是对一个不谙世事的白面书生来说实在太折磨了。
小小的包厢中，载歌载舞。
欧阳千落微笑着欣赏着，拿着大碗和关山月对饮，虽然对方用的是小酒杯，可是对她来说只要这个时候有人愿意陪伴，就足够了。她偶尔也嗅嗅女人身上的香味，在女人胸前深深地吸一口气，像是吸毒一般非常享受。
一碗又一碗下肚……
书生的手突然抚上欧阳千落拿起碗的那只手，诚恳道：“千落姑娘，你一个女孩子喝太多的酒不好，还是别再喝了。”
欧阳千落满脸委屈地看着他：“今天我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策，我心里痛苦，就让我喝吧。”
听她这么一说，书生也不好再阻止：“千落姑娘若是有什么痛苦的事情，可否说与我知？”
欧阳千落双眼迷离，晃悠悠地点点头：“要是我能早点离开这里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哼，都怪我。”
“千落姑娘，虽然我不知道姑娘今日经历了什么痛苦的事情，但你不可将所有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欧阳千落又冷笑一声，又是一大碗酒一口闷。
喝完，把碗使劲往地上砸。
来陪伴的姑娘一个个都稍微有些惊吓，可是她们没敢劝说什么，只好乖乖地打扫。
欧阳千落见那些埋头忙乎的姑娘，冷笑一声，看着空气：“我真的很没用，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当年跟小白一起走，她会不会接受我呢？她离开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要是’。”
书生大概是猜测了一些，约摸是，这位千落姑娘今日失恋了：“这……小白可是姑娘心上人？”
千落无奈地摇摇头：“是的，花小白，是个哑巴。可惜，虽然她也有另外的心上人。虽然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她还是对那个人念念不忘……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死了都要占据人的心……”
又是一个碗，砸地上。
这个时候，欧阳千落喝得的确有些多了，可是她并没有真的醉了，只是酒精，起了那么一丁点儿作用。
关山月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断袖之癖？虽然曾听说过有这种人，可是从来没听说过会发生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如此说来这位千落姑娘的心上人也是个姑娘？真是闻所未闻！
欧阳千落没有留意关山月那惊愕了的表情，话开水变得越来越多：“后来，我又遇到了心悦之人，可惜她也有了心上人，我当然要成全他们……再后来，我也遇到了另一个心悦之人，可是，他却不心悦于我，混蛋。”
砰！
又一个碗砸在地上，今晚已经是第几个碗了？
“姑娘……”
书生手足无措，想要阻止她，伸手出去打算捉住她的手腕，结果欧阳千落刷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跑到正在表演的姑娘中。她手里，拿着陶瓷酒瓶。
“都是我的错，是我的判断失误了……”都怪她那狂妄自大的判断，才导致郝骁的死。
书生觉得欧阳千落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也赶紧向前去扶着她的肩膀：“千落姑娘，你喝太多了。”
欧阳千落低着头，双手下垂，肩膀在颤抖，从书生的角度看来像是正在抽泣，恰好她的声音也因为喝酒过度变得有些沙哑：“我知道错了，是我对不起他，是我低估了那个人的实力……”
书生完全不明白欧阳千落正在说什么，正要开口劝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个劝法。
砰！
酒瓶碎了。
还没等在场的人开始反应过来要收拾碎片，欧阳千落拉起关山月的手，灿烂一笑：“走！我们跳舞去！”
大厅的舞池中央，欧阳千落拉着书生的双手，奔呀跳呀，那个小腰像折断了般疯狂地扭呀扭。一头乌黑的发自然散落，脑袋带着发甩呀甩，时不时地对着台下的人抛个媚眼，挽个发，妖艳无比。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欧阳千落趁着酒劲，只想疯狂地发泄一把。
若是再化上浓妆，活脱像是一个常年在花柳街巷混的妓。其实无非就是泡吧时玩的那一套，可是这一系列举动，使得大厅中的男人发了疯似的叫喊，吹着邀嫖的口哨，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往舞池上撒钱。
她纯粹是喝多了，瞎折腾。
“楼下为何突然如此吵闹？”
李成好奇地掀开帘子，往下一看，一眼便认出了欧阳千落：“那位姑娘，不就是欧阳家的三小姐吗？哈哈，果然够特别，可是另外一位……你们可曾认识？”
楚柏林也朝下望了一眼，的确是那个女人，他不屑地说：“哼，外面传闻她是个不贞不洁的女人，果真没错。”
李成有些不解：“此话何从说起？”
楚柏林详细地解释道：“在秀女比试中断那段时间里，有人亲眼所见，欧阳千落与一个男人同睡一床。这还不够，秀女比试后，她曾宿在夜宫中。可今日，身旁却又换了一个男人。朝三暮四的女人，简直就是丢光了欧阳家的脸。”
楚柏泽也开始细细回忆：“我前几日也在宫中遇到此人，当日她受到七哥的邀请，进了夜宫，随后，也听闻其在夜宫中一连待了好几天。”
楚柏林冷笑一声：“他们的来往竟然如此频繁，也不知道七哥是怎么想的，这种疯疯癫癫的女人到底哪里吸引到他了。”
楚柏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吗，今日见她竟然如此开朗的模样，我倒是觉得很有趣。我记得她平日里见到人，都是痴傻的模样，也经常假装听不懂对方说的话。可今日见来，平日里那个模样是假装出来的吧？或许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
李成听不懂了：“为何要假装痴呆呢？女人都爱容貌，爱身份，爱脸面，可是我从未见过她曾为自己的脸面而出过头，她似乎完全不在乎那些常人所好。真的，如此美貌的女人，又如此有个性，啧啧，不错。”
楚柏轩紧皱着眉头听着那些人的对话，眉头上的皱褶看似多了几分沉重：“不，有一段时间她的确是患了痴呆症，听欧阳千雪说过，似乎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时候摔好的。”
李成立马摇摇头，怀着疑惑的态度反问楚柏轩：“其实不然。这位姑娘如此聪颖，难道你就能确定那一段时间不是装出来的吗？”
楚柏轩心中一惊。
他从未曾想过这一点。
如此回想起来，欧阳千落从小聪明过人，但是她的聪明并没有被传出去。只有时常与之相处、与之交谈之人，才能够够轻易发现，其实她有一颗藏得很深但又很善良的心。
周围熟悉她的许多人都说是因为亲生母亲的去世，导致她迫不得已变得如此谨慎。
但是楚柏轩在非常早的时期就时常与之交往，她的聪明是那么地不显而易见，一般人都还看不出来，也听不出她的话中话。特别是她的母亲还故意替她掩饰，把她说的话解释为最直面的意思。
难不成真如李成所说，那么多年的痴呆真的都是装出来的？
若不是实在有难言之隐，聪明至此的欧阳千落会放下一切来装痴呆？
而他自己，却没能够帮助她，反而离她而去。那么，他对这个女人的亏欠，的确是用一辈子的努力的偿还不清的。
舞池中，书生模样的男人扭扭捏捏的，诸多不适应。
在书生心目中，千落姑娘本应该不是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不当行为的人，一定是她悲伤过度，又喝了太多的酒，才会如此失态。
一双小手，渐渐地搂上男人的脖子，迷离的小眼神似乎在诱惑着他。欧阳千落嘟起粉嫩的小嘴，隔空，向书生传去一个飞吻。
哎呀，千落姑娘的确是醉得厉害。
书生下了个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马上把千落姑娘从这个是非之地带走。
他趁着欧阳千落的双眼迷离在看台下，将她一个横打抱起，匆匆地往台下跑。
包厢上，楚柏轩见欧阳千落将要被不认识的男人抱走，心中一紧，想也没想就冲了下去，其他人的叫唤也没能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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