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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摸回凉亭时,细月已升高许多。查尔斯拉上画板时又用一块石头垫住门缝。我们在手电光的引导下朝下走。墙面上的一幅々绘画擦身而过:寺庙的圆顶和尖塔、瞪羚、阿拉伯种马、果树、鸣禽……走到底,果然有一扇门。
门自然是闭合的。但查尔斯轻々一拉,它便像上面的那扇门一样,经过润滑的合页毫无声响地开启。门后原来上着一把锁,但长搭扣的一边已从破碎的门框上脱落,有可能是那两只狗今晚早些时候咬下来的,地上还能见到碎木片和碎木屑。“加百利天犬真捧!”我轻叫。
查尔斯微々一笑,打个手势。我蹑手蹑脚地跟着他走进一个类似地下丁字路口的宽大黑暗的拱道。前方几米处的左侧是一个无门的拱道,黑漆々一片,向下伸延着,一股贼风从中钻出。正前方,在丁字口横道儿的另一个尽头是一座青铜大门,由精雕细刻的拱形门廊夹持着。门廊两侧均有装饰华丽的金属托架,分明是昔日放置灯火的所在,托架之下还有伸入墙壁的凹穴,—人半高,大概是哨兵的岗楼。
“这定是通向王*室的门,”我小声说,“看它锁住没有。”
但他摇々脑袋,把电光指向左边的通道。“先找到退路再说。这边肯定是通向暗门的地道,打赌怎样?”
这地道甚长,打着弯,两壁由粗石堆砌,
间或也能见到锈蚀的灯火铁托架。路面陈旧污秽,坑坑洼洼,很不坚实,它向左拐,忽又升高,与右边伸来的另一条通道相汇。我们原地收步。刚走过的这段地道正处在另一个丁字路口的竖道儿上。查尔斯灭掉手电,我们伫立倾听片刻。此处的空气清新一些,—猜便知,这走廊与外界相通。不知从右边什么地方传来一阵狗的微弱呜咽声。
查尔斯让手电光朝那边闪了几下,我们看到一段平缓的宽台阶伸向高处,估计是通向地表。“从这上去,可能走到贡院的大门,我若判断不错的话,那就是说——”他将手电转向左边,集中照射在左一片右一片骡马粪便的遗迹上。“我的判断不错。”堂兄道,“这条路,看到了吗?先有一条坡道从高原上伸下来——然后穿过一个秘密的紧急出入口——再经过一条隐藏在后宫地下的通道,最后从这里向上爬到贡院去。”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暗门前。门板极厚,不但上着栓,而且上着锁,但钥匙正在锁里插着。查尔斯打开锁和门,我们探头朝阿多尼斯峡谷边缘的树林里张望。一条陡峭的坡道,穿过树林向下延伸而去,坡道细窄得只够一只驮物的性口行踏,一块突出的石壁阻挡住视线,看不到它升向高原的部分。
“好,这次省得我攀缘下山了。”查尔斯关住门。“留好这个门,”他看一眼手表。“已过两点。他们不可能整夜不睡,对吧。”
“若有人还醒着,那就是姑奶奶哈莉奥特。”
“对,”堂兄说,“嗯……”他眼望地面,摆弄着手电筒。电光再次亮起,我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冷森。他猛抬头道:“我们回去看々通向王*室的门怎样?”
“我想那门也锁着呢。”
“可能。不过我怀疑,他们有什么必要在内部将自己封闭起来,可以这么看。克里斯蒂——你若想返回后宫,那就让我自己去吧——”
“不。即使你怕莱恩曼,我也不怕他。”
他想反驳一句,但想々还是不说为妙,只裂嘴笑々。我们继续朝前走。
通向王*室的门没有落锁。一推便无声天响地打开,里面又是一条长々的拱顶走廊,漆黑一片,异常平静。查尔斯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进去。走廊两侧间或有门道,绝大部分是黑暗的空洞。查尔斯照亮头一个,里面除了几尊大陶罐,似乎再无他物。
“这里没有什么,只有四十大盗的足迹,”他评论着。“看这边,真象是获取神灯的阿拉丁的洞穴。待半分钟,咱们瞅々。”电光在令人憋闷的杂乱堆积物中搜索一阵,最后照到放置在破烂柜橱上的一撂落尘不多的书本。查尔斯将最厚的一本书的书脊竖起来。“我敢肯定,这是《张氏字典》。他又拣起较小的一本,其封面为皮制,有压印图案。他轻々掂一下,用嘴吹掉尘土、封面的金字立刘闪现出来。
“这是什么?”
“可兰经,看々吧。”
此书纸张昂贵,每章节开头的手写体阿拉伯字母经过精心设计和装饰点缀越发显得美观漂亮。无疑,任何人都不会将此珍贵的书丢弃在垃圾室里。查尔斯一言不发,将它放下,电光又向废物堆里面扫去。忽然停在一把破碎的小提琴和一套pi条编织的马口笼头上。在提琴和笼头后面,半隐半现着两样车西。中国瓷器狗!
我目不转睛望着它们。“查尔斯!这不是要送你的加百利天犬吧?”
“正是,正是。”他跪到积尘的地面上。“你拿好电筒,”他双手轻々拿起其中一只,将这装饰品托在手中,掏出手帕擦拂尖灰。“唉,谁想得到呢。”他说。
这东西既像狗,又像狮子,十五、六厘米高,由闪々发光的黄瓷烧成。它蹲坐在后腿上,一只前爪垂下,另一只优雅地挑着一个回纹园球。其头扭向一侧,双耳后耷,唇展齿露,现出一副顽皮的凶相。与它配对的另一只在地上摆着,它没有谑戏园球,前爪下却趴伏着一个长着毛茸茸尾巴的幼崽。
“这就是人称的福犬,或佛狮,”查尔斯讲解,“好像无人能够肯定它们是何种动物,但佛本身便象征着福,在佛散神话中,它们是唯一有权杀生的生灵,只在保卫佛祖时才允许,因此它们被定为佛庙的正式卫士。”他将这明亮的瓷兽在手中旋转一下,只见瓷犬皱巴々的面部正朝着玲珑剔透的小球讪笑。
“它们怎么被堆到这儿来了呢?我原以为——”
“是啊,”查尔斯说着将瓷器放到地上,猛地立起,从我手中拿过电筒,领着我又走回黑暗的走廊。电光在前面又照到一个拱形侧门洞。但洞口挡着一扇样式很新的橡木门,坚实得像船帮,挂着一把黄铜大锁。我猜:这大概是宝库。
电光在门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去扫射墙壁。墙边撂着十几个圆桶,上面印有醒目的黑体大字:“最佳食用油——适于煎炒凉拌,配制蛋黄酱。”黑字下面有个红色图案,画着一只奔跑的狗。我说:“查尔斯,我过去见到过这种图案。”
“在什么地方?”
我抬头惊异地望着他。他问话的语气显得他极为关注。我便说:“星期天下午,哈米德带我去过村边的山坡。一块向日葵地头的树上钉着一个招牌,用红颜色画着一只狗,依我看那体型类似萨鲁克——波斯灰狗。”我们弯下腰,凑近一些。红狗下面还有—行字:“猎犬牌。质重最优,谨防假冒。”
“萨尔科……”堂兄似有所思地说,“萨鲁克这个字在阿拉伯语里读作萨鲁齐或斯鲁希。意为‘犬’。我猜想萨尔科河是个讹误的发音,原意应是‘犬河’。简言之,它们是本地产品。”
我站起来。“这大概是向日葵油。我见到的那个招牌代表地界,是让不认字的农民看的。天哪!这么多桶,足够吃十年的!他们究竟还能用它干什么呢?”
他搬起一只桶,又撂下。“空的。”他说着忙转身,“随它去吧,咱们最好别再讲话。”
我们在走廊里小心翼翼地转过一个弯,便看见一段宽々的引梯伸向一个平台。平台上有扇敞开的门,门内悬挡着一挂厚重的门帘,一线亮光从左门框边射出。我们住步倾听,连呼吸声也变得震耳。后来,查尔斯用手指捂住电筒,只露出极细的缝让电光象萤火虫似地在地面上跳跃,他领着我登上引梯,一步一步缓々向门帘接近。他停下来,我紧挨着他的胳膊。电筒关闭,只剩下门帘边缝的一丝光。
我闻到了姑奶奶哈莉奥特的烟草的奇特刺鼻气味。此处必是王*室无疑。查尔斯把门帘边向后拉了几厘米。他凑上一只眼睛,我也引颈朝里瞅。
这门帘原来就是哈莉奥特姑奶奶床后的垂幔。屋内摆设与昨夜毫无二致:红漆太师椅,桌上未刷洗的餐盘,地上喂狗的圆钵,此刻盛着半满的牛奶,显然是给猫准备的,还有那张床……
我顿时不敢出气,以为姑奶奶哈莉奥特还像昨晚似地就在一米开外依躺在床上。不料床上空无一人。黑乎乎的床面上只有她的毯子,天鹅绒大氅和细羊毛方巾散乱地堆置着。
少顷,那只猫从乱糟々的床上扬起脑袋,朝我们这边张望起来。我即刻旧痛复发,发出一阵作呕的冷颤。查尔斯同时看到猫。在我急速向后退去时他慌忙掩住门帘,回身将我抱住。“它没过来,不会把你怎样,亲爱的,放松一些。”
我在发抖,他搂得我更紧一些。我的头顶贴在他的眼下。“呆上一分钟,”他轻声说,“然后咱们就走。”直到我的战栗平息下去,他才松手。周围漆黑一片,鸦雀无声。但我从他的呼吸判断出,他又转过头去观察和探听。我感觉到他吸入一口气,准备说话。接着他的嘴唇忽然凑到我的耳边。“克里斯蒂……”
“唉?”
短暂的停顿,他那微叹般呼出的气息搔动了我的头发。“没什么,现在好了吗?”我点々头。“那走吧,咱们回去。”
“我太过意不去了。”
“你真该感谢我,”他小声温存地给我打趣。“振作起来,亲爱的。查尔斯全为你把那臭猫打跑的!”
恐惧消退。我笑了,“我现在已经没事,谢谢你。”
“那就回你的闺房去吧?小姑娘。”
小岛上的空气清新,甘醇,令人消魂。我们上桥走到断裂处,我随他跨越过去。快下桥时他设法让我直接返回,却压低嗓音仓猝地说:“克里斯蒂……我做了几种设想,已经肯定这里有一件事很成问题。但现在不想告诉你——原因很简单,你还得在这儿待到明天早晨。喏,你听好,克里斯蒂——你明天见到约翰莱恩曼的时候,对他务必像以往一样,彬彬有礼。”
“像以往一样彬彬有礼?那么说成问题的事涉及到他,并且我知道得越少越好?难道他是哈莉奥特姑奶々的情人不成?”
“天哪,”查尔斯说,“难道一切都是风流……”
“快说,你得告诉我!”可我心里清楚,他是不会讲的。他让我离去,并准备从小桥的断裂处再跳回去。
我说,“你拽着绳子从窗口爬下去不好吗?”
“从这儿出去容易些。你把窗板关上,先不要封挡板,以备万一。明天上午在旅馆见。”他好象有些犹豫。“你确实不害怕吧?”
“害怕?我有什么可怕的?”
“那好,永远别怕,”查尔斯说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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