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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原本气氛火热的宴席上,仿佛有人凭空泼了一大盆冷水,温度骤降至冰点,众声皆泯。
赵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望着四目相对的赵镐与任乐山,神色紧张,甚至忘了将手从舞女的衣衫间拿出。在他一侧,方才对着舞女流哈喇子的猥琐老者也僵坐当场,瞠目结舌,此刻他依然流着口水,但显然不是垂涎美色所致。
其他大小官员,也均如木偶一般,大气不敢喘出一声,似乎这厅内有只恐怖至极的无形的上古巨兽,唯恐呼吸地稍微重了一点便会它惊醒。舞女们也各有所感,个个噤若寒蝉。
有个别胆大的武官,悄悄伸手搭上了身侧佩剑的剑柄,以备不测。然而这一切都被影卫看在眼中,他微微一晒,目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并未有什么大动作,仅仅是将身体略微前倾,一股杀意便如火山一般迸发出来,几个做小动作的立即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紧紧盯住,瞬间冷汗如浆,再不敢动。
“砰”的一声,莫名的响动打破了场上的宁静,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却是太仆宋智,他原本左手搂着美人,右手执着酒盅,美酒佳人快活无比;冷不丁的,气氛骤变,令他不得不与众人一道玩起了木偶人的游戏,时间略长,平举着酒盅的胳膊便有点酸痛无力,一个不留神,酒盅失去掌握,落到了桌子上。
正值鸦雀无声丢一根针都能听见响声的当口,刹那之间,他便成了众矢之的。
他脸色煞白,张口结舌,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身子抖的像筛糠一样,眼看便要不支倒地。
好在赵镐终于不愿再继续这尴尬的游戏:“你们都退下吧!”
宋智长出一口气,委顿在地,随即挣扎着连滚带爬地离开。其他官员连同乐师、舞女等也如蒙大赦,纷纷离席。
一盏茶的功夫,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了赵镐、任乐山、影卫以及赵承四人。
赵承神色变幻不定,赵镐知道他现在内心定是挣扎,想走不是,想留也不是。只见他望了望任乐山与影卫,又看了看长兄,欲言又止。
赵镐叹了口气,对他挥了挥手:“你也下去吧!不必担心,任将军不会对我不利——真想对我不利你们担心也无半点用处!”
赵承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杯盘狼籍犹相对,堂中三人,两坐一立,气氛依然诡异。
“将军大人。”沉默了片刻,赵镐缓缓开口,“在下不知,可曾于何时何地得罪过您,乃至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蒙君如此羞辱?”
“不敢!”任乐山淡然相对,“丞相之所问,正是任某心中所惑:敢问丞相,任某可有得罪过大人的地方,以致今日之辱?”
赵镐默然半晌,忽而放声大笑,长身而起,对着任乐山一揖到底。
“将军莫怪,是赵某错了。在下错将任兄与方才那些庸人一般看法,以为任兄久在军中,想来也是喜好这酒色美人。”他自嘲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未承想乐山兄英雄盖世,凡夫俗子,岂能与君相提并论?是吾之过也!”
任乐山没料到赵镐居然会如此爽快地放低姿态,虽心中依然不爽,然而眼下人家既已自承失误,也便借坡下驴,见好就收。
“丞相大人,乐山就是这个火爆脾气,刚才不知丞相好意,多有冒犯,还请丞相不要见怪!”
双方各怀心思,彼此给个台阶,此事便算揭过。
“乐山兄,想当初,我在山河军做监军的时候,军士们粗鲁,对我这个阉人自然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个个都嘲笑我不阴不阳,没一个把我放在眼里的,除了乐山兄你!”赵镐顿了顿,“任兄从未因我身有缺陷而对我另眼相待,此番情意,赵某切齿难忘!”
还有蒙骏,你忘了说。任乐山心想,嘴上却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丞相何须记挂在心。”
赵镐摇了摇头:“一个地方,假如一直都处在黑暗之中,或许所有人都觉得它本来就是黑的,理当如此;然而若有一线光明照入,黑暗便无所遁形。人亦如此。当年所有人都笑我是个残人,我自己也自怨自艾,抬不起头,觉得自己应该被嘲笑。直到将军待我与普通人一般无二,便与那黑暗中绽放的一丝光明一样,让我看清了自己!”
他转向任乐山,目光灼灼,任乐山与他对视,凭直觉感受到,他语出真诚,不似作伪。
“不论先天而生,还是后天所致,一个人的缺陷,并不是供其他人所嘲笑取乐的!”
任乐山赞同他的说法,在这一点,他们理念相同。正因如此,当年他才无视赵镐的缺陷,将其当作正常人一般对待。
“想明白这一点,我便慢慢不再自卑,开始尝试着与周围人结交,了解他们的兴趣所在,投其所好,事实证明:即便是阉人,我也可以拥有朋友,很多很多朋友!”
这一点任乐山却是不敢苟同了。投其所好,交到的那些并不是真正的朋友,狐朋狗友罢了。他这么想着,但没有反驳。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赵镐也承认,“有些人始终自视甚高,不愿与我做朋友,这个无法勉强。但不与我做朋友便罢,执意为敌,却是任谁也没办法一直忍受!”
他负手而立,任乐山知他不通武艺,手无缚鸡之力,然而此时的他,却仿佛也带了一丝威严。
“我愿意让我的朋友快乐,也愿意让那些陌生人开心,但我不想那些与我做对的人也如此。彼乐我痛,彼痛我乐!我要让他们痛苦,换来自己的欢乐!”
想必这就是你对付公子付远的理由吧?任乐山想。“就因为公子付远一直不屑与你为伍,你便矫陛下之诏,诛杀了他?”
赵镐摇头轻笑。
“公子付远与我素来不睦,此乃事实。”他告诉任乐山:“对付敌人,赵某心狠手辣,这点我也承认。但我赵某不愿受不白之冤!公子付远并非丧命我手,而是先皇亲自下诏诛杀!”
“我听闻,诏书罪名:不忠不孝!公子付远向来仁义,举国皆知,敢问何来不忠,何来不孝?”
“当年先皇巡游东岳之时,旧相李宁曾接到彼时远赴含骨关的公子付远的一封密信。那密信之上,公子付远构陷肱骨之臣,字字诛心。李丞相接信大惊失色,前来找赵某相商,我与他商讨一夜,最后一致决定待先皇返宫时将其呈与陛下。陛下阅罢龙颜大怒,曰:‘陷害忠良,是为不忠;离间君臣,意图自立耶?是为不孝!’”
任乐山如何肯信。
赵镐道:“我早料到你不会信,当年密信,我一直细心保存。你若愿意,稍等片刻,我去书房与你拿来,你自己看便是。”
任乐山慨然应允。赵镐碎步离去,片刻后,手中拿着一卷布帛卷轴回来,递给了他。
他狐疑展开。
“丞相亲启:付远近日查阅碎颅城任乐山与埋骨地战报,任将军虽数次攻入敌国腹地,然所获敌军残骸甚少,不及郭剪半数;黄金珠宝,更是未及郭剪一成。其中是否有虚报贪墨之嫌?或有里通外国之意?付远不敢妄言,还请丞相亲自派人调查,若付远所查不幸属实,还请丞相大人及时禀告陛下,埋骨地乃我大秦宿敌,不可与虎谋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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