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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都城。
七层观星阁,与传说中的凤栖之山同名,也称岐山阁。
阁身镶嵌有九百九十九颗极品龙眼明珠,就算夜晚也会亮如白昼。本名张洞之早已不被熟知的张怪人盘膝而坐,五颗彩绘珠子被一根红绳系在他的左脚踝上,旁边散乱的堆放着几卷竹简。及腰长发散披身后,两鬓白霜,只见这个被称为幼凤的男人左手扶额支撑在水曲柳面书案上,目光聚集在面前的一盘棋上。
纵横十九道,黑白两子星罗棋布,无人对弈,张洞之独自拈子手谈。
盘膝间放着棋盒,吴越一战后被称为半仙的张洞之捻起一枚白子,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自顾自说道:“大名府有悍卒白袍军。以赵牧之气魄和城府,必然不会看着江陵易主。”
说着,张洞之落子无声,将手中白子点在棋盘上,而后又捻起一枚黑子,顺手入盘,随道:“汉中流寇赵自成举八万赤眉军,称威武天将,渡沧水,叩阳关,白袍军无暇东顾。唉,要不是他太心急,不然再消三五年功夫,吞并西南十三蛮部,赵自成这一支暗军必成气候,以西必可掣肘大名,顺天两府,何至于此时只能做拖住大名白袍军的弃子。”
聚精会神看着错综复杂棋盘的张洞之,自青花云纹石盒中又舀棋几枚白子,分别散落在棋盘几处,而后捻起一枚黑子,沉思琢磨。
左右互搏手谈之人并非没有,可是一个人两只手下一盘棋却还要如此费力的,真没几人。
张洞之看着黑白双方在一隅之地的厮杀与进退,不禁皱眉,手指微曲,又夹取一枚黑子,开始权衡与计算,半响后,落子,再落子,一黑一白。
“玄冥将吴煌奇,一人便是一百金的三路九千黑蛇军,我都舍得送你,你还不入彀吗?”
刘家半仙又将三枚黑子点入棋盘,平心静气道:“龙门、青狐丘、下野,三处藏兵谷早有老皇帝死前留下的后手算计,此时暴露出来却是可惜了老皇帝的心思,做了焚琴煮鹤牛鼎烹鸡的赔钱买卖,若是不急于此时,徐徐图之,他龙雀阁的藏书可要尽数入此。现在,也只能作为一张大网,看看谁来触霉头了,呵呵,不知道你们看见兔子窝跳出一只老虎时会是什么表情。”
半响,盯着棋盘的张洞之大袖一挥,半数棋子尽被弃掉,而后畅快大笑。
顺天府,坐拥整座南阳山,山顶被推平,挖出一片大湖,取名瀚海。瀚海中间搭建有一座悬在水上的草堂,有枯瘦男子盘坐在草堂门口,手里提着一根紫竹黑斑的鱼竿,聚精会神的盯着湖面。
这人生儿奇貌,双臂过膝,肌肤有一种病态的苍白,骨瘦如柴,像是一具骨架披着黑色的大氅堆在那里。
枯寂的男人如同坐化的老僧,左手抄起旁边一个足有脸盆大的黑瓷酒碗,咕咚咕咚喝尽,轻轻放下,声音轻的似鬼魅,“真是好手段,竟然不露圭角的就钓下了半数江陵府的文官。文人死名,真是小饵换大鱼啊。三年前科考,钦点主考人张巨阙,此人出自江南,虽有才华却及重门第之念,那一年南重北轻,江南士子多有上榜。随后几年,状元榜眼探花殿前三甲也大都出于江南,一时间士子如林,天子门生遍及江南上下,且大多钦点回原乡任职,这批死节的人想必就真的死忠了吧,不仅掣肘石派文人,更能在‘清洗’后将江南文官系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两桃杀三士,大手笔啊。两年前,江陵府五旗参领谢道辕,石不群的旧部啊,白匪案连坐,全家充军发配,流放宁古塔,赠予披甲人为奴,好手段。拉拢一批,贬谪一批,打压一批,坐镇京城,一招招暗棋落子生根,埋于八方,这江南你惦记的还真不是一天两天了啊。”
枯寂如竹的男子侧头看了看空空的鱼篓,还没有一尾收获,扔下鱼竿,抓起身边的饵料洒下,湖水翻滚,万鲤朝天。
男子看着锦鱼翻滚,轻声的说,“一饵不足,便扔一把,总够了吧。”
“子楚,身体没好利索,就不要出来吹风。”
一叶草舟,翩然而至,咬食鱼群受惊散开,湖面安静下来。
小舟近前,船首一人九尺昂藏,面如冠玉,丹凤眼,卧蚕眉,英武不凡。未等靠岸,男子足下一点,整个人宛若惊鸿,落在岸头。
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瞥了来人一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好气的道:“这也没人,你显摆啥,把我的鱼都惊了,没事多读读书,去去去。”
来人嘿嘿一笑,高大威猛的形象一扫而空,反而像小痞子似得小跑到子楚身边,盘膝坐在他左侧,谄媚的笑道:“子楚啊,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嘛,知你身疾,我寝食难安啊。而且你知道,从来都是你负责读书,我负责揍人。”
说着,男子偷瞄了子楚一眼,故作连连叹气。
被称作子楚的枯瘦男子,冷哼一声,丝毫不待见的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后者腆着脸赔笑,凑过来问,“知我者子楚啊。我其实就想来问问,你说我的两万鲜花军能吃下三路黑蛇军不?”
“哼,就你那点家当还不够给人家填肚子的,黑蛇军如何悍勇你又不是不知道。”
来人听此话,眉毛一挑,一脸痞相,大咧咧不服气的嚷道:“黑蛇军咋了,有三头六臂吗?老子的鲜花军也不是吃素的,那些小子哪一个不是以一挡百的骁勇悍卒,就是没机会,不然错错他玄冥将吴煌奇的锐气。”
枯瘦男子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道:“你嚷嚷个屁,你真以为进入江陵的就那些黑蛇军吗?恐怕早有伏兵做网,就等鱼儿自己咬钩呢。”
来人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那他不是引狼入室了吗?”
枯瘦男子直接白了他一眼,感到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无奈道:“平时叫你多看书,那叫‘瓮中捉鳖’。”
来人哦了一声,起身嘀咕了一句“不担心他。”
刚要抬腿离开,又转身看向那个披着黑色大氅枯瘦如鬼的男子,犹豫一下,轻声问道:“身子如何了?”
子楚没抬头,就那么佝偻的盘坐在草堂门口,拿起身旁硕大的空碗,又放下,回道:“只要我不离开‘瀚海’,就死不了。”
得到回话的男子大为开心,转身哼着昨晚青花楼那小娘子唱的小曲愉快的离开,子楚说没事那就是没事,瀚海盘卧龙,大吉大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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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黑色紧衣的瘦削男子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有些阴沉的盯着薛冬青。
薛冬青如此强势回应,好似激怒后不愤出手,实则心里看的很透。白易无论格局还是胸腹都与白起相差甚远,处心积虑,不过所图一家而已,若非羁绊白起的娘亲留在这里,恐怕这头麒麟早已天下谁人不识君,之前白易认为的心机,可能在白起眼中都是小磕碰,任他去翻腾,九斗米小道士那点道行怎么和千年老妖斗法?而薛冬青此时出手,不仅是为了自己这个腆着脸喊了他五天师傅的小徒弟不被那个不带把的娘们嘲笑,更是单纯的看这个抱刀的不爽,不知道为什么,同样带刀的薛冬青,看哪个带刀的高手都想砍几下。
“那在下出手了。”
被汉王郡主称作阿大的瘦削男子瞥见自家小主子一脸不耐烦,身为王府豢养的鹰犬就要有鹰犬的觉悟,名为单尉迟曾经也是名震一时的关西刀客悍然出手。
原本怀抱一柄阔刀的单尉迟脚下炸步,猛然刺出,抽刀当头劈下。
单尉迟怀中黑刀刀柄镶有一枚鬼眼石,轻摇间,便要带出迷离的鬼魅光采,眨眼间,黑色阔刀斩出惊人声势。薛冬青往后撤出几步,右手掌心拍在以雪花白蟒皮制作刀鞘的大雪刀柄上,画出一个大圆,堪堪与力劈而下的鬼眼刀呈十字格挡。
横臂横刀于眼前,薛冬青反握三尺三大雪单足点地,急速后掠,同时刀尖垂下,倒提大雪挡下单尉迟变招横抹的第二刀。
左掌猛拍泥地,薛冬青如野马奔槽后掠之势骤然一停,倒提大雪旋于掌心变正持,整具身躯如满弓绷弦,反刺向一进再进的单尉迟。见薛冬青不退反进,汉王府绝顶刀客,有着鬼刀之称的瘦削面白男子狞笑,双臂袖管刹那鼓荡,劲力暴涨,单手变双手,要将薛冬青一刀两断。
一呼一吸。
薛冬青也在刹那间一气上二楼,长生谣滚滚而起,大雪带白芒,三尺三的刀刃上恍若卷起千层雪,凛冽而森寒。
鬼刀单尉迟黑刀眼眉一跳,委实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不仅登楼上二层,更是一步上楼,修炼的是何种心法,运气流转只在须臾之间,看似差距不大,却在生死之间方显大恐怖。
两刀相击,一黑一白,暴出铿锵金石声。薛冬青借力倒滑退开,三丈开外时左脚插入泥地,顿住身形,只是一瞬便又如豹子弓腰再冲,右手拖大雪,劈砍而下。
薛冬青至今都没有修习过什么高深的刀谱,几次对敌都是凭借着那股狠辣与决绝,加之长生谣带给他一气上层楼的底气,可是尽管如此,薛冬青握刀仍有一番凶悍劲头,无论是野路子的劈、砍、削、刺、撩都带有一种王朝北部大雪天独有的凛冽和老辣,可能因为要在大山里独自生活的原因,小冬青打小便刀不离身,劈柴也好,打猎也罢,十几年手上握出了一层厚厚老茧换回来的便是这一手扎实的持刀功夫,什么人十几年如一日的练习那几招枯燥的劈砍粗浅把式,薛冬青啊。
汉王府刀客单尉迟足下发力,迎着薛冬青刺出,两人出刀极快,宛若八臂罗汉,几次相交,一合即分,刀气纵横,雕花青石地面都被划出道道痕迹。
几个回合不相上下,黑色劲衣的单尉迟露出一丝讶异,迅速收敛了轻敌心思,手中鬼眼一晃,便是一道鬼魅弧光,将薛冬青逼退。
单尉迟委实没想到这个一身野路子显然没有习过正统刀法的小子竟然如此难缠,身法矫健,刀式悍勇,虽未登堂入室,却也有着一股子土酒的辛辣,步步杀机,哪一刀不是搏命的招式。
这个来自汉王府的绝顶刀客眯眼打量薛冬青,浸淫刀法十几年,虽不能称得上刀法宗师,不过眼界总有,高屋建瓴,他知道外身功夫再如何了得,若无相应的内功心法配合,都是小道耳,更何况眼前这少年并非怀有如何高深刀法,恐怕让他如此勇猛的,应该是秉持着一套绝品的内功心法。
从头到尾,薛冬青没有说一个字,此时主动出手,大雪刀光凛冽,猛然前冲,一记干净利落的下劈,斩向单尉迟。
鬼眼刀单尉迟不为所动,鲸吸一般,长吸一口气,衣衫猎猎,全身骨骼吱吱作响,如波浪翻动黑色劲衣骤然膨胀,面对薛冬青当头一刀,竟主动收刀入鞘,却不放手刀柄,左手扶腰间刀鞘,右手紧握,半蹲如铁牛,直面薛冬青这一刀。
薛冬青眼角余光瞥见这鬼刀刀客握柄的右手,青筋暴起,薛冬青就心知不妙,体内一气上金顶,速度猛然提升三分,想抢在单尉迟发招前出手。果然,发现薛冬青提速时,单尉迟黑色劲衣又是一涨,鬼眼刀已经炸出鞘,雷霆一扫,身躯不动,右手刀又再次归鞘,单尉迟仿佛一动未动。
一击而退,仿佛二人之间炸起一朵白莲,薛冬青倒退而会,踉跄几步,强行压回已经到嗓眼的一口血。
“拔刀术!”
当年名震关西的鬼刀单尉迟轻吐呼一口气,如白龙吐水,同时鼓荡如球的黑色劲衣内气机流转散去,消弱开来,恢复平常。
拔刀,收刀,一气呵成,杀人简单不过头点地。
披着白色大氅的汉王郡主一脸不屑,拍桌大笑,“哈哈,我看的真切,白府大公子遇人不淑啊,这高手还真是让人贻笑大方。”
白起虽然一直背着个名贵的很的剑匣子,但之前遇到的大都是骗吃骗喝后被打断腿的江湖骗子野狐禅,要说真本领,恐怕连白府护院长都打不过,他是真看不出这个单尉迟是什么水平,也不知道自个师傅到底有多高,不过他此时还真没外人想象的那么担心,师傅那人看着眉清目秀,实际骨子里却有一股子狠劲,就像一把草叶子包裹的快刀,看着人畜无害,炸刃出来,就是不血不归。而且他发现这个师傅并不止对王朝,仿佛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多少敬畏之心,是那种执拗的近乎偏执的一个人,不似绵里藏针的那种阴测,而是一种掰命的狠辣与不死不休的决绝,师傅这人,就是一柄妖刀。况且,那把出自部落时期至今几百年间干家锻造出的干支二十二御中的一把,午刀幼犬,还未出鞘。
薛冬青面若金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催运长生谣,周身窍穴涌动,一呵连呵三呵,气养长生,冰池莲摇,体内一股大气如龙,游走四肢百骸,脸色红润,再吸气,如牛如虎。
周而复始,长生谣循环生息。
当年留有一条大辫子的大周遗族左手禅,一柄大快刀,拔刀术开路,自大名府门前两座石狮子下,直杀到赵牧之书房前三十五步,一人从不出二刀,一路喋血,劈杀大名府无数豢养死士,虽然最后授首,不过江湖传言,这左手禅应该是使用拔刀术的第一人。
右手三尺三大雪,横刀,左手缓缓按在腰间悬挂的二尺三短刀幼犬上,躬身。
一气上重楼。
师承大内金刀闻仲的单尉迟双眉一皱,恍惚间,他耳中出现一声猛兽嘶吼,刹那消失。看向对面的薛冬青,猛然一惊,那个少年怎有一身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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